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會獵之約?那是你通往地獄的請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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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鄭宮闕,九重丹陛之上,年輕的鄭昭公端坐於王座。初登大寶的威儀尚需時日打磨,那身繁複的冕服穿在他身上,略顯沉重。殿內彌漫著一種微妙的緊繃,新君初立,群臣朝賀的喧騰餘韻未散,但空氣裏卻飄蕩著看不見的塵埃,無聲地落在每個人肩頭。
“擢祭仲為太宰,總領國政。”鄭昭公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帶著刻意為之的沉穩,“原繁進爵一等,領司寇;子封進爵一等,領司徒。”
被點名的祭仲、原繁、子封三人出列,躬身行禮,齊聲道:“謝君上隆恩!”聲音恭謹,姿態無可挑剔。祭仲低垂的眼瞼下,眸光如古井深潭,不起波瀾。原繁與子封麵上則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鬆快。
然而,當鄭昭公的目光轉向階下另一人時,那刻意維持的平穩聲線裏,滲入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高渠彌……勤勉王事,著……仍領舊職,輔佐國政。”
死寂。
仿佛一股無形的寒流瞬間席卷了整個大殿。所有臣僚,無論之前是何種表情,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階下那個驟然僵直的身影上——高渠彌。
他依舊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姿態,頭顱低垂,但那寬闊的肩膀卻明顯地繃緊了,像一張驟然拉滿的硬弓。寬大的朝服袖口下,緊握的拳頭指節捏得咯咯作響,青筋在古銅色的手背上暴凸而起,如同盤踞的毒蛇。大殿裏靜得可怕,連燭火燃燒的嗶剝聲都清晰可聞,這死寂比任何喧囂都更沉重地壓在高渠彌身上,也壓在每一個旁觀者的心頭。
終於,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宗正顫巍巍地出列,聲音帶著惶恐和不解:“君上!先君遺詔,言猶在耳,明命高渠彌為上卿!此乃先君托付社稷之重望!君上……君上何以……忤逆父命?此非但寒忠臣之心,恐……恐招致朝野怨望啊!”
“請君上三思!”又有幾位大臣緊隨其後,聲音雖低,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壓力。
鄭昭公放在王座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他年輕的臉龐上掠過一絲掙紮,目光掃過下方群臣或憂慮或質疑的麵孔,最終落在高渠彌那因極度壓抑而微微顫抖的脊背上。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那無形的重壓吸入肺腑,再緩緩吐出時,聲音裏多了一份強硬的疲憊:“既如此……高渠彌聽封!”
高渠彌猛地抬起頭!那張飽經風霜、棱角分明的臉上,肌肉扭曲著,混雜著難以置信的屈辱和一種被強行按捺下去的、火山般的暴怒。他的眼睛死死盯著王座上的年輕君主,瞳孔深處仿佛有赤紅的岩漿在翻滾,幾乎要噴薄而出,將眼前的一切焚毀殆盡!
“……拜為……上卿。”鄭昭公的聲音幹澀,如同砂紙摩擦。
“臣……”高渠彌從齒縫裏擠出這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像是淬了冰的刀鋒在刮擦,“……謝君上……隆恩!”他重重地、幾乎是砸在地上般叩首,額頭撞擊玉磚發出沉悶的響聲。當他再次抬起頭時,臉上所有的激烈情緒都消失了,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死寂。那眼神,如同淬毒的箭鏃,深深釘在王座之上。
殿內的氣氛並未因這勉強的封賞而緩和,反而更加凝重粘稠,仿佛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悶熱。
幾日後,各國賀使陸續抵達新鄭。鄭昭公在偏殿設宴款待,絲竹管弦之聲試圖驅散那份揮之不去的陰霾。觥籌交錯間,鄭昭公的目光落在宋國使節身上,他側首對侍立在旁的祭仲低語,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輕鬆:“舅氏宋公遣使來賀,情誼深厚。太宰乃國之柱石,當為寡人親赴宋國,代寡人致謝舅氏之厚意,以全甥舅之禮。”
祭仲聞言,麵上立刻浮現出恰到好處的恭敬與欣然,躬身應道:“臣,謹遵君命!”他低垂的眼簾下,一絲幽暗的微光一閃而逝,快得無人察覺。
祭仲的車駕尚未抵達宋國都城商丘,另一匹快馬已如離弦之箭,搶先一步衝入了宋宮深處。
宋莊公端坐於高台之上,展開那封由周室使者星夜兼程送來的密函。燭火跳躍,映照著他臉上變幻的神色——先是驚疑,隨即化為一種難以抑製的狂喜,最後沉澱為深沉的算計。他猛地一拍案幾,眼中精光四射:“好!好一個莊王!此計甚毒,亦甚妙!天助我也!”
