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48集 礁岸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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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卷著鹹腥氣撞在船板上,力道足得像布倫丹揮鎬的架勢,我扶著桅杆站穩時,指腹摳進了麻線纏的繩結裏——這結是芬恩教的“防滑結”,當年查理總在礦道裏學編,說“學會了就能幫父親捆炸藥”。懷裏的銅哨還留著體溫,哨身上的山楂花紋被摩挲得發亮,肖恩的血在艙板上凝成暗紅的痂,邊緣卷得像片幹枯的山楂葉,被浪頭濺起的水花打濕,暈開淡淡的紅。
遠處的船隊漸漸聚攏,漁船上的燈籠在晨霧裏晃成模糊的星子,有個穿粗布衫的漢子站在船頭揮手,手裏舉著半截山楂木——那是麥卡錫,去年冬天斷了胳膊後,就一直領著漁民在近海討生活。他的斷臂袖管用麻線係在腰間,風一吹,像麵褪色的旗。“大小姐,往這邊!”他的嗓門像裝了風箱,隔著浪聲傳過來,震得我耳膜發疼,“格雷森的巡邏艇在北口堵著,鐵甲艦笨得像頭豬,咱從礁石群繞!”
我扯動船帆調整方向,麻線韁繩在掌心勒出紅痕,滲出血珠。那些礁石是科克海峽的獠牙,暗礁藏在水下,鋒利得能劃開船底,可漁民們閉著眼都能穿梭——當年父親帶著他們在這一帶避過王室的追捕,礁石群裏藏著二十多個能容下小船的溶洞,是雷肯別家傳的秘密。我記得七歲那年,父親把我藏在其中一個溶洞裏,岩壁上的鍾乳石滴著水,他說:“等外麵的風聲過了,爹就來接你,給你帶山楂糖。”
“肖恩的船夠結實,”麥卡錫跳上我們的船,木板被他踩得“咯吱”響,他那條斷臂的殘端裹著厚厚的麻布,是瑪吉嬸用科克產的粗麻縫的,“當年他用這船運過炸藥,礁石劃不破的。你看這船板,是北境的硬鬆木,雷肯別家族的礦場裏出的,泡在水裏十年都不爛。”他彎腰撿起艙板上的短銃,槍管還燙著,指紋印在上麵,像朵模糊的花,“格雷森的人追不上,他們的鐵甲艦進不了礁石群,隻能在外圍瞎轉悠,跟圈裏的豬似的。”
漁船上的弟兄們開始傳遞消息,用的是礦工們在井下的暗語——敲船板三下代表“安全”,兩下代表“有敵”。有人說布倫丹在東海岸炸開了衛隊的火藥庫,帶著殘部往內陸撤了,撤退時還不忘把礦場的安全網拆下來當擔架;有人說科林被押去了議會地牢,但趁看守換班時咬斷了對方的手腕,搶了鑰匙逃進了下水道,手裏還攥著半本被血浸透的賬冊。消息真假摻半,像浸了水的麻線,擰不出個清晰的形狀,可每一句都帶著火燙的希望,燙得人眼眶發酸。
“奧康奈爾議員呢?”我攥著那枚鎖山結,麻籽硌得手心發疼,結繩的紋路裏還沾著點灶膛的煙灰,是瑪吉嬸地窖裏的味道。
麥卡錫往海裏啐了口唾沫,綠色的黏液混著血絲,他臉上的刀疤抽了抽,那疤是年輕時跟格雷森的人搶礦脈時留下的。“老議員帶著人在東海岸的礦道裏設了埋伏,”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格雷森的衛隊進去了就沒出來。不過……礦道塌了半截,估計是用了‘同歸於盡’的法子——他當年跟你父親說過,實在不行,就把礦道炸了,‘寧為玉碎’。”
風突然緊了,船帆被吹得“啪”地繃緊,像張拉滿的弓,麻線接縫處“嘶嘶”作響,隨時可能裂開。我望著礁石群的方向,那裏的晨霧正被朝陽撕開道口子,露出黑黢黢的礁石尖,像無數隻舉著的拳頭。“瑪吉嬸和孩子們呢?孤兒院的麻毯夠不夠?”
