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血染黃昏,龍榻旁的匕首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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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熔金,暮雲如鐵。散朝的鍾磬餘音尚在宮闕梁柱間飄蕩,洛邑王城那巨大的朱漆宮門緩緩合攏,沉悶的響聲如同巨獸閉口。階砌下的群臣如退潮般散去,華貴的冠冕衣袍在漸濃的暮色裏交織晃動著官場的最後流光。
周公黑肩獨自立在白玉階下最深的一道夕陽餘暉投下的長長陰影裏。那件玄底金線的袞服在暮色中顯得異常沉重,繡著的日月星辰紋路仿佛也失去了光澤。一日朝堂風波帶來的疲乏與深沉的謀劃如同無形的鐵鉛,壓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塚宰——何故退朝如此遲晚?”
一個清亮卻略帶深意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黑肩緩緩轉身,逆著血色殘陽,看清了來人身影。來者一身紫金蟒紋常服,麵容俊朗,眉宇間與當今天子莊王有六七分相似,正是桓王之子、莊王同父異母的幼弟——王子克,字子儀。他那雙明亮的眼睛裏,此刻閃爍著絕非尋常寒暄的好奇與探詢。
黑肩臉上那凝固的倦意如同融雪般悄然消散,瞬息化作一派無可挑剔的、帶著厚重臣節感的沉肅。他拱手行禮的動作一絲不苟:“有勞殿下動問。”他聲音低沉平緩,將方才朝堂之上那番天子震怒、自己力諫止戈、最終莊王猶豫不定的風波,以春秋筆法徐徐道來。每一句描述看似忠直,卻又在微妙的停頓轉折間,將少年天子的衝動、魯莽以及對周室這艘巨舟掌舵失控的擔憂,不動聲色地編織其中。
子儀靜靜聽著,臉上始終掛著溫潤笑意,那雙眼睛卻如深潭,倒映著宮牆間最後一點血色的天光,也捕捉著黑肩話語裏每一絲弦外之音。他袖袍下的手指微微屈伸。
“天色已暮,兄長處想必也已無事了。”子儀狀若隨意地開口,自然而然地伸過手去,指尖輕輕搭在了黑肩的手腕上。那接觸不輕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親昵與牽引意味,“恰逢家宰府中藏有陳年雪頂,不如借一步說話,也好消解今日朝堂煩悶。”
黑肩眼神深處微微一凝,隨即從善如流:“殿下雅意,臣愧不敢當。”手臂順勢微曲,任由子儀虛扶著。兩人身影一前一後,踏著暮色,走向宮城深處那隸屬於權柄中樞的巍峨府邸。
府邸的書軒,如同一個完全被世界遺忘的角落。門窗緊閉,厚重的帷幕一絲不苟地垂下,連最微弱的天光也無法滲入。唯有一盞孤燈在巨大的紫檀書案中央跳躍著豆大的焰苗,勉強照亮案上那柄造型古樸的青銅錯金長匕,匕首的鋒刃在幽暗燈影下流動著噬人的冷光。
黑肩與子儀對坐於案前,身形都大半沉入濃鬱粘稠的黑暗之中,隻有被微弱燈火勉強勾勒出的麵部輪廓清晰可見,目光在幽暗中無聲碰撞。侍立的仆從早已被無聲的手勢屏退得幹幹淨淨。
搖曳的燭火將黑肩的麵龐切割成濃重的明暗兩麵,他身體略略前傾,影子如嶙峋的山脈陡然放大,幾乎覆蓋了案上大半空間。聲音壓得極低,如同地底傳來的低語:
“先王……桓王陛下……崩逝之前……”他每一個字都刻意放緩,帶著千斤分量,“曾於病榻之側,親執臣手……”他的手緩緩抬起,虛懸在幽暗的空中,仿佛還能感受到當日那枯槁手掌的力道,“……殷殷托付……唯恐……陛下登基年少氣盛……若有……不當之行……”他猛地頓住,目光如刀鋒般銳利地刺向幽暗中的子儀臉龐,一字一頓,如同斧鑿,“……可另……擇賢明!”
