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51集 帆影疑雲
字數:4133 加入書籤
銅哨的孔被汗浸濕,滑得幾乎攥不住。我盯著腳邊那顆圓滾滾的山楂籽,指腹摩挲著籽殼上那個極小的缺口——去年秋天,科林用牙齒咬出來的記號,他說“自家的籽,就得有自家的模樣”。陽光透過山楂樹的縫隙落在籽上,把缺口的影子投在我手背上,像個歪歪扭扭的“信”字。
“船在哪?”我問,聲音盡量穩著,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得肋骨“咚咚”響,像小時候在礦道裏聽見的煤層斷裂聲。
威爾遜的副手抬起頭,臉上的黑痣在晨光裏泛著油光,他身後的幾個人站得筆直,袖口的褶皺裏藏著點金屬反光——是槍套的顏色。“就在東碼頭,掛山楂旗的那艘‘青鳥號’,”他笑得刻意,眼角的皺紋卻沒動,“科林少爺說,有樣關乎雷肯別家族清白的東西,必須親手交給您。”
“清白?”我猛地提高聲音,驚得樹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我雷肯別家的清白,輪得到威爾遜的人來傳話?”
這話像塊燒紅的烙鐵扔進水裏,副手身後的兩個人明顯慌了,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我心裏一沉——果然是假的。科林從不屑用“家族清白”當幌子,他總說“清白是掙出來的,不是靠嘴說的”。小時候我們在礦道裏撿到塊銀錠,他非要揣著等失主來尋,我說“沒人看見,留著吧”,他卻把銀錠往石頭上一磕,說“心裏不清白,揣著金子也像揣著烙鐵”。
“看來你們不是科林的人。”我慢慢後退,後背抵住老山楂樹的裂縫,那裏藏著科林提前備好的短銃。槍身被桐油浸過,涼絲絲的,像他總揣在懷裏的那塊暖石。“說吧,是誰派你們來的?格雷森?還是威爾遜?”
副手的臉瞬間沉了,像被潑了盆冷水。“敬酒不吃吃罰酒!”他猛地揮手,“把她捆了帶回去,威爾遜大人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們撲過來時,我已經拽出了短銃。火藥的硝煙味混著山楂花的香在林裏炸開,為首的那人捂著胳膊倒下,黑痣在血裏泡得發脹。我轉身就跑,聽見身後的槍聲追著腳跟響,子彈打在山楂樹幹上,濺起的碎木片像下雨——科林說得對,威爾遜的人永遠學不會準頭,就像他們學不會“規矩”二字怎麽寫。
穿過山楂林時,衣角被低矮的枝椏勾住,我低頭一扯,看見枝椏上掛著片撕碎的麻布,是科林常穿的那種粗布——他昨晚果然來過。布片上沾著點黑灰,是硝石灰的顏色,我心裏一動,突然想起他前幾天搗鼓火藥時說的話:“硝石混著硫磺,遇水會冒煙,藏東西最好使。”
東碼頭的風很大,吹得“青鳥號”的帆布獵獵作響。那麵山楂旗是新縫的,針腳歪歪扭扭得像條爬不動的蛇——科林縫東西從不走歪線,他說“線歪了,心就歪了”。小時候我們繡荷包,我總把線縫得七扭八歪,他就拿著我的手一針針教,說“你看這花,得順著紋路走,才像朵真花”。
船舷邊站著個穿灰大衣的人,背對著我,身形很像科林。可他抬手摸船帆的姿勢不對——科林的左手食指少了截指節,是十二歲那年在礦道裏幫我撿掉落的油燈,被滾落的石塊砸的。當時他疼得臉色發白,卻還笑著說“沒事,以後數錢能少個數”,而那人的手指是完整的,連道疤都沒有。
“別裝了。”我站在碼頭上,短銃的槍口穩穩對著船,“科林從不穿灰大衣,他說那顏色像沒燒透的煤,晦氣。”
那人慢慢轉過身,臉上戴著張人皮麵具,麵具上的嘴角咧著,像在笑,眼窩卻空得發瘮。“不愧是雷肯別的丫頭,夠機靈。”他摘下麵具,露出張被燒傷的臉,左半邊皮膚皺成一團,像塊烤焦的麵包——是威爾遜的副手,上個月在煤巷裏被火藥燎的,科林說過“這種人,眼裏隻有自己的疤,看不見別人的疼”。
“科林呢?”我的手指扣在扳機上,指節白得像礦道裏的鹽石。
他笑了,笑聲像破風箱扯著嗓子喊:“還能在哪?密室炸成那樣,怕是連骨頭渣都撿不回來了!不過他也算條漢子,硬是拖著威爾遜同歸於盡了,也算報了你爹當年的仇!”
“放屁!”我扣動扳機,子彈擦著他的耳朵飛過,打在船帆上,帆布應聲裂開個大口子,“科林要是死了,你這顆腦袋早就掛在山楂樹上了!”