當祭仲風塵仆仆地踏入宋宮大殿,依禮拜見時,宋莊公臉上已換上了一副似笑非笑、高深莫測的神情。
“外臣祭仲,奉我鄭國新君之命,特來拜謝宋公賀儀之厚意!”祭仲的聲音平穩,禮數周全。
宋莊公卻不接話,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鷹隼般攫住階下的祭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聲音不高,卻帶著千斤重壓:“寡人隻問一句,鄭國新君……是誰?”
祭仲心頭猛地一沉,麵上卻依舊不動聲色:“回宋公,我鄭國新君,乃先君嫡長子,公子忽。”
“公子忽?”宋莊公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在大殿之上!他霍然起身,寬大的袍袖帶起一陣勁風,臉上偽裝的平和瞬間撕裂,露出猙獰的怒意,“一個鄧國卑微小邦之女所生的庶子!爾等匹夫!竟敢舍棄我大宋甥親、寡人親外甥公子突不立,反倒擁立這等鄙賤血脈?!此皆是你這匹夫居中作祟,蒙蔽君心,禍亂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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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戟指祭仲,厲聲咆哮,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錐:“來人!將此亂國奸賊拖下去!立斬!懸首示眾!以儆效尤!”
殿外甲士轟然應諾,沉重的腳步聲如悶雷般逼近!冰冷的殺氣瞬間彌漫整個大殿!
祭仲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他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冷汗涔涔而下,浸透了內衫。眼看兩名如狼似虎的甲士已撲至身前,鋼刀出鞘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千鈞一發之際,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宋公息怒!刀下留人!”祭仲幾乎是嘶吼出聲,雙膝一軟,“噗通”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磚上,“宋公明鑒!立長乃祖宗成法!非仲一人之力可逆啊!宋公若欲立公子突為君……仲……仲有計!有計可成!”
宋莊公眼中戾氣稍斂,抬手止住甲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祭仲,聲音如同九幽寒冰:“計?說來聽聽。若有一字虛妄,寡人即刻將你剁成肉醬,夷你三族!”
祭仲伏在地上,身體因恐懼而劇烈顫抖,聲音帶著哭腔,卻語速極快:“宋公隻需……隻需賜仲一封國書!詐稱邀我君……於鄭宋邊境會獵,共敘甥舅之誼!待我君車駕離了新鄭……”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光芒,“仲即刻奉公子突入宮正位!矯先君遺詔,號令群臣!大事可定!”
宋莊公眯起眼睛,死死盯著祭仲那張因恐懼和算計而扭曲的臉。殿內死寂,隻有祭仲粗重的喘息聲。良久,宋莊公嘴角緩緩咧開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如同毒蛇吐信:“好!寡人便依你此計!予你詐書!”
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變得陰森刺骨,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在祭仲心上:“祭仲!你且聽真!若歸國之後,不逐忽而立突……”他向前一步,幾乎要踩到祭仲的手指,“寡人必親率宋國虎狼之師,踏平新鄭!將你祭氏滿門,無論老幼婦孺,盡數屠戮!挫骨揚灰!雞犬不留!”
