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石碏誅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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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都朝歌。
曾經位極人臣的老大夫石碏府邸,如同一座死寂的石堡。沒有歌舞絲竹,隻有庭前幾株古槐在風中發出低沉單調的嗚咽,如同嗚咽不息的亡魂哭泣。
書房幽深,窗欞透進的日光是冷的,投下冰冷僵硬的方格,空氣裏沉浮著舊紙與墨錠的腐朽氣味。石碏枯坐在書案後寬大的榆木椅中,身形佝僂,仿佛整個人正在一點一點被這死寂的黑暗吸噬下去。案頭一盞孤燈,豆大的焰苗搖顫著,在他臉上、手上,塗抹上濃重而跳動的暗影。他那雙曾經洞若觀火、執掌過衛國半壁江山的眼睛,如今已是一片死寂的灰燼。
隻有在那最深的角落裏,有兩點永不熄滅的火焰——是州籲弑君當夜映照龍床上幹涸血痕的燭光?還是他親生骨肉石厚轉身投向弑君者時,臉上那絲冰冷而諂媚的笑容?
血仇未雪。逆子在側。此恨刺骨!蝕髓!
陡然!
府門外那條冰冷的青石長街盡頭,傳來一陣急促混亂的腳步聲、馬蹄聲,裹挾著壓抑的嘶喊、甲胄兵刃的撞擊,撕破了死水般的寧靜!
石碏布滿褐斑的手猛地攥緊了圈椅冰涼的扶手!指節因用力而泛出森然白意!
“嘎吱——”
沉重的書房門被撞開,帶進一股嗆人的塵土氣和血腥味。
一個狼狽不堪的身影跌撞進來,衝散了滿室的墨香死寂。來人身穿沾滿泥汙血漬的戰袍,右臂胡亂纏裹的布條已被深褐色液體浸透大半,頭盔歪斜,披頭散發。他踉蹌著撲倒在冰冷的青磚地上,匍匐至石碏座前。
“父親!父親!救我!”石厚的聲音嘶啞破裂,帶著劫後餘生的驚悸和根植骨髓的惶恐,如同瀕死的困獸。他在冰冷的地磚上膝行數步,抬頭望向座上沉如山嶽的老人,“兵敗……五國聯軍……散了!宋公那老匹夫,失心瘋般率軍反殺!孩兒……孩兒奮力廝殺,保著主公殺出重圍!可……可如今……”他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上涕淚縱橫,全然不見往日半點驕縱之色,“衛國……要亡了!父親!您救救孩兒!救救這社稷萬民啊!”
石碏紋絲不動。昏暗搖曳的燈火下,他臉上的皺紋溝壑被陰影拉得極深,如同刀鑿斧刻的石像。隻有那雙灰燼般深重的眼睛,猛地動了——視線從石厚撕裂的戰袍、斷甲、汙血一寸寸掠過,最後釘死在兒子那張因倉皇扭曲而麵目全非的臉上。冰冷的目光沉逾千鈞,如同冰冷的鐵碑,轟然砸下!
“衛……要亡?” 石碏開口,聲音並非雷霆暴怒,反而嘶啞枯澀,更像一口老朽的鍾在悶悶作響,每一個字卻都帶著鐵屑鏽渣般的銳利,刮擦著人的耳膜:“是誰……將其置於萬劫不複之境?”
他深陷的眼窩如同兩座幽冥古井,死寂的黑色寒光寸寸暴漲、燃燒,如同行將噴發的火山口:“汝累世……累世食君之祿,忠君之心何在?!不能披肝瀝膽輔弼明主也就罷了……竟……竟自甘墮落,投身弑君惡賊胯下為爪牙!”那嘶啞的質問陡然拔高,如同垂老的梟鳥發出泣血的尖嘯,“引刀兵,伐友邦,構怨天下!將社稷拖入火海,使邦國幾喪!這等滔天罪孽……石厚!汝這孽障!你……還有何麵目……登我石氏門庭?!”
“——跪下!”
石碏猛地一拍身旁桌案!案上那盞孤寂的油燈被巨力震動,燈油潑濺而出,焰苗驟然竄起尺許,猙獰跳躍,映亮老人須發賁張如獅的凜然怒容,和他眼角滲出的一點混濁冰涼的液體!
“來人!拿住此逆賊!家法伺候!”石碏厲聲疾呼!聲音衝出書房,在死寂的石府中轟然回蕩!
