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74集 鐵火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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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林把盾靠在老槐樹粗糙的樹幹上時,晚霞正順著樹杈往下淌,像給盾麵鍍了層融化的金箔。鐵邊反射的光晃得人睜不開眼,橡木紋理裏還沾著下午撞鐵板時蹭的鐵屑,混著樹膠的腥氣,在晚風裏釀成種奇怪的香——有金屬的冷冽,有木頭的溫潤,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煙火氣,像誰把青楊林的日子熬成了一鍋濃湯。
    莉齊蹲在旁邊,正用細砂紙打磨盾角的毛刺。她的指尖被鐵邊劃了道小口子,血珠滲出來,滴在木麵上,暈開朵迷你的紅梅花。“別蹭了,再磨就把木紋磨平了。”科林伸手想搶她手裏的砂紙,卻被莉齊靈巧地躲開。她仰頭時,發梢沾著的金粉簌簌往下掉——那是下午在集市糖畫攤蹭的,落在盾麵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你懂什麽,這叫‘養盾’。”莉齊把砂紙往竹籃裏一丟,從懷裏掏出塊疊得方方正正的麻布,蘸著自己水壺裏的水,小心翼翼擦著盾上的鐵屑,動作輕得像在給雛鳥梳理羽毛,“我娘說,老物件得帶著人氣兒才活,你看這木縫裏的血漬,以後就是記號,跟你盾上那道鐵邊似的,丟不了。”
    基蘭拎著半袋剛買的麥芽糖跑過來,粗布袋子“嘩啦”一聲撒在草地上,琥珀色的糖塊滾得滿地都是,有的撞在科林的盾邊,發出“篤篤”的輕響,像群調皮的金甲蟲。“胖掌櫃真去鐵匠鋪了!”他一邊撿糖塊一邊喘氣,木劍在背上顛得“哐當”響,“我剛路過看見的,他正跟傑克師傅鞠躬呢,腰彎得跟蝦米似的,說欠的鐵料錢明天一早就送過來,還說要給咱的盾再鑲圈邊。”
    他忽然抓起塊最大的麥芽糖往科林嘴裏塞,糖塊黏糊糊的,沾了他一手草汁。“你嚐嚐,甜不?剛才撞鐵板的時候,我手心全是汗,現在才發現手還在抖呢。”基蘭的眼睛在晚霞裏亮得很,像兩顆浸了蜜的黑葡萄。
    科林含著糖,舌尖觸到麥芽糖的黏,忽然想起胖掌櫃摔在地上的鐵板——邊緣凹進去的那塊,像極了小時候傑克師傅給他們做的糖元寶。她低頭看盾,鐵邊與木麵銜接的地方,下午撞擊的白痕已經淡了些,倒顯出種奇異的溫潤,像塊被盤熟的玉。“你們說,胖掌櫃為什麽突然服軟了?他以前可從沒在誰麵前低過頭。”
    “因為他怕了唄。”莉齊把最後一塊糖撿進籃子,從裏麵翻出塊幹淨的手帕,仔細擦著基蘭手上的草汁,“他那鐵板看著硬,其實脆得很,碰著你這鐵包木的盾,就像雞蛋撞石頭。”她忽然笑出聲,肩膀抖得像風中的槐樹葉,“你沒看見他剛才撿鐵板的樣子,臉都綠了,跟被酸杏嗆著似的,那表情,能讓王嬸的黃瓜笑彎了腰。”
    基蘭卻沒笑,他撿起塊滾到盾邊的麥芽糖,糖塊黏住了盾麵的鐵屑,他用指甲摳了半天,把糖塊弄得坑坑窪窪。“我覺得不是怕。”他忽然開口,聲音有點發悶,“剛才我聽見張叔跟王嬸說,胖掌櫃他爹年輕時候,就是用木盾鑲鐵邊打贏過山匪,後來才開的鐵匠鋪。他大概是……想起以前的事了吧。”
    這話讓三人都靜了靜。晚風吹過槐樹葉,“沙沙”聲裏摻著遠處鐵匠鋪的錘聲,比下午緩了些,像在哼支老調子,每個音符都裹著煤煙的味道。科林忽然站起來,把盾往背上一甩,鐵邊磕在槐樹幹上,發出“當”的一聲清響,驚飛了樹上棲息的麻雀,鳥糞“啪”地落在剛才莉齊坐過的草地上,像顆突然掉落的黑豆。“走,去鐵匠鋪。”
    鐵匠鋪的門沒關,昏黃的油燈從裏往外淌,把門口的腳印照得清清楚楚——有胖掌櫃的大碼布鞋印,邊緣沾著集市的泥;有傑克師傅的方頭靴印,鞋跟磨得有些歪;還有雙小巧的、沾著銅粉的鞋印,科林認出那是鎮上銀匠鋪女兒阿銀的,她總愛來給鐵匠鋪送自家烤的麥餅,餅裏摻著她爹打的銀箔,咬起來會發出“咯吱”的脆響。
    “回來啦?”傑克師傅正蹲在鐵砧旁,用小錘敲塊通紅的鐵料。那鐵料在油燈下泛著橘紅色,像塊正在呼吸的晚霞,小錘落下時,火星子“噗”地濺出來,落在他補丁摞補丁的圍裙上,像落了場金雨,轉瞬即逝,隻留下點點焦痕。
    胖掌櫃蹲在角落,手裏攥著塊粗布,正笨拙地擦著塊新鍛的鐵邊。他的動作跟科林上午磨盾時差不多,隻是手太粗,像抱著塊燒紅的烙鐵似的,總把鐵邊蹭出刺耳的“沙沙”聲,聽得人牙酸。
