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77集 鳶尾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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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穀的晨露還沒被朝陽吸幹時,我塔頓·芊倕)已站在山洞武庫的入口。岩壁上的青苔沾著露水,指尖按上去能摸到細碎的濕滑,像無數細小的鱗片在皮膚上遊走。昨夜新鑄的“共生”劍懸在腰間,劍鞘是用青楊林裏最粗的那棵老樹幹鑿成的,表麵沒上漆,露出深淺交錯的木紋,倒把鑲嵌在鞘尾的鳶尾花銀飾襯得愈發亮眼。劍鞘上的鳶尾花刻痕沾著露水,在微光裏像隻振翅欲飛的藍蝶——那是基蘭用鏨子一點點鑿出來的,他說要讓每道刻痕都浸著晨露的涼,這樣揮劍時就像帶著青楊林的風。
科林背著她的橡木盾走在最前,盾麵的雲紋鐵邊被她用細砂紙磨得發亮,邊緣處還留著幾處淺淺的凹痕,那是上次和黑風寨的人對峙時,被對方的斧頭砸出來的。“昨天又給盾麵刷了層桐油,”她回頭朝我揚了揚下巴,盾後的掛鉤掛著三把剛打磨好的短劍,劍柄纏著茜草色的布條,是莉齊連夜染的,“傑克師傅說這樣能防蛀,還能讓鐵邊更不容易生鏽。”盾麵與劍鞘的青楊木色交相輝映,讓我想起都柏林城堡裏那副嵌著寶石的王室盾牌——隻是眼前這麵盾上的劃痕,比任何寶石都更有分量,每一道都刻著實實在在的守護。
“塔頓,你看這岩壁。”莉齊忽然停在洞道轉角,她今天穿了件新做的粗布裙,裙擺沾著些草汁,是早上采茜草時蹭到的。她指尖撫過一塊潮濕的岩石,石麵上有片淡綠的苔蘚,被她用指尖劃出的痕跡恰好連成朵鳶尾花,“像不像瓜達盧佩夫人繡帕上的圖案?我昨天夢到她了,說約翰長出了兩顆新牙,正拿著小木劍戳布偶呢。”
我伸手觸到那片苔蘚,冰涼的潮氣順著指縫往裏鑽,像瓜達盧佩寫信時總愛用的薄荷墨水,筆尖劃過信紙時總帶著清清涼涼的香。昨夜整理武庫時,我在木箱底層翻到了她三個月前寄來的信,信紙邊角被淚水浸得發皺,字裏行間的牽掛像這洞道裏的風,纏得人胸口發緊。“約翰肯定長得很高了,”我輕聲說,指尖在苔蘚上的鳶尾花上輕輕點了點,“上次寄來的畫裏,他還隻會在地上爬,現在說不定能扶著牆走了。”
“基蘭呢?”科林忽然回頭,她的發辮上別著片青楊葉,是莉齊今早幫她插的,說能避蚊蟲。陽光從洞頂的石縫漏下來,照在她耳後那道淺淺的疤上——那是去年被流寇的箭劃傷的,當時她死死護著身後的孩子,硬是沒讓對方再往前一步。“該不會又去偷摸練劍了吧?昨天半夜我聽見洞外有動靜,出去一看,這家夥正對著樹樁揮劍呢。”
“在後麵搬鐵料呢。”莉齊往洞外望了望,晨霧裏傳來基蘭哼的愛爾蘭民謠,是我教他的《荒原風》,調子有點跑,卻透著股執拗的歡騰。“他說胖掌櫃又送了兩車雲紋鐵,還說要跟傑克師傅學鑄劍,以後做咱們武庫的掌爐匠。剛才還跟我念叨,說要給每把劍都刻上不同的花紋,獵戶們拿到手就知道‘這是科林姐護過的’‘這是莉齊姐染過的’。”
洞道深處傳來鐵器碰撞的“哐當”聲,基蘭推著輛木車走來,車轍在地上壓出兩道深痕。他赤裸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淌著汗珠,肩上搭著塊粗布巾,時不時擦把臉。車上碼著的雲紋鐵泛著青灰光澤,最上麵那塊尤其大,表麵的天然雲紋像極了都柏林城堡的街巷地圖。“塔頓你看!”他抹了把臉上的汗,露出兩排白牙,“這上麵有天然的雲紋,像不像都柏林城堡的密道?你說當年先祖是不是就順著這樣的紋路藏典籍的?”