“臣……臣萬萬不敢!必不負宋公所托!必不負宋公所托!”祭仲渾身抖如篩糠,額頭在冰冷的地磚上磕得砰砰作響,鮮血順著額角蜿蜒流下。
數日後,祭仲返回新鄭,袖中那封燙手山芋般的“國書”如同毒蛇盤踞。他踏入宮門,臉上已不見絲毫在宋國的狼狽驚惶,重新掛上了那副沉穩持重的太宰麵具。
“宋公聞主公即位,欣喜異常。”祭仲對著禦座上的鄭昭公躬身行禮,笑容和煦如春風,“特命臣帶回親筆書信一封,請主公禦覽。”他雙手恭敬地奉上那卷以火漆密封的簡牘。
年輕的鄭昭公不疑有他,接過簡牘,親手啟封,目光掃過上麵熟悉的宋國印璽和莊公筆跡。他緊繃的嘴角漸漸鬆弛,甚至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原來舅氏邀寡人於邊境會獵,共敘情誼。嗯……”他沉吟片刻,年輕的臉上浮現出被大國舅氏認可的欣然與一絲不願示弱的倔強,“舅氏盛情,豈可推卻?若是不往,倒顯得寡人怯懦,懼了鄰邦!”
他霍然起身,聲音清朗:“傳令!速備車駕儀仗!點齊隨行文武!寡人要親赴邊境,與舅氏一會!”
旌旗獵獵,車馬轔轔。鄭昭公的儀仗隊伍浩浩蕩蕩駛出新鄭高大的城門,年輕的君主端坐於華蓋之下,意氣風發。陽光灑在嶄新的儀仗和甲胄上,反射出耀目的光芒。他絲毫未曾察覺,在他車駕駛離城門的那一刻,城樓陰影處,祭仲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他遠去的背影,如同毒蛇盯上了離巢的獵物。
當車駕行出約五十裏,新鄭城高大的輪廓在身後地平線上縮成模糊的剪影時,祭仲勒住了馬韁。他猛地調轉馬頭,對著身後幾名心腹將領,臉上所有偽裝的恭謹瞬間剝落,隻剩下冰封般的冷酷和一種壓抑已久的瘋狂:“傳令!即刻關閉新鄭四門!全城戒嚴!擅闖者,格殺勿論!”
“喏!”將領眼中凶光畢露,領命飛馳而去。
祭仲一夾馬腹,戰馬長嘶,如離弦之箭般射向城內!他身後,一隊精銳甲士緊隨其後,馬蹄踏起滾滾煙塵,直撲公子突府邸!
“公子!時機已至!”祭仲闖入府中,對著驚疑不定的公子突,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蠱惑,“隨臣入宮!正位大統!就在今日!”
公子突眼中瞬間燃起熊熊的野心之火,再無半分猶豫:“走!”
沉重的宮門在祭仲的號令下轟然關閉!巨大的門栓落下,發出沉悶如雷的巨響,隔絕了內外!祭仲手持一卷早已偽造好的“雍妃遺詔”,在甲士簇擁下,大步踏入空曠的朝堂,對著聞訊倉惶趕來的、不明所以的群臣,厲聲高喝:
“先君有遺命在此!太子忽柔弱,不堪大任!特命公子突繼位!百官跪迎新君!”
驚雷般的消息在宮禁中炸開!混亂如同瘟疫般蔓延!
與此同時,正行至半途的鄭昭公車駕驟然停下!一名渾身浴血的斥候從新鄭方向狂奔而來,滾鞍落馬,聲音淒厲得變了調:“君上!大事不好!祭仲……祭仲反了!關閉城門,擁立公子突!新鄭……新鄭已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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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鄭昭公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如雪!方才的意氣風發蕩然無存,隻剩下無邊的驚駭和難以置信!
“回師!快!回師新鄭!”他嘶聲咆哮,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扭曲!
