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群書你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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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霜風斷崗
    元初宋末的井陽崗被霜風撕成兩半,北坡的衰草沾著宋兵的血,南坡的岩石凝著元騎的霜。那株曾見證武鬆打虎的老鬆已斷了半枝,樹洞裏藏著半塊發黴的餅——餅上的牙印混著人血,分不出是流民的饑,還是野獸的痕。
    阿櫻攥著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紅頭繩,躲在老鬆斷裂的枝椏間,看宋兵的火把在山腳蜿蜒如蛇。父親的柴刀磕在岩石上,發出細碎的響,驚得頭頂的鬆針落進她領子裏,凍得她打了個寒顫。“別出聲,”父親的聲音裹著嗬氣,熱乎氣在霜夜裏凝成白霧,“去年老虎叼走了張叔家的羊羔,如今咱們搶了它的棲身洞,當心……”
    話沒說完,山澗深處傳來低低的嘯聲,像塊生鏽的刀在磨石上刮過。阿櫻看見父親握柴刀的手背上,舊疤突突地跳——那是三年前被老虎抓傷的印子,可她分明記得,昨夜躲進虎穴時,母虎舔過她流血的膝蓋,舌頭粗糙卻不疼,像阿娘納鞋底的粗麻線,帶著溫熱的癢。
    “流民都在這兒了!給我搜!”百夫長的鋼刀劈開枯藤,刀光映著他腰間的虎皮腰包——毛邊還沾著未褪的血痂,阿櫻認得那是村口王大爺家的虎皮襖,半月前被宋兵搶走了。父親忽然把她往樹洞裏推,柴刀橫在胸前,刀刃卻對著自己的胸口“阿櫻,記著,要是看見老虎……躲它遠點,可別像你娘……”
    喊殺聲淹沒了後半句。阿櫻蜷縮在樹洞深處,聞著潮濕的泥土味裏混著鐵鏽與獸腥——那是老虎的味道,帶著鬆針的清苦,卻比宋兵的血腥氣幹淨些。她摸到洞壁上凹凸的爪印,比父親的手掌還大,指尖劃過一道淺痕,忽然想起昨夜摸到的虎掌——掌心的肉墊有硬繭,卻在碰到她指尖時,輕輕收了爪子。
    “這裏有個洞!”火把光刺進樹洞,阿櫻看見宋兵的臉在火光裏扭曲,鋼刀的影子落在她顫抖的肩上。忽然有重物從頭頂砸下,伴隨著一聲悶吼——是隻斷了尾的公虎,前爪按住宋兵的刀,虎牙擦過那人的耳垂,卻沒咬下去,隻把他撞進旁邊的荊棘叢。
    “虎!虎來了!”宋兵們的喊聲響成一片,火把掉進枯草,騰地燒起了火。阿櫻看見公虎的後腿在流血,傷口處沾著碎布——是她阿娘的青布衫,今早她曾用這塊布給老虎包紮。公虎回頭望她,黃眼睛在火光裏亮得像燈籠,喉間發出呼嚕聲,竟像在說“跟我跑”。
    父親的柴刀砍在另一個宋兵的甲胄上,火星濺進他的眼睛。阿櫻衝過去想扶他,卻被公虎用尾巴卷住腰——毛茸茸的尾巴纏著她的紅頭繩,帶著體溫的暖,比父親顫抖的手更穩。“阿爹!”她回頭喊,看見父親被宋兵按在地上,柴刀掉進了山澗,而公虎馱著她躍過燃燒的枯草,四蹄踏碎霜花,身後傳來母親臨終前唱的童謠“井陽崗,霜風涼,人怕虎來虎怕槍……”
    虎穴在山背陰處,洞口堆著半人高的枯草,洞裏傳來幼虎細弱的叫聲。公虎把阿櫻放在洞口,用頭輕輕頂了頂她的背,轉身又衝進火光裏——她看見它的尾巴尖在風雪裏晃了晃,像支折斷的旗,卻比任何宋兵的“剿虎旗”都讓她安心。
    洞裏的母虎正舔著幼虎的毛,三隻虎崽擠在她腹下,最小的那隻眼睛還沒睜開,爪子上纏著阿櫻昨夜撕的裙角。母虎抬頭望她,耳朵往後壓了壓,卻沒齜牙,隻是用尾巴掃了掃身邊的幹草——那裏躺著半塊野薯,沾著新鮮的泥土,是老虎今早刨來的。
    阿櫻忽然想起三天前,她跟著父親在山澗挖野菜,看見母虎帶著幼虎喝水。那時她怕得攥緊了菜籃,卻見母虎用爪子推來顆野莓,果肉上還沾著露水,像顆透亮的淚。“原來老虎也會分吃的。”她小聲說,指尖碰了碰野薯,母虎的喉嚨裏發出呼嚕聲,竟像在回應。