我接過那塊鐵,指尖撫過冰涼的紋路,果然見表麵的紋路蜿蜒交錯,真有幾分城堡街巷的模樣。三年前逃離故國時,我曾在城堡的密道裏藏過一箱王室典籍,當時火把的光忽明忽暗,映著密道岩壁上的刻痕,與此刻掌中的雲紋鐵竟有幾分神似。那時瓜達盧佩抱著繈褓中的約翰,站在密道口說:“記住回來的路。”她的聲音發顫,卻字字清晰,像釘在我心上的釘子,無論走多遠都硌著,提醒我為何出發。
“先把鐵料卸到熔爐邊。”我把鐵遞給科林,她的指尖在雲紋上輕輕按了按,像是在確認什麽,掌心的溫度透過鐵器傳來,帶著讓人踏實的力量。“今天要鑄二十把短劍,傑克師傅說鎮上的獵戶願意加入我們,得讓他們有稱手的家夥。昨天去勘察的人說,他們的弓箭雖然厲害,但近身時總缺把像樣的短劍,上次跟黑風寨的人拚殺,好幾個獵戶都因為手裏的家夥太脆,斷了刃。”
武庫的主廳比昨日更亮堂了。莉齊昨天帶著幾個姑娘在岩壁上鑿了十幾個透光孔,晨光從孔裏漏下來,在地上投出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銀。這些光斑落在我們昨天砌的熔爐上,熔爐用河穀的青石砌成,爐膛裏的木炭已經燃起來,火苗舔著爐壁,發出“劈啪”的輕響,像無數細小的掌聲。科林正用黏土修補爐沿的縫隙,她的袖口沾著黑灰,卻把黏土抹得勻勻實實,連最細小的裂縫都沒放過。“傑克師傅說,熔爐的縫得堵嚴實,不然火會跑,”她忽然抬頭,眼裏映著跳動的火光,睫毛上還沾著點灰,“就像我們的秘密,得守緊了。要是被黑風寨的餘黨知道這兒有個武庫,肯定會來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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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蘭把雲紋鐵搬進熔爐旁的石槽,忽然從懷裏掏出個布包,布角繡著朵歪歪扭扭的鳶尾花,是他學著莉齊的樣子繡的。打開來是塊麥餅,裏麵夾著醃肉,油汁把布都浸透了。“這是胖掌櫃讓我帶給你的。”他把麥餅遞過來,掌心的繭子蹭得我手背有點癢,“他說塔頓你總不吃早飯,鑄劍耗體力,特意讓他婆娘多放了倆雞蛋。”
我咬了口麥餅,醃肉的鹹香混著麥香在舌尖散開,熱乎的餅子燙得人直縮脖子,心裏卻暖烘烘的。胖掌櫃雖不知我的真實身份,卻總說“看你就是幹大事的人”,上次我隨口說雲紋鐵的火候難控,他第二天就扛來個祖傳的風箱,說“這玩意兒能調火候,我爹當年用它鑄過給將軍的劍”。這份江湖人的坦蕩像雲紋鐵的質地,雖不耀眼,卻經得起錘煉,比那些見風使舵的貴族靠譜多了。
“塔頓,你教我們的劍法,再演示一遍吧。”莉齊撿起地上的短劍,劍柄纏著她染的茜草色布條,陽光透過她的發隙落在劍刃上,晃出片細碎的光。“獵戶們說學會了才能算真正加入,他們信你的本事。昨天張叔還跟我說,‘塔頓姑娘教的劍法,看著柔,真到了近身時,比誰都管用’。”
我拔出“共生”劍,劍刃在晨光裏劃出道銀弧,雲紋隨動作流動,像有風吹過荒原。“愛爾蘭劍法講究‘柔中帶剛’,”我劍尖斜指地麵,手腕輕輕一轉,劍身在岩壁上劃出道淺痕,“就像這雲紋鐵,看著有韌性,實則藏著鋒芒。你看這招‘鳶尾點露’,看似輕輕一點,實則手腕藏勁,能瞬間刺穿對方的護心鏡。”
科林舉盾護住前胸,另一隻手握著短劍,按照我教的招式刺出。她的動作比昨日更穩了,盾麵與劍尖的配合恰到好處,鐵與木的碰撞聲在廳裏回蕩,像首剛勁的歌。“這樣能護住心口。”她的聲音帶著點喘,卻透著堅定,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滑進衣領,“就像保護我們想保護的人——上次黑風寨的人要抓孩子,我就是這麽護著的,他們的斧頭砍在盾上,震得我胳膊發麻,可就是不能讓他們過去。”
