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群書漂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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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江南禦舟畫舫載笙歌
    乾隆五十年閏二月,揚州瘦西湖的柳絲剛染上鵝黃,二十四艘禦舟便順著運河蜿蜒而來。船頭的“天子南巡”龍旗被春風扯得獵獵作響,倒映在河麵的明黃色,驚散了一群銜著水草的青燕。
    蘇老爺子的孫媳巧娘正蹲在禦舟必經的碼頭洗蠶匾,指尖劃過竹匾邊緣的包漿——這是爺爺當年用千叟宴銀牌換的竹料,編匾時特意在角落刻了“十全”暗紋,說“皇上賜的福,得嵌進老百姓的日子裏”。此刻見河麵上漂來的禦舟畫舫,船頭掛著的琉璃燈映得河水發亮,她忽然想起公公臨終前的話:“皇上南巡,瞧的是風景,心裏裝的該是咱種的稻、養的蠶。”
    “巧娘,快躲躲!”隔壁王嫂子抱著孩子跑過來,“和珅大人的前站官來了,見著老百姓就趕,說別汙了皇上的眼!”
    話音未落,就聽見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為首的武官穿著簇新的孔雀補服,腰間懸著的鎏金佩刀磕在馬鞍上,發出清脆的響:“都讓開!皇上的禦舟已過瓜洲渡,爾等速速回避,若驚了聖駕——”
    “官爺,我們就是洗個蠶匾……”巧娘剛開口,就見那武官忽然勒住馬,盯著她手中的蠶匾眼睛發亮——竹匾邊緣的“十全”刻紋雖小,卻逃不過久在官場的眼睛。
    “這匾……哪來的?”武官翻身下馬,指尖用力摳住匾沿,竹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刻著‘十全’字樣,可是禦賜之物?”
    巧娘嚇得往後退,蠶匾差點掉進河裏:“官爺誤會了,這是俺爺爺用普通竹料編的,刻紋是自家圖個吉利……”
    “大膽!”武官抽出佩刀,刀背重重敲在匾沿,“‘十全’乃皇上自詡之號,爾等草民竟敢私用?來人,把這匾充公,再帶這婦人去前站衙門問話!”
    周圍的百姓發出驚呼聲。巧娘攥著蠶匾不放手,想起爺爺說過“匾在人在”,忽然瞥見河麵上的禦舟已靠岸,船頭站著個穿月白長袍的老者,腰間掛著的玉佩在陽光下晃了晃——竟是千叟宴上見過的乾隆皇帝。
    “且慢。”乾隆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帶著江南水汽的溫潤,“讓那婦人過來,朕瞧瞧她的蠶匾。”
    武官慌忙收刀,滿臉堆笑地將巧娘推上前:“皇上問你話呢,好好答!”
    巧娘跪在禦舟前,頭也不敢抬,隻聽見船板“吱呀”響了兩聲,有人蹲下身來。她聞到一股淡香,混著鬆煙墨和龍涎香,像極了爺爺從京城帶回的禦賜帕子——原來皇上身上,真的有老百姓灶台的煙火氣,也有書房的墨香氣。
    “抬起頭來。”乾隆望著她發顫的睫毛,忽然想起千叟宴上蘇老爺子的眼淚,“這匾是你爺爺編的?他可曾參加過五十年前的千叟宴?”
    巧娘猛地抬頭,撞見皇上眼中的柔光:“皇上還記得俺爺爺?他叫蘇守正,去年冬天走的,臨終前還說,皇上賜的銀牌,被他熔了打了銀哨,給虎娃哥帶著……”
    “虎娃。”乾隆笑了,想起那個在四庫館當書童的小子,想起他手裏的銀哨子,“你爺爺說得對,銀牌不該供在佛龕上,該打成哨子,吹給老百姓聽——就像這蠶匾,刻著‘十全’,卻裝著桑葉、盛著蠶繭,這才是‘全’該有的樣子。”
    說著,他從袖中掏出個錦盒,裏頭躺著枚小小的銀蠶——是造辦處新打的樣,蠶背上鏨著細密的水波紋:“送給你,替朕告訴虎娃,‘十全’不是宮裏的畫舫笙歌,是老百姓蠶匾裏的繭,是運河裏的浪,是你們心裏記著的、實實在在的暖。”
    巧娘捧著銀蠶,忽然想起爺爺說的“皇上心裏裝著老百姓”。她看見皇上身後,和珅正皺著眉盯著蠶匾,袖口露出的明黃絲絛上,繡著的“十全寶鼎”紋樣在風裏晃蕩,和皇上手中的銀蠶比起來,竟顯得有些冰冷。
    是夜,禦舟泊在瘦西湖畔。乾隆獨自站在船頭,聽著畫舫傳來的昆曲《牡丹亭》,笛聲婉轉,卻比不上白日裏巧娘驚惶的呼聲清晰。他摸了摸腰間的銀蠶,想起白天在碼頭看見的場景——百姓們躲躲藏藏的眼神,武官們討好的笑臉,還有巧娘手中那隻帶著補丁的蠶匾,忽然覺得這江南的“十全盛景”,到底缺了些什麽。
    “皇上可是嫌笙歌太鬧?”和珅不知何時走到身後,捧著個鎏金托盤,“奴才讓人新製了‘十全蓮子羹’,用的是太湖貢蓮,每顆蓮子都去了芯,甜得很。”
    乾隆盯著托盤裏的蓮子,雪白的蓮子浮在琥珀色的湯汁裏,像極了巧娘蠶匾裏的蠶繭——隻是這些蓮子沒了芯,甜得發膩,哪有帶著苦味的蓮子,更合老百姓的口味?