空氣在瞬間凝固!仿佛連燭火都忘記了跳動!長久的死寂足以凍結靈魂。
“……老臣每每思之……”黑肩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透出無盡的疲憊與沉重,如同背負著千仞巨山,腰背都佝僂了幾分,“……如負萬鈞!今日朝堂之上,觀陛下舉止行藏……”他深長地歎了口氣,那氣息如同瀕死的風燭,“……隻怕……隻怕早已將先王之深意,忘之九霄雲外了……傳位之托……”他艱難地搖著頭,臉上肌肉微微抽搐,“……老臣……終究……是有負於先王重托啊……”最後幾個字帶著濃重的哽咽,他痛苦地閉上眼,似乎不願再麵對黑暗。
書軒陷入絕對的死寂。唯有燭火舔舐燈芯發出輕微的嗶剝輕響。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一彈指,或許漫長如百年。黑暗中,子儀端坐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石雕,唯有一雙眸子在微弱的火光下,如同兩簇幽深燃燒、足以吞噬一切的黑焰!那火焰裏翻滾著驚駭、貪婪、狂喜、恐懼、瘋狂……最終燃燒著野獸般的野心!
“……”子儀的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喉嚨深處逸出一個破碎、幹澀如同砂紙摩擦的音節,“……如此,如……之奈何……”他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
黑肩的雙眼在聽聞這破碎詢問的瞬間猛地睜開!那眼中所有的疲憊、痛苦、沉重如潮水般退去!隻剩下一種冰冷的、近乎非人的清醒!他並未立刻作答,身體依舊佝僂著。
一步!
兩步!
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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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肩突然站起身,在濃稠的黑暗裏無聲踱了幾步!那雙布滿智慧卻也浸透權謀算計的眼睛,如同兩把鋒利無比的錐子,死死地、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壓迫力,牢牢地釘在了黑暗中王子克的臉上!
一次!
兩次!
三次!
目光如實質的毒針!每一次無聲的對視都像是投下了一枚足以炸毀一切的訊號彈!每一次冰冷的逼視都如同在重複同一個無可辯駁的決心!一次!再確認一次!
子儀全身的血似乎都湧到了頭頂!那目光如泰山壓頂,讓他窒息!他死死咬住牙關,指骨深深嵌入掌心,渾身肌肉僵硬如鐵!額角冰冷的汗水無聲滑落鬢角。
終於,在那漫長卻又電光石火般的三次逼視之後!子儀猛地吸了一口氣!那瞬間,他眼中的猶豫、恐懼瞬間被一種破釜沉舟的猙獰狠戾所取代!如同被逼至懸崖邊緣的狼王!豁然起身!
黑肩深陷的眼窩裏,那一星冷冽的幽光驀地一閃而滅,歸於徹底的、冰封般的沉靜。
“叨擾家宰多時!”子儀的聲音因強行抑製的劇烈情緒而微微變調,甚至帶上了一絲不合時宜的輕鬆笑意。他對著黑肩略一欠身,“今日聆聽家宰教誨,獲益良多!克……告辭!”他猛地轉身,動作快得幾乎掀起一陣風,大步流星地朝著緊閉的軒門走去!
“殿下好走。”黑肩的聲音平靜無波,如同送別尋常訪客,在子儀的身影消失在緊閉軒門之外的刹那,他重新跌坐回案前巨大的黑暗陰影裏。幾案中央那把燭火下的青銅錯金長匕,幽幽的光澤映著他毫無表情、如銅雕鐵鑄的臉,嘴角似乎牽起一絲極其細微的、冰冷的弧。
翌日早朝,宮門外的天色陰沉如同墨染。辛伯立於百僚之列,眼角的餘光如同最精密的羅盤,捕捉著那扇開啟的深宮門扉裏走出的每一個身影。當王子克的身影夾雜在散朝的華服人群裏從周公府邸那幽深的內府門洞中大步走出時,王子克臉上那殘餘的蒼白和眼角殘留的、極力掩飾的劇烈情緒如同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了辛伯!辛伯的心髒驟然緊縮!
他猛地側步閃入一根巨大的蟠龍金柱投下的濃重陰影裏,低垂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尾隨著王子克的身影直至他消失在宮苑曲折的深徑盡頭。辛伯臉上的驚疑如同狂風過境般掠過,隨即沉澱為一種冰冷的、洞穿一切的銳利。
沒有一絲猶豫,辛伯轉身,步伐快而穩地逆著散潮的人流方向,走向那象征著最高權柄的丹墀。他踏過一道道象征著地位與層級的玉階,每一步都如同踏在通往真相的鋼索之上。最終,他停在距離禦座最近、被嚴密把守的內殿禁門之前,對著值守的禦前武士統領,遞上一個隻印有自己私章的墨漆木牘,聲音低沉卻不容置疑:
“有十萬火急國事,關乎社稷存亡,需即刻麵聖奏報!”