基蘭和莉齊也跟著練起來,短劍的寒光與青楊林的晨光交織,映得洞壁上的鳶尾花刻痕忽明忽暗。基蘭的動作還是有點毛躁,總愛用蠻力,莉齊就站在他旁邊,時不時用手肘碰他一下:“沉肩,別聳肩,塔頓說過力道要從腰上發。”我望著他們年輕的身影,忽然想起父親的話:“複國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是無數雙手一起托舉的火焰。”當年他站在城堡的了望塔上,指著城下的百姓說:“你看他們,看似散落如星,可真到了危急關頭,就能連成一片光。”
正午時分,胖掌櫃帶著三個鐵匠學徒來了。學徒們推著風箱和鐵砧,鐵砧上還沾著沒清理幹淨的鐵屑,風箱的木柄被磨得發亮,顯然是用了多年的老物件。胖掌櫃則扛著個木箱,箱子上了銅鎖,鎖扣磨得鋥亮,一看就常被打開。“這可是我的寶貝箱子,”他把箱子往地上一放,銅鎖“哢噠”一聲彈開,裏麵鋪著層暗紅色的絨布,放著各種鑄劍工具——有刻著雲紋的鐵鉗,鉗口的紋路深淺正好能卡住劍柄;有包著鮫魚皮的錘柄,握在手裏不打滑;還有塊磨劍石,石麵上的紋路被磨得發亮,說是他祖父傳下來的,“我爹當年用這石頭磨過劍,說能讓劍刃映出人影。”
“塔頓你看這個!”胖掌櫃忽然從箱子最底層摸出個小布包,層層打開,裏麵是枚青銅徽章,上麵刻著半朵鳶尾花,花芯處還嵌著顆小小的藍寶石,在光線下閃著幽藍的光。“這是我爹年輕時在愛爾蘭做生意,從個老騎士手裏買的,說是什麽王室信物。那老騎士臨終前說,‘等遇到能認出這花的人,就把它交出去’,我守了三十年,今天總算遇著對的人了。”
我的呼吸猛地一滯,指尖撫過青銅表麵的紋路,那半朵鳶尾花的弧度、花瓣的紋路,與我家族紋章的另一半分毫不差。當年祖父流亡時,將紋章劈成兩半,一半留給自己,一半交給了忠心的騎士,說“若有一天家族蒙難,持此半章者,必是能共赴難關之人”。沒想到時隔三十年,這半枚徽章竟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冰涼的青銅貼著掌心,像祖父的手輕輕按在我的肩上,帶著跨越時空的力量。“這徽章……”我指尖微微發顫,“能賣給我嗎?我出十倍的價錢。”
胖掌櫃卻把徽章往我手裏一塞,粗糲的手掌拍了拍我的手背:“送你了!談錢就見外了。”他咧嘴一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了堆,“我爹說,好東西得遇對人。你用這雲紋鐵鑄的劍,護著這方水土的人,比任何黃金都金貴。再說了,這徽章在我箱子裏躺了三十年,早該見見光了。”他撓了撓頭,忽然壓低聲音,“其實我爹還說,持這徽章的人,心裏裝著的不隻是自己,是一群人的盼頭。我看你就是這樣的人。”
熔爐的火越燒越旺,雲紋鐵在爐膛裏漸漸變紅,像一塊塊正在融化的晚霞。科林拉動風箱的動作越來越熟練,風箱“呼嗒呼嗒”地響,像頭勤懇的老黃牛,把氧氣送進爐膛,火苗“騰”地竄高半尺,映得她的臉通紅。“再加把勁!”她朝學徒們喊,“傑克師傅說,這火候得燒到鐵料發白,才能敲出最韌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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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齊在一旁給大家分麥餅,她的竹籃裏還放著那方鳶尾花繡帕,是我今早不小心掉的,被她細心地疊成了小方塊。“張叔,您嚐嚐這個,”她把夾著醃肉的麥餅遞給個絡腮胡的獵戶,“這是塔頓教我做的,說行軍時帶著方便,不容易壞。”張叔接過麥餅,咬了一大口,含糊著說:“上次要不是塔頓姑娘的劍,我這胳膊就得被黑風寨的人砍廢了,這餅子吃著比蜜還甜!”