    “和珅啊,”他忽然指著遠處的漁村,漁火在水麵上明明滅滅,像散落的星星,“你說這‘十全’,是讓老百姓碗裏有蓮子,還是讓他們心裏沒苦?”
    和珅一愣,賠著笑說:“皇上聖明,自然是讓老百姓既吃著甜,心裏也甜——就像這蓮子羹,去了芯,便隻有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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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沒說話。他想起巧娘說的“匾在人在”,想起蘇老爺子的銀牌變成了銀哨,忽然覺得這“十全”的學問,終究不在他寫的《十全記》裏,不在和珅獻的寶鼎裏,而在老百姓手裏的蠶匾裏,在虎娃的銀哨聲裏,在千萬個像巧娘這樣的婦人,盼著“蠶繭豐收、家人平安”的心思裏。
    子時三刻,禦舟忽然響起急促的梆子聲。乾隆掀開艙簾,見運河上遊漂來無數火把,照得河水通紅——是上遊的堤壩決口了,洪水裹著泥沙衝下來,眼看就要漫上碼頭。
    “皇上快走!”福康安帶著侍衛衝過來,“奴才已讓人備了快馬,咱們從陸路走!”
    “走?”乾隆盯著洶湧的洪水,忽然想起康熙年間治水的場景,想起蘇老爺子說的“運河水養著千萬百姓”,“拿我的青布衫來——當年皇阿瑪治水時穿的那件,還在嗎?”
    當和珅捧著半舊的青布衫趕來時,乾隆已站在碼頭上,褲腳高高卷起,手裏攥著巧娘的蠶匾——他用蠶匾盛著泥土,正帶著百姓往決口處填沙袋。巧娘看見,皇上的青布衫上,還留著五十年前治水時的泥印,此刻被洪水打濕,貼在背上,竟比任何明黃袍都更顯威嚴。
    “跟著皇上填堤!”不知誰喊了一聲,躲在屋裏的百姓紛紛衝出來,帶著自家的木盆、竹筐,甚至把雕花的八仙桌都搬來了,“皇上都下水了,咱老百姓還怕啥?”
    和珅站在岸邊,望著在洪水裏奔走的明黃身影,忽然覺得手裏的鎏金托盤格外燙手——原來皇上的“十全”,從來不是坐在畫舫裏聽昆曲,而是挽起褲腳跳進洪水,用老百姓的蠶匾裝泥土,用自家的青布衫擋風浪。
    寅時初,堤壩終於合攏。乾隆坐在碼頭上,接過巧娘遞來的粗瓷碗,碗裏裝著滾燙的薑湯,辣得他眼眶發燙。他望著漸漸退去的洪水,望著百姓們互相攙扶著回家,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銀哨聲——是虎娃的銀哨,在黎明的風裏,吹出了一曲山東老家的號子,清亮,悠長,帶著劫後餘生的歡喜。
    這一晚,乾隆在禦舟上寫了道密旨:“今後南巡,免各地獻祥瑞,多察水患、問桑麻,若有官員借‘十全’之名擾民,斬。”他望著案頭的銀蠶,忽然笑了——原來真正的“十全”,不是江南的畫舫笙歌,不是和珅的寶鼎蓮子,而是老百姓能在洪水裏保住蠶匾,能在黎明時聽見銀哨,能在皇上的青布衫上,看見“十全”二字最樸素的模樣:是擔當,是同甘,是把老百姓的苦,變成心裏的甜。
    當第一縷晨光爬上禦舟的飛簷時,巧娘摸著懷裏的銀蠶,忽然發現蠶背上的水波紋裏,竟刻著個極小的“民”字——原來皇上早就把“民”字,刻進了“十全”的紋路裏,刻進了運河的浪頭裏,也刻進了千萬個像她這樣的老百姓,往後的日子裏。
    而遠處的漁村裏,虎娃的銀哨聲還在響著,和著運河的水流聲,和著老百姓的談笑聲,在江南的晨霧裏飄向遠方——那是比任何笙歌都更動人的旋律,是“十全”二字,在民間土地上,長出的新的根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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