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65集 葦蕩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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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像一匹浸了水的白綾,慢悠悠漫過葦蕩邊緣時,基蘭已經在灘頭豎起了十根木靶。靶身是用浸過三日夜江水的硬木削成的,泛著深沉的光澤,頂端纏著圈曬幹的蘆葦,被他用朱砂細細畫了個指甲蓋大的紅心,遠遠望去,像朵開在木杆上的紅絨花,在霧裏若隱若現。
    “這木靶硬得很。”基蘭用拳頭捶了捶靶身,發出“咚咚”的悶響,震得頂端的蘆葦簌簌落白絮,“昨天削的時候崩了三把刀,木茬子濺起來差點劃破手,正好給莉齊姑娘練劈砍——軟乎乎的靶子練不出真本事。”
    莉齊站在離靶三十步遠的地方,手裏握著那根磨得發亮的梨木杆。棍梢纏著的山楂藤被她用紅繩繞了三圈,打成個緊實的萬字結,那是她昨夜就著油燈纏的,繩尾還留著兩根細細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她穿了件新改的短打,是用科林的舊麻布衫改的,靛藍色的布麵洗得發白,袖口和褲腳都收得極緊,露出的手腕和腳踝上,還留著昨日練劍時磨出的淺紅印子,像落了片小小的朝霞。
    “劈的時候真要使勁嗎?”她低頭看著木棍在晨光裏投下的影子,那影子隨著霧散慢慢拉長,像條躍躍欲試的小蛇。“我怕把木靶劈壞了,基蘭你又要費力氣重做——你看這木紋多順,劈裂了多可惜。”
    “劈壞了才好!”科林扛著捆蘆葦從葦蕩裏鑽出來,蘆花沾了他滿肩,像落了層早雪。他把蘆葦往地上一扔,抽出腰間的短刀往蘆葦捆上劈去,銀亮的刀光閃過,白花花的葦杆應聲而斷,截麵齊整得像用尺子量過,“想當年我學劈柴,頭三天劈壞了兩把斧頭,老爹反倒蹲在門檻上笑,說‘有衝勁的木頭才劈得開硬柴’。”
    我走到莉齊身邊,握住她持棍的手調整姿勢。她的指尖微涼,卻比昨日穩了許多,隻是指節還在輕輕打顫。“劈砍講究‘身隨棍動’,”我的掌心貼著她的手背,能感受到她腕骨的纖細,“就像你揉麵時手腕帶胳膊、胳膊帶腰,整個身子得擰成一股繩。你看這木靶,想象它是擋路的礁石,你得用棍把它劈開,船才能過去——勁兒得從腳底下起,順著腿往上走,到腰上轉個彎,最後全灌在棍梢上。”
    她深吸一口氣,喉結輕輕滾動,目光緊緊鎖在靶心的紅心上。霧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陽光穿過葦葉的縫隙落在她臉上,睫毛投下的小扇子似的影子輕輕晃。木棍被她緩緩舉過頭頂,晨光順著棍身流淌,在她手臂上投下道細長的光痕,像鍍了層金。“喝!”她低喝一聲,腰腹猛地發力,木棍帶著風聲劈向木靶,“啪”的一聲脆響,頂端的蘆葦被劈得四散紛飛,像炸開一朵白絨花,木靶上卻隻留下道淺淺的白痕。
    科林在旁邊拍手,手掌拍得通紅:“好!勁兒使對了路數!就是落點偏了半寸——看見那道木紋沒?紅心左下那道,順著它劈,省力還準。”莉齊盯著木靶上的白痕,眉頭微微蹙起,忽然轉身往我手裏塞了塊山楂幹。那山楂幹被她攥得溫熱,還帶著點手心的汗濕,酸香混著淡淡的葦葉氣息。“你幫我拿著,”她眼睛亮晶晶的,“等我劈開了再吃,沒劈開就不吃。”
    日頭漸漸升高,葦蕩裏回蕩著木棍劈擊木靶的脆響,一聲比一聲沉,一聲比一聲準。莉齊的額發被汗水浸透,貼在飽滿的額頭上,短打的後背洇出片深色的痕,像幅被水暈開的水墨畫。她劈壞第三根蘆葦捆時,終於讓木棍在木靶上劈出道半寸深的豁口——那一下力道極足,震得她虎口發麻,木棍差點脫手。她自己都愣了愣,隨即回頭衝我笑,眼裏的光比葦葉上的露珠還亮,嘴角揚起的弧度裏,藏著藏不住的雀躍。
    “你看!”她指著那道豁口,聲音裏帶著點小得意,“它真的裂了!”我走過去,發現她的虎口已經發紅,便從腰間解下塊幹淨的布巾替她擦拭。布巾是用我自己的襯裏改的,帶著點皂角的清香。“歇會兒,”我輕輕按住她的手腕,“讓手緩一緩。就像弓弦不能總繃著,得鬆鬆才耐用——你看那葦杆,有風的時候彎彎腰,反而不容易斷。”
    她卻搖頭,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掌心泛起層白汽:“科林說‘趁熱打鐵’,我再練十下。”話音剛落,手腕一翻,木棍又帶著風聲劈了出去,這一次,靶心的紅絨被劈開個小口子,朱砂粉簌簌往下掉。
    基蘭在葦蕩邊支起了陶罐,裏麵煮著山楂葉茶。他往陶罐底下墊了三塊扁平的石頭,火舌舔著罐底,咕嘟咕嘟的聲響混著茶香漫過來,像隻溫柔的手在撩撥人的鼻尖。“這蜜是今早從葦蕩裏的蜂巢摘的,”他往茶裏撒了把金燦燦的野蜂蜜,用木勺攪了攪,蜜絲在勺間纏纏繞繞,“甜得很,喝了能解乏——莉齊姑娘,你聞聞,香不香?”