他的臉色變了變,突然從身後拽出個人來,用刀架在她脖子上——是莉齊,眼睛哭得紅腫,頭發亂糟糟的,卻還是死死咬著牙,不肯哭出聲。她的粗布裙子上沾著泥,膝蓋處磨破了塊,露出的皮肉上滲著血,像朵被踩過的山楂花。
“你要是不想她死,就把槍扔了。”他吼道,刀刃在莉齊的脖子上壓出道紅痕,“威爾遜大人說了,留著莉齊還有用,她知道雷肯別藏火藥的地方!”
我盯著莉齊的眼睛,她睫毛上還掛著淚,卻突然眨了兩下——那是我們小時候約定的暗號,意思是“有詐,別信”。她的左手藏在身後,偷偷比了個“三”的手勢,手指縫裏沾著點黑灰,是科林教我們做火藥時特有的硝石灰。我心裏一鬆,想起昨晚科林塞給我張紙條,上麵畫著三個圈,寫著“西碼頭,三炷香”。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好。”我把槍扔在地上,用腳踢到他腳邊,“放了她,我跟你們走。”
副手笑得得意,露出顆黑黃的牙:“算你識相!把她捆起來,莉齊帶回去問話!”他剛想讓人來綁我,突然聽見船底傳來“轟隆”一聲悶響,船身猛地往下沉了沉,像被什麽東西拽了一把。
莉齊趁機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他疼得“嗷”一聲鬆了手,莉齊翻身就跳進海裏——她水性好,小時候總跟科林在碼頭摸魚,閉著眼都能遊三裏地。去年夏天她還跟我炫耀,說能在水裏憋三分鍾,科林在岸上掐著表,喊“到點了”她才冒頭,頭發上還掛著水草。
“船底漏了!”船上的人慌了神,像群沒頭的蒼蠅亂撞。副手這才發現莉齊剛才站的地方,船板上有個新鑿的洞,邊緣還沾著沒擦幹淨的硝石灰。
我撿起地上的槍,對著船帆又開了一槍。帆布徹底撕裂,被風吹得像麵破旗。“這是科林教我的,”我對著在水裏撲騰的副手喊,聲音被海風送得很遠,“他說‘對付小人,就得用他們看不懂的招’。船底的炸藥是昨晚埋的,引線藏在山楂藤裏,剛才莉齊比的‘三’,是說引線燒了三炷香的時辰——現在,正好炸。”
副手在水裏撲騰,臉嚇得慘白,像塊泡發的黴豆腐。我看著他慢慢往下沉,突然想起科林說過的另一句話:“迷霧再大,也遮不住往光裏走的人。”
海麵上,“青鳥號”漸漸傾斜,像隻斷了翅膀的鳥。遠處傳來熟悉的船笛聲,三短一長——是科林的信號,意思是“安全,速來”。這笛聲我太熟了,小時候他在碼頭等我,總用蘆葦杆吹這個調調,說“一聽就知道是自家人”。
我轉身往西碼頭跑,腳下的石子硌得腳心發疼,卻像是有股勁推著我往前。路過山楂林時,看見那顆被我踩了一腳的山楂籽,不知怎麽滾到了路中央,像在給我引路。陽光穿過枝葉落在籽上,把那個小小的缺口照得發亮,像科林總掛在臉上的笑。
莉齊從水裏探出頭,抹了把臉衝我喊:“科林在西碼頭!他說讓你別信東碼頭的幌子,那是威爾遜的船!”她的聲音被風吹得忽遠忽近,卻像塊糖,甜得人心裏發暖。
我摸出懷裏的銅哨,用力吹響,三短一長,回應那遠處的笛聲。哨音穿過山楂林,穿過搖晃的船帆,穿過還在冒煙的東碼頭,往西邊飛去。海平線上,正有艘小漁船破浪而來,帆是新換的,米白色的粗布上繡著朵山楂花,針腳細密得像科林的性子——他做什麽都講究“穩”,說“慢工出細活,急了就容易出岔子”。
船越來越近,我看見船頭站著個人,穿著他常穿的靛藍短褂,左手自然地垂著,食指的斷口在陽光下格外清晰。他好像在笑,手裏還揮著個東西,是我給他縫的那個山楂香囊,去年他生日時送的,說“揣著像揣著個小太陽”。
風突然大了,吹得我的頭發糊了滿臉,卻吹不散心裏的熱乎勁。我知道,那艘船上的人是科林,一定是他。就像他說的,真正的光,從來都藏在最實在的地方,藏在沒說出口的牽掛裏,藏在提前備好的退路裏,藏在“我在”這兩個字裏——簡單,卻比任何誓言都重。
西碼頭的木板被海浪泡得發烏,我踩著這些吱呀作響的板子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小時候的記憶裏。科林在船頭對我揮手,他的笑落在浪尖上,落在帆影裏,落在我心裏那塊最軟的地方,像顆被陽光曬暖的山楂籽,穩穩地紮下了根。
喜歡巽風和吹王者歸請大家收藏:()巽風和吹王者歸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