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新君臨國?祭仲府邸的血腥氣已浮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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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如血,將鄭國新鄭宮城巍峨的輪廓塗抹上一道焦枯的邊緣。白日裏匆匆撤軍歸來的喧囂早已沉寂下去,整個宮苑卻透出一股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濃烈到刺鼻的藥味混雜著某種腐朽的氣息,固執地從國君寢殿深處彌漫出來,無聲地宣告著一位梟雄生命的最後時刻。
幽深的廊道如同通向冥府的入口,燈火微弱而飄搖。太子忽腳步沉重,身上的甲胄甚至都未曾除去,殘存的硝煙氣味與汗漬混雜在精細的龍紋錦袍下。他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石地上,聲音都清晰得仿佛敲打著心跳。引路宦官的腰彎得極低,幾乎與地麵平行,屏住的呼吸在這片死寂裏像風箱般刮擦著耳膜。殿門無聲地滑開,撲麵而來的是更加濃鬱、幾乎凝成實質的藥味和死亡的氣息,重重帷幕深處,那張巨大的紫檀禦榻上的人影,薄得似乎隻剩下一副骨架。
“父王!”太子忽撲通跪倒在榻前錦墊之上,膝下的冰冷鎧甲撞在堅硬的玉板上發出一聲悶響。他的手顫抖著伸向榻上那隻枯槁的手,那昔日能執青銅鉞、開疆拓土的手掌如今幹癟無力,握在手中如同握著一把枯枝。“兒臣……兒臣回來了!”喉頭哽咽,他幾乎發不出更多的聲音。邊境廝殺的血雨腥風、千裏奔襲的鞍馬勞頓、新登王位就遭鄭國猝然偷襲的倉惶……此刻在這片死寂的寢殿裏,被更沉重的悲愴與無措狠狠壓下。
禦榻深處的人影似乎被這聲音牽動了最後一絲神誌。鄭伯寤生深陷的眼窩微微轉動,那渾濁無光的瞳孔極其緩慢地聚焦在太子忽臉上。半晌,幹裂的嘴唇才極其輕微地翕動起來,喉間發出微弱如風中殘絲的聲音:“忽……”
他深深吸氣,枯敗的胸膛微弱起伏,仿佛用盡殘存的全部氣力才擠出幾個字:“……我大鄭……”聲音嘶啞斷續,卻帶著一種病虎餘威的奇異重量,“地不過方寸,兵不逾萬乘……然……”鄭伯艱難地吞咽,喉結在枯萎的皮膚下滾動,“……仗劍東征,執鞭西討……列國諸侯,莫不……”他微微闔眼,又猛地睜開,渾濁的眼珠裏燃起最後一簇微弱的、帶著病態野心的火焰,“……俯首!”那兩個字幾乎是從齒縫裏摩擦出來,帶著濃濃的鐵腥味。
“雖……虧了人臣之禮……”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胸膛起伏加劇,卻又強自壓抑下去,目光死死盯住自己選定的繼承人,那視線仿佛帶著燙人的烙印,“然,有國威在,便有立足之地!”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嚴厲,隨即又快速虛弱下去,幾乎化作氣音,“寡人去後……兒……善事鄭國……”他的喘息加重,每一次都伴隨著胸腔深處不祥的嗚鳴,“以……和為貴……善待……兄弟……量力而行……”他停住,眼神深處那狂熱的火焰終是黯淡下去,隻剩下深沉的疲憊與一絲若有若無的憂慮,“朝……朝周……保……諸侯之位……”
太子忽用力握住那隻枯槁的手,冰涼的觸感刺骨。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父親那微弱脈搏傳遞過來的絕望重壓。他迎上父親彌留之際那複雜至難以言喻的目光,俯身湊近,聲音因竭力克製而嘶啞:“父王……兒臣……兒臣當如何……統禦大臣?國柄初定,何人能托以柱石?”
殿內垂首侍立的重臣們,個個麵色肅穆凝重,如同冰冷的塑像。昏暗中有人微不可察地抬了一下眼瞼,有人的呼吸微妙地錯亂了一瞬。唯有角落的陰影裏,一雙眼睛陡然睜開,那是公子突。他按在腰側佩劍劍柄上的手猛地攥緊,指骨突出泛著青白色,手背上筋絡虯結如鐵鏈!