“老爺!”石碏身後,一道素色身影如同驚風中的落葉撲出!那是石厚生母,石碏夫人。她鬢發散亂,麵色慘白如紙,撲倒在地上死死抱住石碏的腿,哀泣聲裂入肺腑:“厚兒縱然萬般不是,終究是你血胤骨肉啊!他回來了!好歹……留一條命在!老身求你了!”她抬頭,枯澀的淚水漣漣滾落,“你要斬他……便……便先斬了我這老婦!”
那滾燙的淚水濺落在石碏冰涼的袍服上,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身形劇烈一晃!那枯井般的眼底最深處,一絲微不可察的劇痛掙紮著閃過,瞬間又被更深的黑暗和更凜冽的決絕吞噬!
石厚趁著這間隙,連滾帶爬挪至石碏座下,額頭用力撞著冰涼磚地,砰砰作響:“父親!父親!兒死罪難逃!縱萬死不能贖罪於萬一!然……然衛國萬民何辜啊!縱使……縱使千刀萬剮石厚……隻求父親念及祖宗社稷血脈,念及衛國一邦生靈塗炭!兒……兒願憑殘軀,苟延殘喘……或……或尚有一絲可謀救國之策!父親!父親!”
石厚聲聲泣血哀求,如同冰冷的鐵鉤,撕裂著石碏那顆早已僵死枯裂的心髒。老大夫牙關緊咬,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在抽動,那冰雕般的冷硬終於裂開一絲縫隙。他緩緩閉上眼,胸膛起伏數度,再睜開時,其中萬般情緒——痛、怒、悲、殺機——都已沉澱凝固,隻餘下一種冰冷的、宛如磨刀石般鋒利理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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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求生路……倒也有其一。”石碏的聲音冷硬如鐵,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洞悉一切的鋒芒,“當今之勢,如累卵懸空。唯有一條通天大道——入周!麵天子!負荊請罪!陳明事由!若能求得一道天子赦罪賜福的王命符節……執此回衛,方可……名正言順號令四方,消弭烽煙於未燃!縱……縱有討伐之事,亦是……奉天子命,行天兵天威!” 他渾濁的眼中冷光一凝,直刺石厚,“爾等罪孽滔天,數次不朝,貢物久闕,天子宮門,安敢輕入?”
石厚眼中驟露一絲渺茫的希冀光彩,急忙抬頭道:“那……那如何得見天子?”
“諸侯之中……唯陳國,近年深得周天子恩寵信重,寵遇殊異。”石碏聲音低沉平緩,每個字卻如同算珠在冰冷的銅盤中撥動,“汝二人,速攜重禮,以衛國新君之名義,親赴陳國!務要覲見陳侯,剖肝瀝膽,極盡謙卑!求得陳侯憐惜,由其引薦,代向天子求告……或可……換得一線天光!”
“去陳!”石碏猛地一指門外,“即刻啟程!遲則——國殤人亡!”
待石厚連滾帶爬、帶著那絲倉皇虛弱的喜色消失在大門外後,石碏仿佛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向後重重跌坐回冰冷的圈椅中,胸膛起伏如風箱般劇烈。
夫人跌坐在地,驚魂未定地望著他枯槁的麵容:“老爺……你……當真要……放厚兒一條生路……求陳公?”
石碏沒有轉頭看她,隻是緩緩伸出右手,那隻枯瘦顫抖的手,如同脫水的鷹爪。旁邊侍立的老蒼頭無聲遞上光滑的漆器托盤,上麵端正擺放著一管細毫紫竹筆,一方素絹,一方端硯——硯中墨色如血,已研磨至濃稠如膏。
那隻枯槁的手猛地攥住了冰涼筆管!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沾滿濃墨的紫毫點在潔白的素絹之上,那筆管卻帶著主人整個手臂、甚至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筆尖懸停在素絹之上,竟顫得無法落下第一筆!那墨池翻騰如血海,一滴濃稠的墨汁掙紮著,沉重地滴落在雪白絹麵上,洇開一個巨大、漆黑、觸目驚心的汙點!
屏風後靜立的影子無聲轉出,是跟隨石碏數十年的心腹老蒼頭。老人的手沉穩如山,覆上石碏劇烈顫抖的手背,將那隻冰冷筆管牢牢擎握穩當。石碏渾濁的老眼中猛地滾下兩行冰涼的濁淚!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畢生最後一絲氣血和決絕,借著老蒼頭的擎穩之力,那飽蘸墨汁的筆尖狠狠落向素絹——
“老朽石碏,頓首泣血再拜於賢侯陳君座下……”
字跡在絹帛上狂舞,龍蛇翻騰,時而鋒利如戈戟,時而潦草如泣血,筆尖幾乎要撕裂紙麵!那其中噴薄欲出的,是國仇、是家恨、是垂死老臣窮盡餘力凝聚的最後一道閃電、一聲驚雷!