    洞外的喊殺聲漸漸平息,霜風卷著雪粒子灌進洞口,凍得阿櫻渾身發抖。她摸了摸懷裏的紅頭繩,忽然想起母親被宋兵帶走時說的話“阿櫻,人跟虎啊,都是被世道逼到絕路的……要是遇著了,別怕,看看它眼裏有沒有光——有光的,就不是惡獸。”
    母虎忽然起身,耳朵動了動,喉嚨裏發出警告的低吟。阿櫻看見洞口出現個黑影,握緊了身邊的石塊——卻見是公虎回來了,嘴裏叼著父親的柴刀,刀把上還纏著父親的藍布巾,布巾上滲著血,卻比宋兵的刀幹淨。
    “阿爹……”她撲過去,柴刀上的血滴在她手背上,溫熱的,像母親熬的紅豆湯。公虎把柴刀放在她腳邊,尾巴掃過她的小腿,忽然踉蹌著倒在枯草上——它的後腿被砍了道深口,露出白生生的骨茬,卻還在往她這邊蹭,像在說“別怕,我護著你”。
    阿櫻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武鬆打虎”故事,說老虎是吃人的惡獸,可此刻她看見的老虎,卻用斷尾換了她的命,用流血的腿搶回了父親的刀。她撕下半截裙布,學著母親當年給她包紮的樣子,給公虎纏傷口,指尖觸到它皮毛下的體溫,比火塘的碳還暖,比宋兵的甲胄還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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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虎忽然叼來片寬大的葉子,葉子上沾著墨綠色的汁液——是阿櫻認識的止血草,去年她摔斷胳膊時,母親曾用這種草給她敷藥。“你也懂這個?”她輕聲問,母虎用鼻尖碰了碰她的手腕,算是回答。雪粒子落在老虎的毛上,很快被體溫焐化,水珠順著公虎的斷尾滴在柴刀上,發出“嗒嗒”的響,像在給這亂世,敲一記不成調的喪鍾。
    洞口的火漸漸滅了,隻剩下零星的火星在風雪裏明滅。阿櫻抱著柴刀坐在老虎身邊,聽著幼虎的奶聲呼嚕,忽然覺得這虎穴比任何流民的窩棚都安全——這裏有護她的虎,有懂她的獸,而洞外的世界,卻容不下一個帶著紅頭繩的女孩,容不下一隻斷了尾的老虎。
    霜風掠過井陽崗,卷走了宋兵的罵聲,卻把人虎相護的氣味,留在了老鬆樹下的虎穴裏。阿櫻摸著公虎腿上的繃帶,忽然發現他尾巴尖的毛,和她的紅頭繩一個顏色——不是血的紅,是霜風裏凍不僵的、活著的紅。而母虎此刻正用爪子輕輕拍著她的背,像阿娘哄她睡覺時的動作,一下一下,拍走了她眼裏的淚,拍來了從未有過的、奇怪的安心
    原來這世道最凶的“虎”,從來不是山林裏的獸,是舉著鋼刀喊“剿匪”的人;而最暖的“人”,卻藏在虎穴裏,藏在老虎帶血的爪印裏,藏在彼此眼裏,那點沒被霜風凍滅的、活著的光。
    雪終於落下來了,大片的白蓋住了地上的血,卻蓋不住虎穴裏的暖。阿櫻靠在母虎身邊,感受著她皮毛下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漸漸合了節奏。幼虎們蹭著她的手心,小舌頭舔著她指尖的傷,像在說“別怕,我們在”——就像她曾對它們說過的話。
    這一晚的井陽崗,霜風依舊呼嘯,卻在虎穴裏,在人虎相護的體溫裏,有了一絲暖。而那株斷了枝的老鬆,正用剩下的枝椏,為這個特殊的“家”,擋住了最烈的風雪——就像這亂世裏,人虎用彼此的傷痕,為對方,撐起了一片,暫時不會被刀光劍影照亮的、小小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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