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52集 帆影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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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碼頭的晨霧還沒散,像層薄紗裹著桅杆,科林正站在船頭檢查纜繩,靛藍色的短褂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別著的銅製小刀——那是三年前我用第一筆工錢給他打的,刀鞘上刻著歪歪扭扭的山楂花,此刻在霧裏閃著溫潤的光。他指尖纏著圈麻線,正低頭給纜繩打結,指腹的繭子蹭過繩結,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那是常年握鎬頭、撚麻線、擺弄硝石磨出的痕跡,比任何話語都更實在。
“上來呀,愣著做什麽?”他抬頭看見我,眼睛在霧裏亮了亮,伸手朝我揮了揮。跳板在晨露裏滑溜溜的,我剛踩上去,木板就“吱呀”一聲彎了腰,像位年邁的老人在歎氣。科林眼疾手快拽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差點把我甩進他懷裏,靛藍短褂的衣角掃過我的臉頰,帶著股山楂木的清香——是他今早特意用山楂枝子擦過衣裳,說“去去碼頭的黴味”,其實我知道,他是記著我總嫌船板有魚腥味。
“瘋丫頭,就敢一個人闖東碼頭?”他鬆開手時,指腹不自覺地蹭過我手腕上的紅繩。那繩是去年他用山楂藤編的,磨得光滑發亮,繩結裏還藏著顆小山楂籽,是我們小時候在礦道裏迷路時,他塞給我的“護身符”。此刻那籽隔著布料硌著皮膚,像個溫熱的秘密。
“忘了小時候被野狗追著跑,鞋都跑掉一隻?”他挑眉笑,眼角的細紋在霧裏顯得格外柔和。我拍開他的手,卻瞥見他手腕纏著圈新布,邊角滲著點紅,像朵沒開透的山楂花。“又受傷了?”
他往船尾縮了縮手,笑得含糊:“拆船底炸藥時被木刺紮了,小傷。”話音剛落,船艙裏突然竄出個黃影,莉齊舉著個陶罐衝出來,兩條麻花辮甩得像小鞭子,發梢還沾著點麵粉——準是早上烤山楂餅時蹭的。“他騙你!”小姑娘把陶罐往我懷裏一塞,氣鼓鼓地指著科林的手腕,“明明是為了護那罐硝石,被掉落的船板砸的,流了好多血!我親眼看見他往傷口上撒草木灰,眉頭都沒皺一下!”
陶罐上還留著莉齊的小手印,摸起來溫乎乎的。掀開蓋子的瞬間,酸香混著蜜甜湧出來,琥珀色的山楂醬上浮著層蜜色的油光,果粒分明得像在罐子裏跳舞。“加了槐花蜜,”科林撓撓頭,耳尖有點紅,“你上次說太酸。”我舀了一勺,酸得眯起眼,卻忍不住再舀一勺——果肉帶著點韌勁,是用新摘的山楂熬的,果核都仔細剔掉了,顯然是熬到後半夜才成的。去年我隨口說句“帶核的山楂醬硌牙”,他竟記到了現在。
船緩緩駛離碼頭時,霧剛好散了些。我扶著船舷回頭望,東碼頭的輪廓在晨光裏漸漸清晰:威爾遜的人還在水裏撲騰,有的抓著漂浮的木板,有的徒勞地往岸邊遊,遠遠看去像群落湯雞。莉齊蹲在船尾,手裏揮著根竹竿,專戳那些想抓船幫的手,辮梢的麵粉隨著動作簌簌往下掉。“讓你們抓我頭發!讓你們拽我裙子!”小姑娘嘴裏念念有詞,去年她去東碼頭買布料,就是這些人趁她彎腰撿線頭,扯著她的辮子把她拽進泥裏,此刻總算解了氣。科林靠在桅杆上笑,手裏轉著個山楂木哨,哨音三短一長,清越得像山澗的泉水——這是我們小時候定的暗號,三短一長代表“安全,速來”,當年在礦道裏迷路,就是靠這哨音找到彼此的。
木哨被他摩挲得發亮,上麵還留著個小小的牙印,是我十歲那年咬的。那時總搶他的東西,搶不過就咬,他從不惱,隻是把帶牙印的物件都收著,說“這是妹妹的記號”。有次我把他的木彈弓咬出個豁口,他反倒把彈弓拆了,用那截帶牙印的木頭刻了個小山楂,掛在我脖子上。後來那山楂墜子在礦難裏丟了,我以為他早忘了,直到上個月整理舊物,發現他枕頭下藏著塊磨圓的木頭,正是那彈弓的料子,牙印還清晰著呢。
“接下來去哪?”我又舀了勺山楂醬,酸勁混著蜜甜在舌尖炸開,像把陽光嚼在了嘴裏。科林指著遠處的海平線,那裏有片淡淡的雲,像團沒揉開的棉絮:“往南走。格雷森說,南邊的島子上有片野山楂林,熟了的時候紅得像火,落在地上能把泥土都染甜。”他突然從懷裏摸出個布包,粗麻布的,邊角打著補丁,打開一看,是滿滿一包山楂籽,每個上麵都有個小小的牙印——是我們昨天在林子裏撿的,當時我嫌他收集籽兒麻煩,咬了顆籽泄憤,沒想到他連這個都撿了回來。
“留著明年種。”他把籽往我手裏倒了些,籽粒飽滿,帶著陽光的溫度,“這片林子的土肥,肯定能長出好苗子。”我捏起顆帶牙印的籽,對著陽光看,籽殼的缺口處透光,像顆小小的琥珀。去年春天,我們在礦道旁種的山楂籽發了芽,卻被威爾遜的人鏟了,科林蹲在空地上愣了半天,沒罵一句髒話,隻是把斷了的幼苗小心移進陶罐,說“換個地方接著長”。