“……州籲、石厚此二獠!實乃弑吾先君、禍亂衛邦之元凶巨惡!其血未幹!其腥尤在!今老朽垂垂無用,然國恥不雪,寢食難安!唯賢公深明大義,執掌鈞衡!伏望賢侯念及兩國世好,憫衛民倒懸之苦,仗義執劍——”
老淚砸在墨痕未幹的“執劍”二字上,氤氳開更大的汙跡。石碏最後一筆劃落,力透紙背,如同在仇敵咽喉之上刻下的最終審判:“……為衛國誅除奸凶!則衛社稷得存,萬民幸甚!石氏九泉之下,亦感大恩!”
陳國,濮水之濱。
水波不興,煙波浩渺,幾隻白鷺在碧綠的蘆葦叢中起落。初夏的風已有了幾分燥意,帶著水汽掠過河岸。此處離都城不過十裏,道路平整。陳國大夫引著衛侯州籲與大夫石厚的車駕緩緩行至一片茂密竹林前的歇腳長亭。
“衛侯、石大夫遠來辛苦,此亭清幽,且稍事歇息,飲水解乏。”陳大夫笑容可掬,拱手揖讓。
州籲身披繡金錦袍,雖一路風塵仆仆,眉宇間的驕橫跋扈之色卻絲毫未減,儼然以國君自居。石厚跟在側後,目光謹慎掃過四周,此地竹林幽深,風聲細細,遠處似有隱約炊煙嫋嫋,一派田野風平浪靜景象。
“有勞大夫。”州籲揚了揚下巴,率先踏入茅頂亭中,徑直走向亭內石案旁設的錦墩。
就在州籲的錦靴踏上亭內最深處那塊青石板的刹那!
異變陡生!
竹濤聲驟然被另一種聲音取代!
“鏗!鏗!鏗!鏘——!”
如千麵銅鑼在寂靜中猛然炸裂!
亭子四周、茂密的翠竹林深處,霎時間寒光暴綻!無數黑影撞碎竹影枝葉,如山洪暴發般衝出!那是全身披掛青銅劄甲、手持寒光閃閃長劍戈戟的精銳甲士!甲胄鱗片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沉重整齊的腳步聲如同悶雷滾過地麵,震得整個亭子簌簌發抖,頃刻間將方寸之地圍成鐵桶!
亭子正中、亭子之外、通往河邊的小路……甲士層層疊疊!戈戟如林,鋒刃森森,齊齊指向亭中兩人!無數雙冰冷的眼睛透過覆麵鐵胄下緣,死死鎖定獵物!
州籲臉上那點驕矜之色瞬間凍裂!他下意識後退一步,撞在冰冷的亭柱之上!石厚更是麵無人色,肝膽俱裂!他倉啷一聲拔出半截佩劍,手臂卻抖得如同風中枯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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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大夫臉上那點虛假的笑容瞬間褪盡,隻剩下刀鋒般冰冷的公事公辦。他冷聲高喝:“奉主君詔令!擒拿弑君篡國之逆賊州籲、石厚!來人,拿下!”
“諾!”
雷霆般的應諾轟然炸響!數名如狼似虎的彪悍甲士猛地撲上!
冰冷的銅戟瞬間絞飛石厚那毫無威脅的佩劍!重拳狠狠砸在他的胃部!他如同被抽去骨頭的蛇,哇地吐出一口腥臭苦水,當場癱軟如泥!兩名甲士鐵鉗般的大手左右扣死了他的琵琶骨!
州籲咆哮著揮拳掙紮!指甲抓向一名甲士的脖頸!另一名甲士眼中厲芒一閃,一記凶狠的槍柄反手敲在他腿彎!腿骨碎裂聲伴隨著州籲野獸般的慘嚎驟然響起!他被幾隻大手死死按著肩膀和頭顱,以一個屈辱萬分的姿態,被強行摁跪在亭中冰冷潮濕的地磚之上!
撲麵的,是積年的腐葉與青苔濃重的土腥氣。
還有無邊的絕望!