鄭伯的喘息驟然加劇,仿佛破敗的風箱即將撕裂。他渾濁的眼珠子艱難地轉動,似乎穿透了眼前模糊的一切,在記憶裏翻檢。終於,那氣息微弱的聲音在沉沉的死寂中斷續響起:“高……高渠彌……”這個名字被艱難地吐出時,鄭伯枯槁的喉結用力滾動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某種難以言說的東西,“可為……上……卿……”
轟——
垂首而立的祭仲大夫,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隨即立刻凝住如同磐石。他麵容依舊平靜無波,仿佛銅刻。然而,那雙隱藏於低垂眼簾下的瞳孔,卻在無人窺見處驟然緊縮!針尖般的寒芒瞬間爆裂開來,緊接著又迅速壓入無邊深潭,隻留下一種可怕的、被凍僵的靜止。站在他身側的心腹子封,盡管竭力控製,依舊能感覺到祭仲寬大的袍袖下傳來的瞬間僵直。
“……其餘……”鄭伯的聲音越來越低,氣若遊絲,仿佛隨時會隨風而逝,“……祭仲……子封……原繁……皆……守舊職……”每一個字都艱澀無比,耗盡他最後的生命力,卻又最終歸於一種平穩——一種試圖維持某種秩序不被打破的徒勞掙紮。
當那個“守”字落下最後一個音節,鄭伯寤生——這位一生戎馬倥傯、在周天子王威日漸黯淡時攪動中原風雲數十載的梟雄——深陷的眼窩裏,最後那一點微弱的光徹底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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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枯槁的手,在太子忽依然用力握緊的掌心,如枯葉般瞬間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量,沉重而冰涼地垂落下去,再無一絲生息。
“父王——”一聲撕裂般的悲號終於衝破了太子忽緊鎖的咽喉,壓抑的沉重瞬間被巨大的悲愴洪流衝破,在這片彌漫著死亡氣息的空曠宮殿裏震蕩開來。
寢殿之內,刹那間哭聲震天!無論是白發蒼蒼的宗室,還是權勢赫赫的卿大夫,所有垂首肅立的身影都猛地匍匐在地,額頭重重撞擊在冰冷堅硬的玉磚上,發出沉悶而壓抑的聲響,匯成一片哀傷的浪濤,衝擊著高大的穹頂。哭聲、告罪聲、呼喚聲混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喧囂,似乎要將這座象征王權的宮宇徹底掀翻。然而,在這片震耳欲聾的哭號悲聲中,一個身影站得筆直。
新鄭君公子忽,不,此刻已是鄭國新一代的君主——鄭昭公。
他緩緩地、用一種似乎承載著萬鈞重量的姿態,從那片鋪天蓋地的哀慟中直起了腰身。甲葉發出低微的摩擦聲,冰冷的青銅與玉板撞擊發出輕響。年輕的王者臉上淚痕未幹,鬢發散亂沾在濕漉的頰邊,眼底深處仍殘留著喪父的巨大悲愴。然而,當他站起身的刹那,一種截然不同的冰冷氣場如同初冬的第一縷寒風,無聲地擴散開來。
哭號聲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扼住了咽喉,瞬間低啞下去。
所有匍匐在地的重臣們,心頭都不約而同地一凜。即便閉著眼,也能感覺到那道目光緩慢、然而無比清晰地掃過每個人戰栗的後頸。淚眼模糊中,太子忽——如今的鄭昭公,眼神不再是那個匆匆奔喪歸來的兒子,而是一種混雜著審視、警惕和初掌絕對權力所帶來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壓。他的目光掠過眾人俯伏的脊背,最終穿透殿門,投向更遙遠的、風雨飄搖的疆域。
“嗚咽!”一聲尖銳悠長的號角驟然撕破了宮內沉重的哀聲。
緊接著,沉重的宮門被轟然推開!宮廷衛士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沉重踏過玉階,回蕩在宮殿深處。身披重甲、手執長戟的武士列隊魚貫而入,鎧甲葉片碰撞發出的冰冷金屬摩擦聲,瞬間蓋過了所有哭泣。他們的臉上毫無表情,如同覆上了一層寒霜麵具。戟尖寒光閃爍,將殿內飄搖的燭火映照成一片森然,也映亮了群臣驟然抬起的、或驚愕或惶恐的臉。
新晉上卿高渠彌幾乎是同一時間,從祭仲身後一步踏出!他的動作迅捷而精準,似乎早已演練過千百遍。沉重而華麗的玄墨禮服下擺飛揚而起,步履沉重地走到禦榻前,在鄭昭公剛剛跪下的位置深深拜倒。他的動作極其標準規範,頭顱低垂,額頭重重叩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一聲清晰的悶響。
“恭迎新君!”高渠彌的聲音洪亮異常,帶著鐵石般的穿透力,穿透方才的哀聲與此刻的甲胄肅殺,瞬間彌漫整個宮闕。
幾乎在他發聲的同時,祭仲、子封、原繁……所有曾與先君名字一同被提及的舊臣們,無論心中翻騰著何等的念頭,此刻都再不敢有半分遲疑,齊齊地、如同演練過無數次般以額叩地,發出了山呼海嘯的呐喊:
“恭迎新君——!”
“陛下萬歲——!”
聲浪在空曠高大的殿宇穹頂衝撞回旋,如同擂響了一麵宣告權力交接徹底完成的巨鼓。這潮水般的跪拜和呼喊聲中,年輕的鄭昭公微微揚起了下顎,那張沾滿淚痕的臉龐在無數閃爍跳躍的燭光與冰冷的鐵甲寒芒映照下,顯現出一種被驟然推上風暴中心的、難以言喻的凝重。那凝重中夾雜著一絲茫然,仿佛還不能完全理解這山呼海嘯背後真正的意義;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這巨大權力驟然加冕所帶來的重壓和冰冷孤寂。
他緩緩地伸出右手——那隻片刻前還緊握著父親生命的右手,此刻被玉冕堂皇的紋章所覆蓋——微微向下壓了一壓。
如同潮水退卻,所有的呼喊驟然消失。
殿內隻剩下甲葉細微的摩擦聲和無數沉重的呼吸。
鄭昭公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又擁有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在死寂的大殿裏清晰地回蕩,敲在每一個俯伏耳鼓之上:“為先君……發喪!”