莉齊突然“呀”了一聲,舉著塊烤焦的山楂餅跑過來,發梢的麵粉落在我肩上:“你們看船板縫!”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棵被我踩過的山楂籽不知何時沾在了縫裏,殼上的缺口對著太陽,像咧著嘴笑。許是剛才搬陶罐時不小心掉的,此刻它隨著海浪輕輕晃,倒像是在跟我們一起遠航。科林突然轉身往艙底跑,木梯被他踩得“咚咚”響,片刻後他拖出個木箱,山楂木的,鎖扣是黃銅的,刻著朵簡化的山楂花——是他去年冬天在木工房裏忙了半個月做的,當時我還笑他“不務正業,不如多熬點山楂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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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看看。”他眼裏閃著光,像藏了兩顆星星。箱子裏碼得整整齊齊:幾匹麻布是莉齊織布時多織的,她總說“姐姐的衣服要耐穿”,特意選了最結實的棉線;一小袋硝石用防潮紙包著,是科林從威爾遜的倉庫裏“借”來的,他說“防身用”,卻在我染風寒時,用這硝石混著草藥給我熬了暖爐;還有把磨得發亮的短銃,槍托上刻著我的名字,筆畫稚拙得像剛學寫字的孩子——去年我生日,他躲在木工房刻了整整三夜,食指被刻刀劃了道深口子,至今還留著疤。
“威爾遜和格雷森肯定不會罷休。”他拿起短銃掂量著,槍口對著海麵,卻刻意避開了那些掙紮的人影。陽光突然刺破雲層,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我手背上,像隻溫暖的大手掌。“但咱不怕。”他把那包山楂籽往我手裏塞了一把,“你看,這籽隻要有土有水,到了春天就能冒芽。咱也一樣,隻要帶著這口勁兒,到哪都能紮下根。”
莉齊不知何時烤好了山楂餅,麥香混著果香飄滿了船艙。她把餅切成三角,用布包好遞給我們,餅邊還留著烤焦的痕跡,像隻展翅的鳥。科林咬了一大口,餅渣掉在靛藍短褂上,他也不在意,隻是指著遠方讓我們看——海平線處裂開道金光,太陽正從雲裏鑽出來,把海水染成了蜜糖色,浪尖的泡沫像撒了把碎金,晃得人睜不開眼。
“像不像去年礦道裏找到的那塊狗頭金?”莉齊的辮子在風裏甩成了兩條麻花,手裏舉著半塊餅,粉白的麵屑沾在鼻尖上。還真像。去年在礦道深處,科林為了幫我撿掉落的發繩,差點被落石砸到,最後不僅找回了發繩,還在石縫裏摸出塊沉甸甸的金子。當時他捧著金子笑得像個傻子,說“夠給妹妹打套銀鐲子了”,結果轉頭就把金子換了藥——那年我染了風寒,高燒不退,鎮上的郎中都搖頭,是他背著我走了三十裏山路,找著個老大夫,用那塊金子換了救命的草藥。
木哨聲突然響起,三短一長,清越的聲音隨著海風飄得很遠,驚起一群海鷗,白花花的翅膀在金光裏扇動,像撒了把碎鹽。我攥緊手裏的山楂籽,突然明白——所謂歸宿,從不是某塊固定的土地。是科林夜裏為我縫補劃破的衣裳,針腳歪歪扭扭卻藏著仔細,他總說“粗針大線才耐穿”,其實是怕紮到我的皮膚;是莉齊把最大的烤餅塞給我,自己啃掉渣的邊角,小姑娘總偷偷在我包裏塞山楂幹,說“姐姐說話多,潤潤喉”;是危難時那句“別怕,有我”,是平淡日子裏偷偷記下的喜好,是把對方的牙印當寶貝收藏的心意。
船往金光裏駛去,身後的東碼頭越來越小,那些掙紮的人影成了黑點,像被浪頭打翻的螞蟻。我們的船像顆被陽光曬暖的山楂籽,帶著滿身的勁兒,往有光的地方去了。艙裏的山楂醬還在散發著酸甜的香氣,木哨聲混著莉齊的笑鬧,科林轉動木哨的手指,還有我掌心裏溫熱的山楂籽,這些零碎的、帶著溫度的瞬間,拚出了比任何碼頭都安穩的歸宿。
“明年種山楂樹時,我要把這顆帶牙印的籽埋在最中間。”我拿起顆帶牙印的山楂籽,對著陽光看,籽殼的缺口處透光,像顆小小的琥珀。
科林咧嘴笑,露出顆缺了角的牙——那是十二歲那年替我擋拳頭時被打掉的:“好啊,等結果了,最紅最大的那顆給你。”
莉齊舉著山楂餅跑過來,發梢的麵粉落在我肩上:“那我要做山楂醬!多加蜂蜜的那種!”
海風掀起船帆,米白的布上,那朵歪歪扭扭的山楂花在陽光下格外顯眼,像個笨拙卻真誠的擁抱。我突然想起科林曾說過,山楂樹的根能紮到地下十幾米,再大的風雨也吹不倒——原來我們早已像山楂樹一樣,把根纏在了一起,往土裏紮得深,往光裏長得直,這大概就是最好的遠行。船身輕輕晃動,像躺在母親的懷抱裏,我把山楂籽小心放進貼身的布兜裏,仿佛握住了一整個春天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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