陳國朝堂。
厚重的朱漆大門豁然洞開,殿外刺目的光線湧入。兩道被鐵鏈鎖住的身影被彪悍的甲士狠狠推搡著,踉蹌跌入空曠的大殿。鐵鏈摩擦地麵的刺耳聲響伴隨著痛苦的悶哼在殿內回蕩。
州籲蓬頭垢麵,錦袍破碎,右腿不自然地彎折拖曳著,每一次拖動都溢出壓抑不住的痛楚嗚咽。石厚更是麵如死灰,琵琶骨被精鋼鎖鏈穿扣,雙臂無力地垂落,嘴唇幹裂泛白,眼神空洞渙散。身後沉重的殿門轟然閉合,仿佛隔絕了最後的生機。
上首禦座之上,陳侯麵容沉肅如同青銅塑像,不見喜怒,隻有一雙深潭似的眼睛審視著階下兩條喪家之犬:“州籲、石厚。弑君,篡位,構兵,亂邦……樁樁件件,皆為大逆,罄竹難書!寡人受石老大夫泣血之托,收你二人入此樊籠。”
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錘砸冰麵:“然……寡人不斬爾等。”
州籲眼中驟然燃起一絲微弱的狂喜火星!
“弑君之逆賊,當受國法!行刑之地……”陳侯的聲音驟然轉冷,如同臘月寒風卷過殿柱,“非吾陳國宮室,當在——爾等祖宗牌位前!”他目光越過狼狽不堪的囚徒,投向殿外蒼茫的天色,“寡人已遣快馬,告知衛國諸公卿大夫……爾等,便靜候……故土‘恩典’罷!”
那“恩典”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穿了石厚最後一絲殘存的幻想!他慘白的臉上肌肉劇烈抽搐,喉嚨裏發出咯咯的、瀕死的倒氣聲!
衛國。
石碏府邸,書案。
蒼老的手掌如同覆蓋枯枝的薄皮,此刻卻緊緊攥著陳侯派快馬星夜送達的赤封密報。
老大夫緩緩起身,動作帶著風燭殘年的滯澀。他一步步走到供奉祖宗牌位的神龕前,幽暗燭光下,那一方方冰冷沉默的牌位如同靜默的千載石林。他久久凝視,渾濁的眼眸深處,映著微弱跳動的火光,沉靜如同最終判決的玄墨。
身後,兩道同樣凝重如山嶽的腳步聲停在書案前。
石碏沒有回頭,隻是抬手,指向案頭那柄古樸無華、然刃口隱現暗青幽光的青銅短劍:
“令:下大夫孺羊肩、右宰醜!”
聲音嘶啞,如同青銅劍出鞘時在鞘口最後的摩擦。
“執此劍!” 石碏枯指一點案頭短劍,如同點在冥府的入口,“即刻啟程……奔赴陳地。”
他猛地轉身!那佝僂的身軀在這一刻爆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決絕與威嚴,渾濁的眼中隻剩下兩道煉獄業火般森寒而不可動搖的殺意,一字一句,字字帶著血鏽的氣息:
“代我衛國國法!代祖宗列代先君!”
“誅——奸——逆!”
陳國,濮水畔行館。
昔日用來款待賓客的清雅廳堂,此刻門窗緊閉,氣氛凝滯如鉛。重兵把守。
堂中,州籲如同籠中的困獸,焦躁地拖著斷腿在冰冷的地磚上來回挪動,鐵鏈拖拽嘩啦作響,每一次挪動都牽扯出痛苦的嘶聲。石厚則蜷縮在角落陰影中,麵牆而坐,仿佛要將自己埋進牆壁裏,背脊僵硬如同石柱。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緊閉的門外。
“吱呀——”
樞軸發出幹澀摩擦的聲響,沉重的大門向內推開一道縫隙。光線湧入,投下兩道長長的、充滿壓迫感的黑色身影。
孺羊肩一身玄色素服,腰板挺直如劍,麵容是經曆風沙與沉澱後的冷硬岩石,須發間皆是鐵灰色。右宰醜按刀立在側後,眼神銳利如鷹。
兩人舉步邁過高高的門檻。四道冰冷的目光掃過堂中二人,如同在打量早已驗明正身的待宰牲口。
“父……父親……派你們來迎我?”州籲被那森冷無情的目光刺痛,強壓下心中陡然騰起的巨大不祥預感,掙紮著擠出一點扭曲的笑意,“快!快領我去見父……”他意指陳侯,情急之下口誤。)
“逆賊州籲!國賊石厚!”孺羊肩如同寒冰碰撞的聲音驟然打斷他的癡想,沒有絲毫暖意,隻有判決的森寒,震得房梁微塵簌簌而下!兩人緩緩踏上堂中一步,“汝等弑君犯上,罪在不赦!法網恢恢!今奉衛國新君與滿朝公卿所命,執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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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右手同時按上腰間佩劍劍柄!