龐大的車駕隊伍在狹窄的道路上倉惶掉頭,一片混亂。華貴的儀仗被粗暴地推倒踐踏,隨行的文官們麵無人色,武將們則驚怒交加,隊伍如同受驚的巨獸,瘋狂地朝著新鄭方向撲去!
當新鄭那熟悉的巍峨城牆終於再次出現在視野中時,城頭景象卻讓所有人心膽俱裂!
城樓上,原本飄揚的鄭昭公旗幟已被粗暴地扯下、丟棄!取而代之的,是公子突的玄鳥大纛!密密麻麻的甲士如同鋼鐵叢林般矗立在垛口之後,冰冷的弓弩在陽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寒芒!城門緊閉,吊橋高懸,整座城池如同一隻蟄伏的鋼鐵巨獸,散發出拒人千裏的冰冷殺機!
“祭仲!逆賊!開城!”鄭昭公目眥欲裂,策馬衝到護城河邊,對著城頭厲聲怒罵!
回應他的,是城頭驟然爆發出的一片震天動地的呐喊!無數麵臨時豎起的旗幟在城樓西南角瘋狂揮舞!金鼓之聲如同驚雷般炸響!士兵們齊聲嘶吼,聲浪直衝雲霄:
“殺!殺!殺!”
“宋國大軍已至!擒殺鄭忽!”
“殺鄭忽!迎宋師!”
這突如其來的、規模駭人的“宋軍”聲勢,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剛剛經曆驚變、驚魂未定的鄭昭公隊伍頭上!本就混亂的隊伍瞬間炸營!
“宋軍!是宋軍來了!”
“完了!我們被夾擊了!”
“快跑啊!”
恐慌如同燎原之火,瞬間吞噬了這支倉促回援的隊伍。文官們癱軟在地,武將們也無法約束部眾,士兵們丟盔棄甲,四散奔逃!
鄭昭公騎在馬上,看著眼前這兵敗如山倒的慘狀,聽著那震耳欲聾的“宋軍”喊殺聲,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年輕的臉上再無半分血色,隻剩下絕望的灰敗。他猛地一勒馬韁,調轉馬頭,對著身邊僅存的幾名忠心侍衛,聲音嘶啞而絕望:“走!去……去衛國!”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高聳的、插滿敵人旗幟的城牆,眼中是無盡的悲憤與倉惶,猛地一夾馬腹,戰馬長嘶,帶著他如離弦之箭般衝出混亂的潰兵,向著北方亡命奔逃!華貴的冕服在疾風中撕裂,玉冠早已不知去向,散亂的發絲在腦後狂舞,一代新君,竟落得如此倉惶單騎奔命的境地!
新鄭城門,在震天的“宋軍”呐喊聲中,轟然洞開。
祭仲一身戎裝,按劍立於門洞中央,如同掌控一切的魔神。他身後,是被甲士強行“請”來的、驚魂未定、麵麵相覷的鄭國群臣。
祭仲高舉著那份偽造的“雍妃遺詔”,聲音冰冷而洪亮,響徹城門內外:“先君遺命!廢忽立突!天命所歸!百官跪迎新君——厲公!”
公子突——此刻已是鄭厲公——身著臨時趕製的君王服飾,在祭仲心腹甲士的簇擁下,緩緩走出城門洞的陰影,暴露在正午刺目的陽光下。他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亢奮和初登大位的虛浮,目光掃過下方那些或驚懼、或茫然、或敢怒不敢言的群臣。
在祭仲冰冷目光的逼視下,在周圍甲士刀劍的寒光中,群臣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牽引,如同風吹麥浪般,一片片地、無聲地跪伏下去。
“臣等……恭迎新君——!”
“厲公萬歲——!”
參差不齊、帶著驚魂未定顫音的呼喊在城門內外響起,稀稀拉拉,很快又被那刻意維持的“宋軍”呐喊聲所淹沒。新鄭城頭,公子突的玄鳥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宣告著一個充滿陰謀與血腥的新時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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