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92集 葦筏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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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霧像一匹被打濕的白綾,慢悠悠地纏上葦筏的竹骨,把整個筏子裹得半隱半現。我撐著篙站在筏頭,竹篙插進江底的軟泥裏,帶出一串細密的氣泡,在霧中悠悠地浮上來,沒等碰到筏板就散了。
    “莉齊,往左邊偏點,”羅傑斯的聲音從筏尾傳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那邊水淺,暗礁少。”
    我依言調整方向,竹篙在水裏劃出一道淺弧,筏子輕輕晃了晃,像被風吹動的蘆葦。霧裏能聞到他身上的草藥味,混著點薑棗湯的甜香——剛才基蘭遞來的陶碗,他隻喝了小半碗,說怕膩著,剩下的都塞給了我。碗沿還留著他的唇印,淺淡的,像片落在上麵的花瓣。
    “羅傑斯哥,你真不歇會兒?”阿金蹲在筏子中間,手裏擺弄著塊碎木片,想刻個小玩意兒,“這霧濃得很,反正也看不清路,不如眯瞪會兒?”
    “眯瞪什麽,”羅傑斯輕笑一聲,聲音透過霧氣傳過來,帶著點空蒙的軟,“萬一撞上什麽東西,你賠得起筏子還是賠得起人?”
    “我賠我賠!”阿金趕緊舉手,“我把我那把傳家的匕首賠給你!上次塔頓哥還說值不少錢呢!”
    “誰要你的破匕首,”羅傑斯笑罵,“留著給你未來媳婦剔牙吧。”
    筏子輕輕晃了晃,該是羅傑斯笑的時候動了身子。我低頭看水麵,霧在筏板邊緣凝成小水珠,順著竹縫往下滴,滴進江裏,驚起細不可聞的漣漪。
    基蘭坐在羅傑斯旁邊,手裏轉著個羅盤,忽然說:“這霧看著一時半會兒散不了,得抓緊時間趕在正午前出蘆葦蕩,不然趕不上和大部隊匯合了。”他聲音低沉,像敲在石板上的木槌,“塔頓,篙給我,你去歇會兒,換換手。”
    “不用,”我搖搖頭,竹篙在手裏轉了半圈,穩穩地撐在江底,“我撐得住。”
    其實手臂早有些酸了,霧裏辨方向費力氣,竹篙插進泥裏的力道也得格外準,不然稍不留神就可能卡在石縫裏。但我沒說——羅傑斯靠在筏尾的帆布上,看似在看霧,其實每回竹篙晃動的幅度大了些,他的指尖就會悄悄繃緊。我得撐得更穩些。
    “塔頓哥就是強,”阿金把刻了一半的木片揣進懷裏,湊到我旁邊,壓低聲音,“剛才瑪莎嬸子塞給我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說羅傑斯哥這陣子不能累著,你倒好,自己硬扛著。”他往筏尾瞟了眼,“要不我來?我力氣大。”
    “你那力氣用不對地方,”我低聲回他,“這活兒得巧勁,你一篙能把筏子戳翻了。”
    阿金撓撓頭,沒再爭。他確實是個急性子,上次在淺灘撐筏,差點把自己甩進水裏。
    霧裏忽然飄來陣若有若無的笛聲,斷斷續續的,像誰在遠處吹著玩。羅傑斯忽然坐直了些,側耳聽著:“是咱們的人嗎?”
    “不好說,”基蘭把羅盤收起來,摸出腰間的短銃,“按路線,前麵該是三不管的蘆葦蕩,保不齊有散兵遊勇。”
    笛聲又響了幾聲,這次聽得清楚些,調子很熟——是特劍小隊的聯絡哨,三長兩短,是自己人。
    羅傑斯鬆了口氣,往我這邊靠了靠,我能感覺到他肩膀的弧度柔和了些。竹篙在水裏輕輕一推,筏子往笛聲來的方向漂去。
    “塔頓,慢點,”基蘭按住我的胳膊,“先看看情況,別大意。”
    我點點頭,把竹篙換成虛撐,筏子慢悠悠地往前挪。霧漸漸薄了些,能看見前麵蘆葦叢裏插著根紅布條,在風裏飄著。
    “是羅傑斯他們!”阿金眼睛一亮,站起來就要喊,被基蘭一把拉住。
    “別出聲,”基蘭示意他看紅布條旁邊的蘆葦——有幾叢歪得不正常,底下隱約能看見黑色的槍管。是警戒哨。
    羅傑斯也看見了,輕聲說:“是羅傑斯的法子,他總愛搞這些虛虛實實的。”語氣裏帶著點笑意,想來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我把竹篙往江底一插,筏子穩穩停住。基蘭吹了聲口哨,三短兩長,是回應的暗號。
    蘆葦叢裏動了動,羅傑斯的腦袋探出來,看見我們,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黃牙:“可算來了!我還以為你們被霧困住了呢!”
    他身後跟著兩個隊員,都舉著槍,見是我們,才把槍收了。
    “羅傑斯叔,”羅傑斯笑著打招呼,“你們早到了?”
    “比你們早半個時辰,”羅傑斯跳上筏子,帶來一股泥土和硝煙混合的味道,“這霧邪乎得很,剛在那邊看見幾隻水鳥,愣是撞在蘆葦杆上暈過去了。”
    阿金聽得直樂:“還有這事兒?那咱們可得小心點,別也撞暈了。”
    “就你貧,”羅傑斯拍了他一下,目光落在羅傑斯身上,眼神軟了些,“丫頭,還好吧?路上沒顛著?”