“嗡——”
一聲震徹廳堂的銳利劍鳴驟然炸響!孺羊肩身後侍立的年輕甲士應聲而出!掌中捧著的,並非兩人佩劍,而是那柄石碏書案上的古樸青銅短劍!那刃口暗青色的鋒芒在昏暗中驟然一亮!
“——立誅爾等!”
四個字落地!如同敲響了地獄的銅鑼!
州籲臉上的扭曲笑意瞬間僵死!石厚渾身猛一哆嗦,卻連頭都不敢回!
“住手!!”州籲發出瀕死野獸般的尖厲嚎叫!他目眥欲裂地試圖向門口衝去!“你們!你們是衛人!是我之臣!膽敢弑君?!大逆……”
“亂!臣!賊!子!”
右宰醜一步踏出!聲若洪鍾雷霆,每一個字都如同千鈞巨錘狠狠砸下!瞬間蓋過州籲瘋狂而無力的嘶吼!
“人人——得而誅之!”
冰冷如鐵的判決響徹廳堂!
“殺!”
聲音落下的同時,那年輕甲士手中的青銅短劍已化作一道冷電驚鴻!
“噗!”
利刃入肉的沉悶鈍響!血箭如同紅泉從石厚的後頸狂噴而出!濺上對麵冰冷的白牆,潑灑出大片潑墨般的殘酷塗鴉!石厚連一聲慘叫都未能發出,那顆布滿驚駭與難以置信表情的頭顱,便如同一個沉重的陶罐,骨碌碌砸在冰冷的地磚上!滾燙的血,洇透了石厚方才蜷縮角落的地麵。
州籲的嘶吼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驟然割斷了喉嚨!他狂怒扭曲的臉因極致的恐懼而瞬間失卻所有血色,眼中最後的光點如同燭火熄滅般渙散!
“弑君篡逆!禍亂邦國!”孺羊肩的聲音如同來自黃泉的勾魂索命,冰冷平緩地宣判著最直接的死刑!“此乃——天罰!”
那柄還在滴落石厚熱血、沾著碎骨肉屑的青銅短劍,已如毒蛇吐信,由下而上,帶著一道淒厲無匹的血色寒芒,劃破州籲眼前的空氣!
州籲下意識抬起那隻完好的手臂格擋!
“哢嚓!”
短劍的寒光精準無比地繞開手臂,帶著一絲詭譎的弧度,狠狠劃過州籲脆弱的喉管!
“嗬…咯…” 喉骨碎裂與血漿噴湧的黏稠聲音同時響起!州籲的雙眼猛地鼓脹出來,充滿了猩紅的血絲,如同兩顆即將爆裂的血珠!他想喊些什麽,卻隻能發出漏風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氣音!大股的鮮血從他斷裂的喉管和前頸噴射而出,如同決堤的紅潮!將他殘存的生命和所有的狂妄、掙紮、野心、不甘,全部無情地衝刷出去!他轟然倒地,龐大的身軀砸在地麵上,最後抽搐了幾下,濺起細碎的血滴塵埃。
廳堂內隻剩下濃重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如同剛剛經曆了一場屠殺的修羅場。
孺羊肩冷冷地看著麵前兩具迅速變冷的屍體。他緩緩躬身,拾起那柄滴血的青銅短劍,用一方素絹擦淨其上的熱血與碎骨。劍身古老的銘文在幽暗中閃著微光,像是祖先沉默的眼睛。
他撩起衣袂一角,細致地將裹好的兩顆仍圓睜雙眼、表情定格在死亡瞬間驚駭與絕望的人頭分別放入兩個特製的、內襯白絹的漆盒之中。動作沉穩,帶著一種近乎儀式的莊重肅殺。侍從上前捧起漆盒,無聲地立在兩人身後。
孺羊肩與右宰醜最後看了一眼這片血腥狼藉,如同看著清掃幹淨的汙穢之地。兩人對著門外陳侯大殿的方向,躬身,行禮如儀。
“啟稟陳君,”孺羊肩的聲音恢複了石碏家臣慣常的低沉平穩,再無半分波瀾,“衛國奸逆……業已伏誅!”
陳都上空的鉛灰色雲層仿佛被方才那一聲貫穿雲霄的劍鳴驟然撕裂!一道慘白的冬日微光穿透濃雲縫隙,短暫而刺目地照亮了大地。光影掠過疾馳的車轅,照亮了車廂中那兩個緊緊鎖閉、內襯白絹的漆黑漆盒。
盒縫間,一絲暗紅早已凝固幹涸,如同陳年的血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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