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54集 取山楂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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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平線在第七日清晨裂開道金縫時,莉齊的尖叫刺破了船艙的靜謐。
    “山楂!是山楂島!”小姑娘扒著船舷,粗麻裙擺被海風掀得獵獵作響,手指戳向遠處浮在霧中的島影——那島的確像顆被頑童咬過一口的山楂果,北側的斷崖缺了一角,崖下的沙灘泛著層淡紅,是經年累月的山楂果肉腐爛後浸出的色澤。科林握著舵盤的手緊了緊,檀木舵柄上的包漿被摩挲得發亮,他側耳聽著帆布被風扯動的“劈啪”聲,喉結滾了滾:“落半帆,繞東側暗礁走。”
    船身緩緩轉舵時,我瞥見莉齊竹籃裏的野草莓——她從昨日起就沒停過采摘,紅果堆得像座小山,粗麻布吸飽了汁液,在籃底洇出片深紫。“這布是我娘織的,”她獻寶似的拎起布角給我看,布紋裏嵌著極細的金絲,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她說山楂屬火,得用陰紋布鎮著,不然果子會自己炸開。”話音未落,一顆熟透的草莓“啪”地墜在甲板上,果然迸成了瓣,果汁濺在科林的靴底,洇出朵微型的紅焰花。
    西恩這時從艙底鑽了出來,他總愛把自己裹在件洗得發白的羊皮襖裏,哪怕海風正帶著暑氣。“當年埋酒時,那片林子的山楂樹剛及腰。”他摸出個銅酒壺抿了口,酒液順著嘴角淌進花白的胡須,“現在該有合抱粗了。”壺身刻著圈模糊的紋路,細看是七顆山楂果串成的環——那是三十年前,他剛入礦道時,父親給他刻的成年禮。
    船近岸時,才看清沙灘的紅原是層厚達半尺的山楂果肉碎屑。退潮的浪卷著碎果殼撲上岸,又被風吹成粉末,遠遠望去像燃著層淺紅的火。莉齊赤腳踩在沙上,突然“哎喲”一聲跳起來,腳邊竄出隻青灰色的小蟹,蟹鉗上還夾著顆完整的山楂籽。“是護島蟹!”西恩眯眼笑了,“這蟹隻在山楂島有,以果核為食,殼上的花紋能映出藏酒的位置。”
    科林蹲下身,那蟹突然張開背甲,露出內側的星點紋路——七顆星連成勺形,正指向島心的方向。他指尖在沙上劃出個簡圖:“老林在勺柄末端。”
    山楂林的入口藏在片野生薔薇叢後,藤蔓上的刺帶著淡紅的汁液,莉齊伸手去撥,被科林攥住手腕:“這是‘血薔薇’,刺上的毒能讓皮膚發麻三日。”他從行囊裏取出柄小銀刀,刀刃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精準地挑斷了薔薇的主莖——那莖稈裏立刻湧出鮮紅的液汁,滴在沙上“滋滋”冒煙。
    “當年埋第一壇酒時,我就在這叢薔薇下刻了記號。”西恩拄著木杖上前,杖頭在一株最粗壯的薔薇根上敲了三下,地麵竟緩緩陷下塊三尺見方的石板,露出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石階。石階兩側的岩壁上,每隔五步就釘著枚銅鉤,鉤上掛著褪色的紅布條,布條邊緣纏著鬆針,風吹過時發出“沙沙”的輕響。
    “這布條浸過山楂醬和蜂蠟。”莉齊湊近聞了聞,布條上還殘留著酸甜的氣息,“能防蟲,還能做記號,真是聰明!”她摘下條半褪的布條往發間一係,紅褐的色澤襯得她臉頰像顆熟透的山楂果。
