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53集 山楂航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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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霧像塊浸了水的棉絮,把整艘船裹得密不透風。科林握著舵盤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指腹在磨損的木紋上反複摩挲——那是他親手刻的防滑紋,此刻沾著霧水,滑得像抹了層油。船桅頂的風向標吱呀作響,黃銅箭頭在霧裏泛著冷光,卻始終定不住方向,活像隻沒頭的蒼蠅。
    “再這麽飄下去,幹糧撐不過明日晌午。”莉齊蹲在艙口翻木箱,粗麻布口袋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她找出最後半袋燕麥餅,餅邊已經發潮,咬下去帶著股黴味。小姑娘皺著眉把餅掰成三塊,最大的那塊往我手裏塞,“姐姐你吃,我昨晚偷藏了山楂幹。”她掀開衣角,露出用布巾裹著的小包,暗紅色的果幹上還沾著細密的糖霜,是上個月在碼頭用三串貝殼換來的。
    科林突然吹了聲短促的哨音,三短一急,是“有異常”的信號。我攥緊莉齊塞來的燕麥餅,餅渣簌簌落在衣襟上。他指著左舷方向,霧幕裏浮著個灰黑色的輪廓,像塊被海水泡脹的礁石,卻比尋常礁石多出些規整的棱角。“是船?”莉齊把山楂幹往我兜裏一塞,抄起船板上的木槳,槳柄上還留著她用燒紅的鐵絲燙的小太陽,“還是島子?”
    “都不是。”科林從艙底拖出鐵皮望遠鏡,黃銅鏡身被他擦得鋥亮。他眯著眼看了半晌,突然低笑出聲,鏡筒往我手裏一塞,“自己瞧。”鏡片裏的霧漸漸散開,露出座木質了望塔,塔頂的橫杆上懸著麵褪色的紅旗,旗角繡著朵歪歪扭扭的山楂花——那是礦道隊的記號,當年我們在井下通風口掛的安全旗,都是這個樣式。
    “是老霍的了望塔!”莉齊突然蹦起來,木槳“哐當”砸在船板上。她扒著船舷往外探,辮梢的紅布條在霧裏一甩一甩,“我認得那旗杆,去年他幫我修木車時,用的就是這種鬆木!”
    船緩緩靠近塔基,才發現了望塔建在塊半浸在水裏的礁石上,塔身纏著密密麻麻的山楂藤,藤上掛著青綠色的果子,被霧水打濕後像綴了層碎鑽。塔門是塊厚重的橡木板,上麵刻著行字:“山楂結果時,航標自會亮。”字跡深得發褐,該是刻了有些年頭。科林從腰間解下把黃銅鑰匙,匙柄被摩挲得光滑如玉,正是老霍去年臨走時塞給他的,當時隻說“遇著解不開的鎖,就用它”。
    鑰匙插進鎖孔時,發出“哢嗒”聲,像顆山楂籽落進空罐。塔內比想象中寬敞,四壁釘著木板架,擺滿了玻璃罐,罐裏泡著各色漿果,紅的是山楂,紫的是越橘,黃的是野杏,標簽上的字跡都是老霍特有的歪體,“七月摘越橘,泡酒可驅寒”“山楂需霜降後采,味才甜”。角落裏堆著捆幹柴,柴捆上臥著隻黑貓,見人進來隻抬了抬眼,尾巴尖輕輕掃過根山楂木杖——杖頭雕著隻展翅的山鷹,是科林的手藝,去年冬天他雕了送老霍當拐杖,沒想到會在這兒見著。
    “老霍來過。”科林摸著木架上的罐子裏,突然從最上層抽出個油布包。打開來,裏麵是疊海圖,羊皮紙邊緣已經發脆,上麵用朱砂畫著航線,終點處畫著座島嶼,島心標著個大大的“山楂”二字。海圖背麵寫著行小字:“霧鎖航線時,跟著山楂走。”
    莉齊突然指著塔頂的窗口,那裏掛著串山楂幹,用麻線串成,足有三尺長,風吹過發出細碎的碰撞聲。“那是航標燈!”她拽著我往木梯上爬,梯級積著層薄灰,每踩一步都揚起陣塵霧。塔頂的橫杆上果然掛著盞玻璃燈,燈座是掏空的山楂木,裏麵還剩小半罐煤油,燈芯焦黑卻完好。“老霍說過,山楂木做燈座最耐燒。”莉齊用袖口擦去燈上的霧水,玻璃麵映出她亮晶晶的眼睛,“你看,燈壁上還有字!”