    莉齊剛劈完第十下,聞言直起身往那邊望,忽然眼睛一亮:“快看,有野鴨子!”一群灰羽野鴨正從葦蕩深處飛起,翅膀拍打著空氣,發出“撲棱棱”的聲響,翅膀尖掃過葦葉,帶起一陣白絮紛飛。她剛接過基蘭遞來的茶碗,忽然把碗往我手裏一塞,抄起木棍就往野鴨飛起的方向跑去:“基蘭說過‘動態靶最難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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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身影在葦蕩裏穿梭,靛藍色的短打像朵忽遠忽近的花,裙角掃過葦杆,驚起陣陣白絮。科林看得直樂,用胳膊肘碰了碰我:“這丫頭,倒是會活學活用。”我望著莉齊的背影,發現她奔跑時的腳步比昨日輕快了許多,踩在葦杆上幾乎沒什麽聲響——顯然是把昨天教的“躲”的技巧融進了移動裏。當她舉棍對著一隻低空掠過的野鴨虛劈時,木棍帶起的風甚至驚得那野鴨猛地拔高,撲棱棱飛遠了。
    “不錯啊!”基蘭舉著陶罐喊,“這反應速度,比基米家的獵狗還靈!”莉齊跑回來時,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臉頰紅撲撲的,像抹了胭脂。她接過茶碗一飲而盡,蜂蜜的甜混著山楂葉的微苦在舌尖散開,她咂咂嘴:“真甜。”
    正午的陽光曬得葦葉發蔫,我們坐在葦蕩邊的樹蔭下歇腳。樹蔭是棵老柳樹投下的,枝條垂到江麵上,被風吹得輕輕晃,像在逗水裏的魚。莉齊把腳伸進旁邊的淺灘裏,江水涼絲絲的,漫過腳踝時,驚得她輕輕縮了縮,腳趾蜷了蜷,濺起的水花落在小腿上,像撒了把碎鑽。
    “下午學什麽?”她仰頭問我,嘴裏叼著根葦杆,說話含糊不清的,嘴角還沾著點蜂蜜。“是學科林那樣用短刀,還是學基蘭扔石子?”基蘭立刻接話:“學扔石子好!我能扔出三種弧線,保證砸得準!”科林踹了他一腳:“就你那兩下子,上次扔鬆鼠都扔到蘆葦叢裏了。”
    “學聽聲辨位。”我從懷裏掏出塊黑布,那是用莉齊上次染壞的藍布改的,邊緣還留著她繡壞的半朵山楂花,“把眼睛蒙上,靠耳朵聽木靶的位置,再用棍劈它。”基蘭立刻來了興致,搶過黑布就要往莉齊眼上蒙:“這個我最拿手!上次在山裏追兔子,閉著眼都能聽出它往哪跑——左耳朵聽風,右耳朵聽草響,錯不了!”
    黑布蒙上眼睛的瞬間,莉齊的肩膀明顯繃緊了。科林悄悄走到其中一個木靶後,用刀背輕輕敲擊靶身,發出“篤篤”的輕響,聲音不高,卻在寂靜的葦蕩裏傳得很遠。“聽準了?”我在她耳邊輕聲問,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她點了點頭,握著木棍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
    “啪!”木棍精準地劈在木靶上,比她睜著眼時還要準。科林驚呼:“神了!這比基蘭強多了,他頭回蒙眼,差點劈中我後腰——現在還留著個印呢!”莉齊摘下黑布,眼裏滿是驚喜,睫毛上還沾著點蘆花:“原來閉著眼反而聽得更清楚,就像在艙裏聽根須生長,沒了光的打擾,反而能抓住那些細微的動靜。”
    午後的風帶著葦蕩的清涼,我們開始練習“三人對練”。科林持棍主攻,他的招式大開大合,帶著股蠻力;基蘭遊走側擊,腳步輕快得像隻兔子;莉齊則在兩人之間躲閃反擊,像條靈活的魚遊弋在水草叢中。她的動作還帶著生澀,卻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科林的猛劈——有時是彎腰,像被風吹彎的葦杆;有時是側滑,腳尖在濕灘上劃出道淺痕;偶爾還能用棍梢輕戳基蘭的後腰,引得基蘭嗷嗷直叫:“犯規犯規!哪有專戳後腰的!這招太陰了!”