    “傑克老頭,”傑克師傅瞥見他們,往旁邊挪了挪,露出身後的鐵砧,“這胖小子說,要把欠你的鐵料錢折算成鐵錠,再加點工錢,給科林這盾再鑲圈邊。”他說著,往嘴裏灌了口山蒼子酒,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淌,在下巴的皺紋裏積成小小的水窪。
    胖掌櫃的臉騰地紅了,像被油燈烤過的紅薯,手裏的粗布差點掉地上。“我……我這不是覺得……”他撓撓頭,指節上還沾著鐵屑,在燈光下閃著銀光,“那盾是真結實,比我那純鐵的強。我爹當年那盾要是有這手藝,也不至於斷成三截,讓山匪搶了鋪子。”他忽然提高聲音,像是給自己壯膽,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我胖三說話算話,這鐵邊算我賠的,保證用雲紋鐵,比上午那鐵板好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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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傑克師傅沒說話,隻是把手裏的小錘遞給科林。錘柄是用棗木做的,被磨得油光鋥亮,還帶著傑克師傅的體溫,燙得科林手心立刻縮了縮。“來,你自己敲兩錘。”老人的聲音像被鐵水浸過,帶著點沙啞的沉,“這盾是你的,邊得自己鑲才認主。”
    科林接過錘,指尖撫過錘柄上的紋路——那是無數人握過留下的痕跡,深一道淺一道,像串被時光磨亮的珠子。她看著鐵砧上那塊通紅的雲紋鐵,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這鐵時的樣子:傑克師傅說,雲紋鐵是鐵礦裏最“賊”的,軟的時候能揉成條,繞著手指打圈,硬的時候能劈開山,崩碎的鐵屑能當暗器,就像青楊林的人,平時看著散散淡淡的,真遇上事,比誰都擰。
    “哐!”第一錘下去,鐵料濺起的火星落在盾麵上,燙出個針尖大的黑點兒。科林覺得肩膀震了震,卻沒下午撞鐵板時那麽麻,反而是種踏實的沉,像把種子埋進了土裏。胖掌櫃湊過來看,鼻子差點碰到鐵砧,嘴裏嘖嘖稱奇:“這鐵見了你這盾,跟見了親娘似的,服帖!比我爹當年那鐵聽話多了。”
    “哐!”第二錘下去,鐵料開始順著盾邊的弧度變形,像條想鑽進木頭裏的蛇。莉齊突然拽了拽科林的衣角,他低頭,看見她手裏捏著片槐樹葉,葉尖還帶著晚霞的紅,正往盾麵的木紋裏塞——樹葉的綠混著木的棕,竟像幅活過來的畫,風一吹,葉尖輕輕顫,仿佛在呼吸。
    “哐!”第三錘落下時,油燈突然晃了晃,大概是晚風鑽了進來。胖掌櫃伸手去扶,卻帶倒了旁邊的麥餅籃子,麥餅滾了一地,沾了鐵屑和煤渣,像群剛從泥裏爬出來的小月亮。銀匠鋪的女兒阿銀正好推門進來,手裏還拎著個新烤的麥餅,見狀“呀”了一聲,蹲下去撿,發梢的銀飾蹭過鐵砧,發出“叮”的輕響,跟科林盾上的鐵邊共鳴著,像支不成調的歌,脆生生的。
    科林忽然明白,下午胖掌櫃不是服軟,是被這盾裏的東西打動了——那裏麵有鐵的硬,有木的軟,有她爹沒說出口的遺憾,還有青楊林人藏在煙火氣裏的韌。就像現在,鐵在木上生了根,人在燈下聚成了團,連火星子都帶著笑,蹦到阿銀的發梢上,又被她輕輕吹開,像在跟誰撒嬌。
    她把錘遞回給傑克師傅時,發現錘柄上沾了自己的汗,混著傑克師傅的,竟像兩道水流匯在了一起,在棗木的紋路裏蜿蜒。胖掌櫃還在跟基蘭爭論雲紋鐵該鍛成多寬,一個說要三寸才夠結實,一個說兩寸就夠,再寬科林揮不動,爭得臉紅脖子粗,像兩隻鬥架的公雞。莉齊正跟阿銀分麥餅,把沒沾鐵屑的都推給對方,兩人的手指碰在一起,像兩朵剛開的花。
    油燈把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忽大忽小,像群跳舞的人。科林摸了摸盾上新鑲的鐵邊,那裏還燙著手,卻比下午撞鐵板時暖得多,像揣了個小太陽。遠處的打更人敲了七下,梆子聲混著鐵匠鋪的錘聲,在夜色裏蕩開,像在說:這鐵火啊,燒得越旺,日子就越結實;這人心啊,聚得越緊,路就走得越長。
    胖掌櫃臨走時,非要把自己那把用了十年的鐵鉗送給科林,說那鉗口能咬牢任何鐵料,就像青楊林的人,咬住了理,就絕不鬆口。科林接過來時,鐵鉗上還帶著胖掌櫃的體溫,沉甸甸的,像握著塊會發燙的石頭。
    回村的路上,月光把盾麵照得像麵鏡子,映著三個挨在一起的影子,映著新鑲的鐵邊,還映著遠處鐵匠鋪的燈火——那燈火在夜色裏明明滅滅,像朵永不凋謝的鐵火之花,開在青楊林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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