命令發出,便是定鼎乾坤。
殿宇深處,群臣跪伏如山海,唯有新君一人身影挺立如山,投下的陰影覆蓋住那具剛剛失去生命的枯槁軀體。
然而,在一片壓抑而沉重的俯首之中,跪在不起眼角落裏的公子突,低垂下去的臉上,一雙眼睛在濃密睫毛的陰影下緩緩抬起。那瞳孔深處沒有任何哀慟,沒有臣服,隻有一種純粹得令人心悸的冰冷怒焰在瘋狂噬咬!他按住劍柄的左手,指甲深深嵌入冰冷的青銅護手,發出細微的刮擦聲,幾欲折斷。
狂風不知何時已悄然席卷了新鄭的天空,厚重的鉛雲沉甸甸地壓著宮殿高大的飛簷。一場驟雨,毫無征兆地裹挾著冰冷的塵土氣息,如同天河傾覆,瘋狂地潑灑而下,劈啪打在高高翹起的鴟吻瓦獸之上。密集的雨幕隔絕了喧囂哀樂,整個世界都被一種低沉如獸吼的雨聲所充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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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如古墓般的祭仲府邸正堂內,沒有點燭。唯有一道道刺目的慘白電光,時不時撕裂窗外濃稠如墨的黑暗,將堂內陳設映照得慘淡而猙獰。
祭仲獨坐在陰影深處,麵對著洞開的廳門。門外,庭院深處暴雨如注,匯聚的雨水從各處飛簷急墜而落,匯成粗大的水柱狠狠砸落在庭院的青石地板上,飛濺起渾濁的水霧。刺眼的電光劃過夜空,短暫地照亮了庭中一株被狂風吹得猛烈搖曳的、根係虯結的老榆樹。猙獰的樹影投在濕潤的院牆上,如同無數扭曲舞動的鬼手。
慘白的光也照亮了庭院一角。一道殷紅的濁流,混雜著肮髒的泥漿,正從花木深處汩汩而出,被暴雨衝擊著,在院中青石地麵上蜿蜒流淌,最終匯入牆根下的排水溝渠。那是新移栽的幾株赤鬆的斷根處滲出的樹汁,在這暴雨衝刷下如同湧血一般刺目。
“嗬……”一聲極輕、卻冷得如同冰碴摩擦的嗤笑,從祭仲喉嚨裏溢出。雨水混雜著泥土特有的腥氣,被狂風吹卷著撲入廳堂,撲打在祭仲紋絲不動的臉頰上。
慘白的電光過後,更深的黑暗淹沒一切。
唯有庭院裏那渾濁的水流帶著血絲般的殷紅,在暗夜中無聲蠕動,匯入溝渠。
黑暗中,一個近乎完美的冰冷輪廓佇立於廳門之後,聲音低沉如地下寒泉:“守門之犬?”暗影裏那人的嘴角勾起極其輕蔑的弧度,“高渠彌搖尾即食肥豚,你我浴血半生,卻隻值得一句‘守舊職如故’?”
又是一道撕裂蒼穹的閃電!慘白刺目的強光將祭仲靜坐的身影照得纖毫畢現。陰影裏那張臉終於暴露在瞬間的光明下——冰冷如鑄鐵,毫無波動,連一絲因嘲諷而生的扭曲都沒有。唯有那深陷的眼窩深處,瞳孔最中央,閃爍著兩點針尖般、純粹而刺骨的瘋狂殺意!那殺意冰冷凝結,卻足以燃燒一切理智。
震耳欲聾的雷聲緊隨而至,仿佛一頭巨獸在屋頂之上轟然咆哮!滾過的雷音震顫著古老的梁柱簌簌落下灰塵。
祭仲終於開口,聲音比傾瀉的冷雨更不含一絲情感,穿透隆隆滾雷,清晰地釘在來訪者的耳膜深處:
“他既視你我作守門之犬……”冰冷的聲線微微拖長,在那短暫卻令人心悸的停頓裏,窗外一道尤為熾烈的電光猛然炸開!
那光芒如此狂暴,將祭仲蒼白而毫無表情的臉瞬間映照得如同深淵厲鬼,也將他眼底那冰封又狂燃的滔天殺機徹底點燃!
“……那便換一條真正有鐵齒的獵犬,來撕咬這片天!”
雨聲如萬蹄奔踏,蓋過一切低語。驚雷震震,如同戰鼓隆隆敲響於陰霾之上。整座祭府浸泡在雨水裏,那庭間渾濁血色的水流不斷湧出,無聲匯入新鄭無邊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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