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滴血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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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父督腳邊那攤暗紅的汙血早已幹涸發黑,在冰冷的墨玉石磚上粘連著破碎的組織和幾縷花白斷發。殿中那股濃烈到如同實質的腥氣,如同看不見的鬼手扼住每個人喉嚨。他踢開那柄卷刃、凝固著血塊和碎骨的青銅巨斧,俯身下去,動作幹脆利落。五指抓住斷頭上粗硬花白的頭發,毫不避諱那黏膩冰冷的觸感,提了起來。斷裂的頸腔在他手中無力地垂蕩著,傷口邊緣翻卷的皮肉慘白,僅存的血滴沿著斷麵緩緩滑落,砸在青磚上,發出輕微瘮人的“啪嗒”聲。
一名鄭國侍使躬身垂立殿門陰影處,眼神低垂,刻意避開那片駭人的殷紅。華父督將那沉重、僵冷、麵孔扭曲的頭顱向前一遞,聲音平靜得如同交付一件尋常物件:“叛臣孔某,禍亂我邦,現已伏誅首級在此,聊表謝罪之誠。待塵埃落定,宋室上下……必親備厚禮至鄭營請罪。煩請上複鄭公……稍安勿躁,靜待佳音。”
那使者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不敢多言,雙手抖索著捧過一個漆黑的內襯細絹漆盒,如同承接一盆炙燙的烙鐵。華父督麵無表情將那顆頭顱按入匣中,“哢嗒”一聲合攏了蓋子。使者轉身倉惶退出殿門,腳步踉蹌。
殿內死寂中壓抑著驚雷。孔父嘉的無頭屍身仍舊跪伏在冰冷的石板上,斷頸處那片觸目驚心的暗紅已成半凝的醬色。宋公佝僂在禦座上,臉色比身下鋪陳的雪貂皮還要慘白,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隻剩下軀殼在錦緞中簌簌發抖。階下文武公卿悚然相顧,華父督方才那輕描淡寫處置頭顱的姿態,比血腥屠戮更讓他們汗毛倒豎!
一名年老上卿終於按捺不住胸中的恐懼與憤懣,猛地跪倒在血泊中,嘶聲叩首:“大王!華父督擅殺柱國元戎,視朝綱如無物!行同暴桀!其心叵測,已有不臣之兆!此等國賊!當殿誅之!以清君側!”其聲淒厲顫抖,如同瀕死的哀鳴。
“請大王立誅此賊!”數名忠直之臣隨聲跪倒。悲憤的低語在死寂殿中嗡嗡回蕩,襯得禦座之上那團瑟瑟發抖的身影愈發孤絕淒涼。
華父督負手立於階前血泊旁,錦袍之上僅濺幾點細微血珠,如同疏落暗梅。他神色從容,嘴角甚至噙著一絲冷峭的弧度,目光掃過階下驚惶群臣:“諸公何必惶惶?叛臣已除,正該上下同心,共禦外侮!強敵鄭、魯、齊,聯軍十萬,兵臨城下,刀鋒懸頸!此刻,難道非要大王拖著疲敝病體出城嗎?”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鋒銳,“為君分憂,乃為臣本分!某即刻親赴鄭營!憑此逆賊首級為階,以三寸不爛為舌!必求三國暫偃兵戈,退師一箭之地!諸位——靜候佳音便是!”他語罷轉身,寬袖帶風,竟似不將那滿殿跪伏與禦座之上哀哀涕泣的君王放在眼中,大步流星踏血而去!那沉重的殿門在他身後關閉,殿內隻餘下濃重腥氣與一片令人窒息的絕望死寂。
翌日天光微明。宮門森嚴依舊。
宋公掙紮著自病榻起身,勉強由老內侍攙扶更衣。身上那件玄冕纁裳仿佛有千鈞重,每一次抬臂都牽動全身虛弱的筋骨,冷汗浸透裏襯。銅鏡映出的那張臉枯槁灰敗,眼窩深陷如同骷髏。昨夜的腥風血雨與華父督最後決絕的背影如毒蛇齧咬著他殘存的神誌。
“開……開朝……”聲音喑啞如同破鼓。
正殿丹墀之下,大臣們如同驚弓之鳥,瑟縮跪伏,無人敢仰視。厚重的殿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一線。先踏入的卻是華父督的心腹,一名盔甲俱全的親兵司馬,他眼神銳利如鷹隼,直刺禦座。隨即,華父督的身影才自殿門陰翳處顯現。他一身素袍麻屨,未著朝服冠冕,形容竟也顯出幾分“悲戚”與“憔悴”。
“大王!”華父督趨步上前,伏地叩首,姿態恭謹之極,“臣……沉屙痼疾糾纏,昨日痛徹肺腑,無法早朝,未能與大王商榷退兵策……臣……死罪!”他語帶哽咽,頭緊緊叩向冰冷的金磚。
宋公渾濁的眼珠盯著階下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卑微的姿勢裏卻藏著噬骨的刀鋒。他喉頭滾動,幾日前孔父嘉臨死前那雙赤紅染血、怒視華父督的雙眼,再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悲憤和絕望如同毒藤絞緊心髒,他枯瘦的手指向階下,竟一時氣堵,唯有老淚縱橫,順著鬆垮的麵皮溝壑無聲滑落。
就在這死寂的刹那!