    石階盡頭是道拱形石門,門楣上爬滿了“鎖心藤”,藤蔓的節眼處結著青綠色的果莢,西恩用木杖敲了敲果莢,裏麵立刻傳出“哢啦”的脆響——是種子碰撞的聲音。“這藤十年一結果,果莢裏的種子能當鑰匙,開石門的鎖芯。”他從果莢裏倒出三粒指甲蓋大的黑色種子,將其按進石門上的凹槽,隻聽“軋軋”幾聲,石門緩緩向內開啟,一股混著酒香的涼氣撲麵而來,激得莉齊打了個哆嗦。
    窖內比預想中開闊,穹頂高約三丈,岩壁上嵌著兩排油燈,燈芯浸在山楂油裏,點燃時發出琥珀色的光。三十六個陶罐沿壁而立,罐身的白石灰年份從“三十年”一直排到“上個月”,最深處的陶罐上,還留著個小小的指印——西恩笑著指給我們看:“那是科林小時候按的,他那時剛到我腰高,非要給每罐酒‘蓋個章’。”
    科林的耳尖微微發紅,伸手撫過那指印——歲月已讓石灰表層開裂,指印卻像拓上去般清晰,與他此刻的指節弧度分毫不差。“那年您說,酒是有靈性的,認主。”他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麽,“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陶罐的封口布是三層疊加的:外層粗麻防濕,中層絲綿鎖香,內層則是用山楂樹皮纖維特製的“凝香布”,布紋裏滲著層半透明的膠質。西恩取過最外側一罐“去年新釀”,用銅勺輕輕挑開封口,一股甜香瞬間漫了滿窖,像是把整座山楂林的秋意都鎖在了裏麵。“加了桂花。”他舀出半勺遞給莉齊,小姑娘抿了一口,眼睛瞪得溜圓:“像含著朵會化的花!”
    油燈在岩壁上投下晃動的影,莉齊正抱著罐“三年陳”數陶罐上的花紋,突然聽得窖外傳來“窸窣”響動。黑貓“喵”地炸起毛,弓著身子衝向窖口,科林瞬間按住腰間的短銃,西恩卻擺了擺手:“是基蘭。”
    話音未落,個背著竹簍的漢子已站在窖門口,褲腳沾著深綠的苔蘚,簍子裏的山楂果滾出兩顆,在石板上彈了彈。他看見我們先是一愣,隨即露出憨厚的笑,露出兩排被山楂汁染得微紅的牙:“西恩老爹,您可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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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蘭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直到西恩遞給他半盞桂花釀,他才打開話匣。原來這山楂林本是片荒林,三十年前,他祖父受西恩父親所托守護此地,臨終前把擔子傳給了他。“每月初三,我都來這老樹下埋新采的山楂。”他指著罐底的凹槽,那裏積著層暗紅的粉末,“這是山楂核磨的粉,混著蜂蜜塗在罐身,能讓酒香更綿。”
    莉齊突然指著他簍子裏的山楂果驚呼:“這些果子怎麽沒有蟲眼?”基蘭撓了撓頭,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裏麵是些曬幹的“驅蟲草”——草葉邊緣泛著銀光,散發著淡淡的薄荷香。“這草隻長在藏酒窖周圍,蚊蟲聞了就暈。”他往莉齊的竹籃裏塞了一把,“回去墊在果籃裏,草莓能多放三日。”
    科林這時注意到陶罐間的地麵鋪著層半寸厚的鬆針,用腳撥開,下麵竟是青石板拚接的八卦圖。“這是……”西恩點頭:“是你祖父布的‘聚靈陣’。七罐主位酒對應北鬥,二十四罐輔位酒合著二十四節氣,鬆針鋪在陣眼,既能吸潮,又能聚氣。”他蹲下身,從石板縫裏撚起一撮銀灰色的粉末,“這是鬆脂凝結的‘銀香’,三十年才積得這麽一層,酒香能透石三裏,卻不外泄,全靠它。”