“早從地道撤到山裏了,”麥卡錫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層層打開,露出塊山楂糕,邊角已經壓碎了,糖霜沾在油布上,亮晶晶的,“莉齊讓我給你的,說‘含著能壓驚’。那丫頭非要自己磨山楂粉,磨得小手都起泡了,還說‘姐姐吃了就不怕黑’。”
山楂的酸混著海鹹味漫開,刺得舌尖發麻,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總把山楂糕切成小塊,塞進我和科林的口袋。他說礦道裏陰氣重,吃點酸的能提氣。那時候科林總搶我的,說“妹妹吃多了酸的會掉牙”,父親就笑著說:“讓著弟弟,等他長大了,換他護著你。”去年冬天在礦難現場,我看見科林把最後半塊山楂糕塞進查理的口袋,說“到了那邊,也得記得酸甜味”。
船突然劇烈顛簸,像被隻大手狠狠攥住,我整個人往前撲,額頭撞在桅杆上,嗡的一聲,眼前冒起金星。麥卡錫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心全是汗,殘端的麻布蹭著我的皮膚,有點糙:“小心!是暗礁!”
我低頭看艙底,海水正從道裂縫裏滲進來,像條扭動的銀蛇,在木板上蜿蜒。弟兄們七手八腳地用麻線纏木塞堵漏洞,有人喊:“大小姐,前麵有個溶洞!能靠岸修補!那洞壁上有雷肯別的標記,是老少爺當年刻的!”
礁石群深處的溶洞黑得像礦道入口,洞口垂著海草,濕漉漉地掃過船板,帶著股腥甜味。我舉著油燈往裏走,岩壁上的水珠滴在燈芯上,“滋啦”一聲冒起白煙,光影在石壁上晃成跳動的鬼。走了約莫半裏地,豁然開朗,洞頂垂著鍾乳石,像倒掛的冰棱,地上堆著些舊木箱,鐵鎖已經鏽成了疙瘩,是當年藏軍火的地方。角落裏還有個火堆的痕跡,灰燼裏埋著半截山楂核,想必是父親他們當年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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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能藏百人,”麥卡錫用斷臂指著石壁,那裏有塊鬆動的石板,“後麵還有通山頂的暗道,是用礦道的法子挖的,格雷森的人搜不到。當年王室的人追得緊,你父親就帶著礦工們在這躲了半個月,靠洞裏的泉水和海魚活了下來。”
正說著,洞外傳來馬蹄聲,不是巡邏艇的馬達聲,倒像騎兵的鐵蹄敲在礁石上,“嘚嘚”的響,震得洞頂的水珠都往下掉。麥卡錫瞬間繃緊了背,像頭蓄勢待發的豹子:“是格雷森的騎兵團!他們怎麽找到的?難道有內鬼?”
弟兄們迅速把船藏進溶洞深處,用藤蔓遮住入口,動作快得像訓練過的礦工。我握緊鐵釺,油燈的光在岩壁上投出晃動的影子,像礦道裏的鬼影。馬蹄聲在洞口停了,有人用靴底踢著礁石喊:“雷肯別的丫頭,出來吧!格雷森大人說了,交出礦脈圖,饒你不死!還能給你個名分,當咱王室的貴婦人!”
是格雷森的副手,那聲音裏的得意像淬了毒的針,紮得人耳朵疼。我往暗道口退了退,麥卡錫按住我的肩,低聲道:“別出去,他們是想引你現身。這些人跟餓狼似的,拿到圖就會撕票。”他摸出短銃,往槍管裏塞火藥,動作熟練得像在礦裏裝炸藥,“當年他們就是這麽騙死老王的,咱不能再上當。”
洞外突然響起槍聲,接著是慘叫,像殺豬般刺耳。我們探頭一看,隻見幾個騎兵從礁石後翻倒,箭羽插在他們背上,尾端還纏著麻線——是山裏的獵戶,瑪吉嬸說過,這一帶的獵戶欠著父親的情,當年礦難時,是父親給他們送的藥,讓他們沒在流感裏死掉。為首的獵戶舉著弓,箭囊上繡著山楂花,正是去年冬天在孤兒院教孩子們射箭的老丹。
“撤!”副手的聲音帶著驚慌,像被踩了尾巴的狗,馬蹄聲漸漸遠去,還夾雜著幾句咒罵:“這群鄉巴佬!等著瞧!”