基蘭掄著大錘站在鐵砧旁,每錘落下都帶著股狠勁,火星濺在他的胳膊上,他卻渾然不覺。“這把給張叔!”他指著剛成型的短劍,劍刃在光下閃著寒光,“他上次在河穀被石頭砸傷,得用這劍討回來!”張叔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牙床——那是上次為了護著村裏的孩子,被黑風寨的人打的。
我握著“共生”劍站在熔爐邊,看著火光中忙碌的身影,聽著洞外青楊林的“沙沙”聲,忽然覺得這山洞不再是藏著秘密的巢穴,而是孕育希望的搖籃。雲紋鐵的腥氣與鬆脂的香氣纏在一起,像故國荒原的風,帶著石楠花的味道,輕輕拂過我的心尖。胖掌櫃的學徒正在給劍柄纏布條,莉齊在一旁指點:“纏緊點,不然握久了會磨手,獵戶們要握一整天呢。”基蘭的錘子起落間,劍身上的雲紋漸漸清晰,像給每把劍刻上了獨特的印記。
暮色降臨時,二十把短劍整齊地排在石台上,劍鞘都是莉齊用青楊木做的,每把上麵都刻著片楊葉和半朵鳶尾花。“等湊齊另一半徽章,就把它們合起來。”科林拿起一把短劍,劍刃映著她的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光,“就像塔頓您和家人,總有團聚的那天。到時候我們跟著您回都柏林,看看城堡的密道是不是真的像雲紋鐵上的紋路那樣繞。”
洞外傳來馬蹄聲,傑克師傅牽著匹棗紅馬走來,馬背上馱著個麻袋,裏麵是他連夜鍛打的箭簇。“鎮上的信使說,南邊有支商隊要路過,”他把麻袋卸下來,箭簇的寒光從袋口漏出來,閃得人眼睛發花,“他們願意幫我們捎信去愛爾蘭,說那裏有群流亡的貴族,或許認識你說的鳶尾花紋章。”
我摸了摸懷裏的青銅徽章,冰涼的金屬仿佛有了溫度,忽然覺得胸口的憋悶散了許多。抬頭時,見科林、莉齊和基蘭正望著我,眼裏的光比熔爐的火更亮。“信裏該寫些什麽?”莉齊拿出羊皮紙和炭筆,筆尖在紙上頓了頓,留下個小小的墨點,“要不要告訴瓜達盧佩夫人,我們的武庫越來越像樣了?說我們現在有二十把短劍了,還學會了新的劍法?”
我望著石台上的短劍,望著岩壁上的鳶尾花刻痕,望著洞外漸漸暗下去的青楊林,忽然笑了。“就寫,”我的聲音有些發顫,卻異常清晰,“荒原的風正往家的方向吹,帶著鐵與木的溫度,帶著一群年輕人的誓言,我們正在路上。”
熔爐裏的火漸漸弱下去,變成溫暖的橘紅色,映著我們四個的影子在岩壁上依偎。“共生”劍的雲紋在餘燼的光裏若隱若現,像愛爾蘭夜空的星,指引著歸來的路。我知道,這洞道裏的每一塊雲紋鐵,每一把新鑄的劍,每一聲年輕的笑,都是寫給故國的信,字裏行間的期盼,終將越過荒原與海洋,傳到瓜達盧佩和約翰的耳邊。
夜風吹進透光孔,帶著青楊林的低語,像無數把劍在輕輕嗡鳴。我握緊懷裏的青銅徽章,仿佛已經聽見了遠方的回應——那是愛爾蘭荒原的風,正帶著鳶尾花的芬芳,朝這片河穀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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