    燈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日期,最早的是三年前,“三月初七,霧,航標亮至三更”,最近的是上個月,“六月廿三,晴,收山楂籽半袋”。科林突然從懷裏摸出個小布包,裏麵是我們從礦道帶出來的山楂籽,顆顆飽滿。他拿起顆湊近燈壁,籽上的紋路竟與燈壁刻的日期重合——原來老霍一直在用山楂籽的紋路記錄日期,這燈不僅是航標,更是本用自然做記號的日記。
    “黑貓!”莉齊突然低呼。那隻黑貓不知何時跟了上來,正用爪子撥弄窗台上的個鐵盒。盒子打開,裏麵裝著些金屬零件,是拆開的火石和鋼片,還有小捆浸了煤油的棉線。科林拿起火石擦了擦,火星濺在燈芯上,“滋啦”一聲,小小的火苗竄了起來,在霧裏映出圈暖黃的光。
    “亮了!亮了!”莉齊拍著手笑,辮子上的紅布條被火苗映得像團跳動的火。燈光穿透霧幕,在海麵上投下道晃動的光帶,遠處突然傳來聲悠長的哨音,三長兩短,是礦道隊集合的信號。科林立刻吹哨回應,兩短三長,音調裏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
    霧在燈光裏漸漸變薄,露出艘掛著山楂紅旗的小船,船頭站著個佝僂的身影,正拄著根山楂木杖——杖頭雕著山鷹,正是科林送的那根。“老霍!”莉齊的喊聲驚飛了塔頂棲息的海鳥,鳥兒撲棱棱的翅膀聲裏,小船慢慢靠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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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霍的頭發比去年白了大半,卻依舊笑著露出顆缺了的門牙。他摸著黑貓的頭,指縫裏還沾著山楂醬的暗紅,“就知道你們會來,青果快熟了,再晚來就趕不上摘第一撥了。”他往我們船上扔來個麻袋,裏麵滾出個個飽滿的山楂果,青中帶紅,“剛摘的,酸得很,泡在水裏加些糖,能當開胃湯。”
    科林幫老霍把船係在了望塔的樁上,老霍顫巍巍踏上我們的船,木杖在船板上點出篤篤的聲響。“這航標燈,是用當年礦道裏的廢燈改的。”他指著塔頂的光,“我知道你們要往南走,霧大時容易偏航,就守在這兒點燈。每天摘些山楂泡著,就等著你們路過。”他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裏麵是本厚厚的日記,紙頁邊緣都被山楂汁染成了紅棕色。
    日記裏記著每日的海況,更多的是關於山楂的瑣事:“今日摘了三籃青果,曬成幹能存到冬天”“教海鳥啄食壞果,它們倒成了看塔的幫手”“科林送的木杖真好使,拄著它能爬塔頂”。翻到最後一頁,畫著幅山楂林的畫,旁邊寫著:“島心有片老林,最深的那棵樹下埋著好酒,是用去年的山楂釀的。”
    莉齊已經抱著老霍帶來的山楂果啃了起來,酸得眯起眼睛,眼淚卻笑得直淌。科林把航標燈的火調大些,光帶在海麵上鋪得更遠,像條通往未知的金色小徑。我摸著兜裏的山楂籽,突然明白老霍說的“航標”是什麽——不是這盞燈,而是那些藏在細節裏的牽掛:刻著記號的紅旗,浸著糖的山楂幹,日記裏瑣碎的惦念,像山楂藤一樣,悄悄纏繞著我們的路,讓我們在霧裏也能找到方向。
    霧徹底散了時,陽光落在山楂果上,映出層溫潤的光。老霍說,島心的山楂林裏,每棵樹下都埋著個小陶罐,裏麵裝著不同年份的果酒。“去晚了,最好的那壇怕是要被海狸啃破了。”他拄著木杖站起來,指向南方,那裏的海平線與天空連成片,像塊幹淨的藍布,“走吧,孩子們,山楂在等我們呢。”
    科林調整了航向,船尾的航標燈依舊亮著,在霧散後的晴空裏像顆小小的星。莉齊把青果泡進糖水裏,陶罐裏泛起細密的氣泡,酸香混著海風飄滿了船艙。老霍的日記攤在船板上,某一頁畫著三個小人,牽著隻貓,在山楂林裏笑著奔跑——像極了此刻的我們。
    船往南行駛,身後的了望塔越來越小,塔頂的紅旗卻始終飄揚。我知道,無論走多遠,那盞山楂航標燈會一直亮著,像顆跳動的心髒,提醒我們:總有人在來路等你,總有些牽掛,能在迷茫時為你照亮方向。而那些帶著溫度的細節,會像山楂籽一樣,落在心裏,慢慢長出一片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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