    莉齊卻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你上次偷襲我膝蓋,不也挺陰的?”基蘭被堵得說不出話,隻能衝科林使眼色,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忽然同時攻了上去。莉齊卻不慌,猛地矮身,木棍貼著地麵掃過,正中科林的腳踝,趁他踉蹌的瞬間,轉身用棍尾頂住基蘭的胸口,動作一氣嗬成,連科林都忍不住吹了聲口哨:“行啊這招,夠快夠刁!”
    暮色染黃葦蕩時,莉齊已經能在科林和基蘭的夾擊下堅持三十個回合。她拄著木棍喘氣,胸口起伏得像風中的葦葉,額角的碎發黏在汗濕的皮膚上,卻不肯坐下,非要再練一組“聽聲劈靶”。基蘭故意繞著木靶轉圈,用石子敲擊不同的靶身,聲音忽遠忽近,忽左忽右。當最後一縷陽光落在她蒙著黑布的臉上時,她的木棍精準地劈中了最遠的那個木靶,靶心的紅心被劈得粉碎,朱砂粉混著蘆葦絨飄在空中,像朵炸開的紅絨花。
    “成了!”科林把短刀往地上一插,刀柄在葦杆間搖晃,“再過些日子,莉齊姑娘能比基蘭先摸到蕪城鐵匠鋪的門——他上次去,繞了三圈才找著路,還問人‘打鐵的是不是都長著絡腮胡’。”基蘭作勢要打他,卻被莉齊攔住,她正用布仔細擦拭著木棍上的汗漬,布子擦過棍梢的紅繩結時,動作格外輕。“是你們讓著我呢。”她輕聲說,語氣裏帶著點不好意思。
    我望著遠處漸漸模糊的山影,夕陽把山尖染成了金紅色,像塊融化的琥珀。忽然明白,所謂“礪刃”,從來不止是打磨招式。莉齊的棍下,藏著她揉根須時的耐心——連最細的根絲都能理順;藏著她縫帆時的專注——針腳密得連風都鑽不過;藏著她對我們的牽掛——每次練劈砍,目光總會下意識往我和科林這邊瞟。這些比任何技巧都珍貴的東西,正在讓她手中的木棍,變成比刀劍更堅韌的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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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船時,基蘭用劈斷的葦杆編了個小小的冠冕,往上麵插了幾朵剛摘的山楂花。山楂花是白色的,花瓣薄得像紙,襯著葦杆的青黃,倒有幾分雅致。“這是‘葦蕩小英雄’的獎賞!”他把冠冕往莉齊頭上一戴,笑得露出兩排白牙,“戴上這個,晚上走路都不怕黑!”莉齊摸著頭上的冠冕,紅繩流蘇垂在臉頰邊,被江風一吹,掃得她癢癢的,忍不住笑出聲來。
    船行至江心,回望葦蕩,那些木靶的影子在暮色裏像排沉默的哨兵。莉齊靠在我肩頭,手裏還握著那根磨得發亮的木棍,棍梢的紅繩不知何時纏上了我的手指,繞了兩圈,解都解不開。“你說,”她輕聲問,聲音被江風送得軟軟的,“等我們到了蕪城,遇到壞人,我能用這棍保護你嗎?”
    我低頭吻她發間的山楂花,聞到葦葉混著她汗水的清香,像把整個葦蕩的黃昏都擁在了懷裏。“能。”我握住她的手,讓木棍橫在我們之間,棍身還帶著她的體溫,“但更重要的是,你得學會保護自己,就像這葦蕩裏的蘆葦,看著柔弱,風再大也吹不倒,因為它們根連著根,纏在一起。”
    江風拂過,葦蕩裏傳來沙沙的輕響,像在應和我們的話。遠處的蕪城已經亮起燈火,星星點點的,像撒在江麵上的星子。我們的船,正載著一身葦葉的清香,和漸漸鋒利的守護之心,往那片燈火駛去。莉齊的頭輕輕蹭著我的肩膀,木棍上的紅繩在指間繞得更緊了,像個誰也解不開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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