獵戶們吹了聲呼哨,像某種暗號,老丹舉著弓走進來,他的靴底沾著海泥,褲腳卷著,露出小腿上的傷疤——是當年為了救落水的礦工被礁石劃破的。“瑪吉嬸讓我們來接應,說你們可能會在這。”他遞過個竹筒,裏麵是張字條,用山楂汁寫的,莉齊的字跡歪歪扭扭:“科林哥哥在山裏養傷,胳膊被打了一槍,不過還能寫字。布倫丹哥哥帶弟兄們往南去了,讓你別擔心,說‘等集齊了人,就去炸格雷森的老巢’。”
我摸著字條上的褶皺,紙是用麻纖維做的,粗糙得像孩子的手掌。突然想起科林小時候總把字寫得東倒西歪,父親就握著他的手教,說:“字如其人,得立得住。”如今他的字雖潦草,卻帶著股韌勁,筆畫末端都用力頓了一下,像石縫裏鑽出的山楂苗,倔強地往上長。
弟兄們在溶洞裏修補船板,用的是浸過桐油的麻線,纏得又緊又密,打了個“雙環死結”——這種結隻有雷肯別的礦工才會打,越拽越緊,當年救查理時,就是用這種結把他從礦道裏吊出來的。麥卡錫蹲在火堆旁烤山楂幹,煙味混著果香漫在洞裏,像回到了小時候的礦道宿舍,父親總在睡前烤點山楂,說“聞著味就能睡踏實”。
“大小姐,”有個年輕礦工湊過來,他叫湯米,是查理最好的朋友,臉上還帶著點孩子氣,手裏捧著塊頁岩,“剛才在洞壁上發現這個。”
頁岩上刻著幅畫,是父親的筆跡:一棵山楂樹,樹下站著兩個小人,手裏各舉著顆果子,旁邊還有隻小狗,歪歪扭扭的像塊石頭。畫的角落有行小字:“1845年,與孩子們在此避雨”。我指尖撫過那些刻痕,深淺不一,想必是當年父親用礦鎬頭鑿的,能想象出他笑著的樣子,額頭上滲著汗,卻把孩子們護在身後。
我突然明白父親說的“根”是什麽。不是礦脈圖,不是爵位,是這些藏在礁石縫裏的記號,是獵戶背上的箭囊,是莉齊塞給我的山楂糕,是弟兄們纏木塞時打的結——是無論被埋得多深,都能從石縫裏鑽出來的勁,是就算隻剩下一口氣,也要把山楂籽種下去的盼頭。
洞外的天色徹底亮了,陽光透過藤蔓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拚出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麥卡錫把烤好的山楂幹裝進麻布袋,袋子是莉齊用邊角料縫的,上麵繡著個歪歪扭扭的太陽:“等船修好了,咱去南邊找布倫丹,會合了就反攻。格雷森那狗東西,以為燒了咱的礦場就完事了?他不知道,咱雷肯別的人,骨頭是礦裏的鐵,血是山裏的泉,燒不盡,衝不垮!”
我拿起那枚鎖山結,麻籽已經被體溫捂得溫熱,仿佛要發芽。遠處的海麵上,格雷森的巡邏艇還在打轉,像隻找不到獵物的餓狼,煙囪裏冒出的黑煙汙染了幹淨的海風。但我知道,他們困不住我們的,就像困不住礁石縫裏的山楂苗,困不住礦道裏不滅的燈,困不住愛爾蘭人骨子裏的那點硬氣。
“走吧,”我把山楂幹塞進懷裏,鐵釺在手裏轉了個圈,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清醒,“讓他們看看,雷肯別的人,從來不是待在洞裏等死的。咱是在攢勁,攢夠了,就出去把屬於咱的東西,一樣樣拿回來。”
弟兄們的腳步聲在溶洞裏回蕩,像支正在集結的隊伍,踢踏踢踏,踩在希望的鼓點上。陽光越來越亮,照得洞外的海水泛著金波,我仿佛看見父親站在船頭,笑著說:“別怕,浪再大,船能靠岸;路再黑,燈能照亮。隻要心裏的火不滅,走到哪都是家。”
我深吸一口氣,帶著海腥味和山楂香,大步走出溶洞。外麵的風正暖,適合揚帆,適合向著南邊,向著布倫丹和科林的方向,向著所有等待著我們的人,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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