    我忽然想起行囊裏的山楂籽——臨行前西恩塞給我的,說“窖底的土能讓籽更快發芽”。此刻取出埋在鬆針下,果然見土色瞬間變得油亮,籽殼上竟泛起層細霧。“這土混了百年酒氣,”西恩看著那霧笑了,“明年此時,就能長出株小山楂苗。”
    暮色漫進窖口時,西恩從懷裏摸出那把黃銅鑰匙,匙柄的山楂花已被摩挲得發亮。他將鑰匙放在掌心,科林突然伸手按住:“您留著。”他從腰間抽出把小銀刀,在匙柄處輕輕一旋,鑰匙竟從中間裂開,斷麵露出精巧的榫卯——原來這鑰匙本是兩半合鑄,“您一半,我一半,下次來,咱合匙開窖。”
    西恩的指節顫了顫,接過半片鑰匙,塞進貼身的布兜。那裏還藏著片泛黃的山楂葉,是他年輕時與科林父親一同入山時采的。“護林的事,”他突然看向基蘭,從袖中取出枚銅令牌,上麵刻著“守”字,“這令牌你收著,持此牌可調動礦道的巡衛。”基蘭接過令牌,指腹在“守”字上反複摩挲,突然“咚”地跪下,額頭磕在石板上:“基蘭家世代世代代,必護此林。”
    船離島時,莉齊趴在船尾,看著基蘭往老山楂樹的枝椏上係紅布——那是約定的信號,紅布在,便說明窖中平安。西恩站在船頭,羊皮襖被風掀起,露出裏麵的內襯,上麵用金線繡著株山楂樹,樹底藏著行小字:“七十二峰皆過客,一壇醇釀係歸心。”
    科林將半片鑰匙係在航標燈的鏈條上,鑰匙垂在燈芯旁,被火光映得透亮。莉齊抱著那罐“去年新釀”,已經歪在艙裏睡熟,嘴角沾著圈酒漬,懷裏的山楂果滾到腳邊,果皮上的絨毛閃著微光。
    海風突然轉向,帶著股清冽的甜香,我望著山楂島的方向——暮色中,那島像顆被時光浸得愈發醇厚的果,而我們的船,正載著滿艙的酒香與牽掛,駛向更遼遠的海。老林深處的陶罐還在靜靜發酵,守林人的腳步仍在林間穿梭,航標燈的光穿過霧層,與島上的火把連成線,在海麵上鋪出條通往歸處的路。
    夜半時,莉齊被甲板上的輕響驚醒。她揉著眼睛爬起來,看見科林正蹲在艙口,手裏捏著枚山楂籽——正是白日裏埋在窖底的那顆,此刻竟已裂開道細縫,縫中透出點綠芽。“它醒了。”科林的聲音帶著笑意,指尖輕輕碰了碰芽尖,那芽竟往他指腹的方向彎了彎。
    西恩不知何時也醒了,披著外衣站在一旁,羊皮襖上的山楂紋在燈光下浮動。“這籽吸了百年酒氣,又沾了你的血溫。”他看著那綠芽,眼神悠遠,“當年你父親在礦道塌方時,懷裏就揣著這麽顆籽,硬是靠它指的方向找到了生路。”
    莉齊湊過去,小心翼翼地嗬了口氣,綠芽抖了抖,竟抽出片極小的葉。“它會長大嗎?”她仰頭問科林,睫毛上還沾著困意。科林將籽放進個青玉小盒,盒底鋪著基蘭給的驅蟲草:“會的。等它長到能結果,我們就把果子埋進那片老林,讓它順著根須,聽窖裏的酒講故事。”
    航標燈在這時“啪”地爆出朵燈花,鏈條上的半片鑰匙晃了晃,光影投在艙壁上,像朵正在緩緩綻放的山楂花。遠處的海麵上,無數漁船的燈火正沿著這條光帶駛來,船頭掛著的紅綢,與山楂島的火把遙相呼應——那是礦道聯盟的船隊,他們看到了航標燈的信號,正往這邊匯聚。
    我摸出懷中的山楂籽,是來時在礦道深處撿的,此刻竟也裂開了縫。西恩說得沒錯,有些種子,總要在帶著牽掛的旅途裏,才能破土而出。就像這漫漫長夜,總有盞燈會為你亮著,總有壇酒會為你藏著,總有個人,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守著你歸來的方向。
    船行漸遠,山楂島的輪廓縮成顆暗紅的星,而那枚嵌在青玉盒裏的籽,正借著航標燈的光,悄悄舒展著第一片葉。林間的陶罐仍在沉睡,守林人的腳步還在繼續,屬於山楂與醇釀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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