    “挺好的,羅傑斯叔,”羅傑斯搖搖頭,“塔頓撐筏穩得很。”
    我握著竹篙的手緊了緊,江底的軟泥好像順著竹篙往上爬,暖烘烘的。
    羅傑斯又跟基蘭交代了幾句防務,無非是前麵水域的情況,哪裏有暗礁,哪裏可能有埋伏。說著說著,他忽然往羅傑斯那邊努了努嘴,衝我使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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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裏明白——他準是看出來了。這些老家夥,眼睛毒得很。
    等羅傑斯帶著人去前麵探路,阿金也被基蘭叫去幫忙整理裝備,筏子上就剩我和羅傑斯。
    霧又濃了些,把筏子裹得更緊了。他忽然往我這邊挪了挪,肩膀挨著我的胳膊,輕聲說:“剛才羅傑斯叔那眼神,跟我爹年輕時候一個樣。”
    “嗯?”我沒反應過來。
    “我爹以前總說,男人撐筏,得讓筏上的人坐得穩當,”他笑了笑,指尖在筏板上畫著圈,“他說這才是真本事。”
    竹篙從江底拔出來,帶起一串水珠,落在筏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我忽然明白他想說什麽——他在誇我。
    “你爹是個厲害人,”我低聲說。以前聽羅傑斯提過,他爹是個老筏工,在江裏撐了一輩子筏,後來為了救個落水的孩子,再也沒上來。
    “嗯,”羅傑斯的聲音輕了些,“他總說,江裏的水看著軟,其實最是硬氣,你敬它三分,它才讓你順順當當走。”
    我把竹篙插進水裏,穩穩地撐住:“我記著了。”
    他抬頭看我,霧在他睫毛上凝成小水珠,像蒙了層碎鑽。“塔頓,”他忽然叫我的名字,“等這事了了,咱們找個清淨的江灣,你撐筏,我給你唱我爹教的調子,好不好?”
    筏子輕輕晃了一下,是我的心跳撞的。
    “好,”我聽見自己說,聲音有點啞,“找個最靜的江灣,就咱們倆。”
    霧好像更淡了些,能看見前麵羅傑斯他們插的引路標了。羅傑斯往我懷裏靠了靠,額頭抵著我的後背,聲音悶悶的:“剛才在筏尾,看見你後頸的汗了,是不是累了?”
    “不累。”
    “騙人,”他伸手替我擦了擦後頸,指尖微涼,“都濕透了。”
    竹篙再次插進江底,這次我用了巧勁,筏子穩穩地往前漂。霧中的蘆葦像一道綠色的牆,緩緩往兩邊退去。我忽然覺得,這霧也沒那麽討厭了——它把整個世界縮成了這小小的筏子,隻有我,有他,有竹篙插進江底的悶響,還有他貼在我背上的呼吸。
    “塔頓,你看!”羅傑斯忽然指著前麵,“霧要散了!”
    東邊的霧確實在淡,露出點魚肚白的光,像被誰撕開了道口子。陽光要透進來了。
    阿金和基蘭從前麵折回來,阿金舉著個鐵皮罐,興奮地喊:“羅傑斯姐,塔頓哥,羅傑斯他們找著些野鴨蛋,煮好了,快來吃!”
    羅傑斯笑著應了,從我懷裏直起身,往那邊看。我撐著篙,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剛才他靠在我背上的溫度。
    筏子穿出最後一片濃霧時,陽光剛好灑下來,鋪在江麵上,像鋪了層碎金。羅傑斯伸手接住一片飄來的蘆葦葉,迎著光看,葉麵上的紋路看得清清楚楚。
    “真好,”他輕聲說,“霧散了。”
    我望著他被陽光照亮的側臉,心裏也跟著亮堂起來。是啊,霧散了。那些藏在霧裏的暗礁,那些沒說出口的擔憂,那些小心翼翼的體諒,好像都隨著霧氣散了,隻剩下眼前的光,腳下的筏,還有身邊的人。
    竹篙在江底輕輕一點,筏子朝著光亮處漂去。我知道,前麵還有更長的水路,可能還會有霧,還會有暗礁,但隻要手裏的篙握得穩,身邊的人靠得近,就沒什麽過不去的。
    羅傑斯忽然轉頭看我,眼裏盛著陽光,笑得像個孩子:“塔頓,你看咱們的影子,在水裏連在一起呢。”
    我低頭看水麵,我們的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在波動的水麵上輕輕晃著,果然是連在一起的,像一條水裏的魚,正往溫暖的地方遊去。
    阿金舉著鐵皮罐跑過來,罐子裏的野鴨蛋冒著熱氣:“快吃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羅傑斯拿起一個,在手裏顛了顛,又遞給我:“你先吃,你出力多。”
    我接過來,蛋殼溫熱,握在手裏像握著顆小太陽。輕輕敲開,蛋白嫩得像玉,蛋黃流心,混著點蘆葦的清香。
    原來,撐筏的人,也能被筏上的人,捧出一顆暖烘烘的心。這大概就是羅傑斯說的“真本事”——不是把筏撐得多快,而是能讓筏上的人,心裏踏實得像踩著結實的土地。
    陽光越發明媚,江風帶著蘆葦的清香撲麵而來。我撐著篙,看著身邊說笑的幾人,看著水麵上連在一起的影子,忽然覺得,這葦筏載著的,不隻是人,還有一顆顆靠得越來越近的心。它們在霧裏慢慢靠攏,在光裏漸漸清晰,隨著筏子一起,朝著遠處的岸,穩穩地漂去。
    前麵的水域越來越開闊,羅傑斯他們的身影在岸邊晃動,像在招手。羅傑斯往我身邊靠了靠,指尖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像是在說“加把勁”。
    我握緊竹篙,往江底用力一撐——
    葦筏破開水麵,載著滿筏的陽光和人心,朝著光亮處,穩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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