匍匐在地的華父督驟然抬頭!眼底那方才的“悲戚”被一片暴戾的凶獸血光瞬間撕裂!他身體如同獵豹般彈起!反手從背後親兵腰側閃電般拔出一柄寒光凜冽的短柄精銅戟!那戟尖帶著一聲尖銳刺耳的厲嘯,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死亡白芒!
“噗——!”
沉悶的貫穿聲在死寂的大殿中炸響!
冰冷的精銅戟尖狠狠貫入宋公枯槁的額頭正中央!巨大的力量將他整個身體帶得向後猛仰!頭骨碎裂聲清晰可聞!戟刃無情地撕裂皮肉,狠狠鑿穿天靈!粘稠的腦漿與噴湧的鮮血如同被打翻的顏料,瞬間潑灑在金色的龍椅靠背、雪白的貂裘扶手以及華父督暴戾扭曲的臉上!那具枯瘦的身體在禦座上劇烈地抽搐了幾下,隨即徹底癱軟,雙眼死死瞪向穹頂那冰冷華麗的藻井,仿佛要將那片空洞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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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君暴虐!禍亂邦國!天已厭之!”華父督的咆哮如同垂死巨獸的哀嚎,震得殿梁灰塵簌簌落下!他猛地抽戟!宋公那破敗的頭顱失去支撐,“咚”地一聲重重砸在冰冷的龍椅扶手上,滾燙的腦漿和血水順著龍紋蜿蜒流下!
殿內霎時化作血池地獄!尖叫聲、器皿碎裂聲、甲胄撞擊聲亂作一團!華父督抹了一把臉上的腦漿熱血,如同塗抹戰神油彩!他猛回頭,對著殿角早已布控的心腹甲士發出一道炸雷般的命令:
“開四門!迎三國天兵入城!迎接公子馮——還朝繼統!”
沉重的商丘主城銅鉚巨門在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中轟然洞開!清晨的微光刺破陰雲殘霧,照見城門外已列陣肅立的黑壓壓三國聯營勁旅。
城垣殘破箭樓之上,宋國剩餘的守卒驚恐地扒著冰冷垛口,看到華父督身披染血的素袍,手捧宋國公室血玉寶印,親自跪伏在泥濘不堪、布滿車轍血跡的城門道路中央!他身前身後,是無數列隊肅立、如同刀山劍林的軍士。冰冷的刀矛架起了一條詭異沉默的通道,直通王宮。
戰鼓聲沉沉地敲響,擂動著每個人僵硬的心弦。
公子馮一身嶄新的赭紅錦袍金冠,端坐在四匹純黑駿馬拉動的華蓋金根車中。臉上竭力維持著從容沉穩,眼底深處卻跳躍著壓抑多年一朝得逞的狂喜與猙獰!車駕在無數兵戈簇擁下緩緩碾過洞開的城門,車輪壓過城磚上尚未幹涸的陳舊與新鮮的暗紅血泥,轔轔作響。兩旁的甲士如同沒有生命的木樁,無數冰冷的目光追隨著這位新任宋公的車駕駛入滿城緘默恐懼之中。
車駕行至宮前空曠廣場。華父督自血泊中挺身而起,將那沉甸甸的血玉寶印高高舉過頭頂,以最卑微的姿態跪伏在泥濘的血汙裏。他的聲音因竭力克製而微微發顫,如同毒蛇吐出信子:
“臣父督!率宋國殘存吏民!恭迎新君!吾王——萬壽無疆!”
廣場上三國的士卒如山呼海嘯:“萬壽無疆——!”
鄭莊公姬寤生勒馬立於諸侯傘蓋之下。他端詳著華父督跪伏姿態下那微微顫抖的脊背,那張刻意洗去血跡卻掩不住指間暗紅和眼角殘忍刻刀般紋路的臉龐。莊公眼底深處,一絲如同寒潭掠影的精芒稍縱即逝。他緩緩抬臂,指骨修長有力。
“鏘——!”腰間那柄古樸沉重的黃鉞長劍應聲出鞘寸許!劍脊折射的幽冷天光如同實質的鋒芒,精準地擦過華父督佝僂的頸背,在公子馮驟然緊張凝固的視線中。
旋即,那寒光猛地沉下,如歸巢老龍,悄無聲息滑回冰冷的鞘內,隻留下一聲輕微的錚鳴餘韻,如同最終審判落定的符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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