武士不敢怠慢,匆匆入內通報。片刻,沉重的殿門緩緩拉開一道縫隙。
莊王略顯焦躁地坐在偏殿的禦榻之上,案頭堆著尚未批閱的竹簡。對辛伯這個素以智謀聞名的老臣,他尚存三分信任。
“卿有何緊急軍報?可是邊關有變?”莊王年輕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被擾亂的煩悶。
辛伯深深一躬到底,額頭幾乎觸及冰冷的金磚。當他抬起頭時,臉上沒有任何激烈的指控,隻有一種混雜著悲憫與深深憂慮的凝重。他甚至沒有直接說出“謀逆”二字,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致命的含糊性:
“陛下!老臣鬥膽進奏!”他目光仿佛穿透了禦榻,“周公黑肩……與禦弟王子克……今日密晤良久……言語間……意相‘契合’……‘通聯’頗深……”他特意在“契合”與“通聯”二字上加重了語氣,“老臣……唯恐……恐其行……將有大‘圖謀’……有悖陛下天恩,壞我宗廟社稷綱常!”他將一切定性為“圖謀”,將罪惡的想象空間全數拋給了禦座之上!
“通聯圖謀?!”莊王臉色驟然陰沉!那雙酷似其父的銳利眸子裏瞬間燃起足以焚滅一切的怒火和被徹底背叛的陰鷙!“備!”他幾乎是咆哮著從牙縫裏擠出命令,手掌重重拍在禦案之上!“著……辛伯!即刻調集衛卒五千精甲!分伏後殿帷帳!以屏風為障!無朕號令,不得妄動!”
午後的朝堂拖入了漫長難耐的沉悶。日影一點一點西斜,最終將深宮大殿切割成明暗交錯的光斑棋盤。黑肩手持玉笏,依舊一絲不苟地立在本位上,那份上朝時請求與王再議休兵鄭國一事的奏疏已被他反複陳奏至意興闌珊。他深諳拖延之道,將一件本可數語而決的政事在冗長的奏報和所謂“深析利害”的論辯中,一直拖到了黃昏降臨、暮鼓三催之時。
終於,朝會結束的鍾磬聲遙遙響起。眾臣如蒙大赦,行禮如儀,有序地、帶著解脫般的神情快速退出這令人窒息的朝堂,身影迅速被昏暗的光線吞沒。
空曠的大殿如同巨大的墓穴,瞬間隻剩下莊王、黑肩以及無聲侍立在旁的內侍宦官。空氣沉滯粘稠如同水銀,壓迫著每一個毛孔。莊王緩緩起身,做出欲向後宮退去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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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黑肩的身影動了!他臉上所有為朝政侃侃而談的平和瞬間消失無蹤!如同退潮後的礁石露出冰冷猙獰的本質!他腳步極快卻異常沉穩,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緊隨在莊王身後幾步距離,身影幾乎要融入莊王投下的那道被夕陽拉得細長歪斜的倒影之中!
“陛下!”黑肩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宇深處陡然響起,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和不可抗拒的引導意味,“止戈養民之策,關乎國祚萬世!老臣……尚有未盡之言……”說話間,兩人的身影已迅速穿過漫長而光線愈發昏暗的廊道,遠離了朝堂的喧囂,踏入了後宮禦苑更深處、由重重禁衛把守的清寂回廊!這裏離莊王日常起臥的寢殿僅一門之隔!光線徹底昏暗下來,唯有廊下懸著的銅燈散著微弱的光芒。
“陛下……”黑肩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步伐也隨之逼近!幾乎與莊王隻剩咫尺!他蟒袍下的手臂微微抬起,袖口深處藏匿的冰冷金屬觸感無聲貼住了肋骨的肌肉!劍柄上鯊魚皮粗糙的紋路在指腹下烙印著最後的決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前方的莊王猛地停步轉身!這一下極其突然!動作幅度之大甚至撞翻了侍奉宦官小心捧著的、放置了溫潤銅鏡用以整衣容的紫檀托案!
“嘩啦——鏘鐺——!”
托盤碎裂!那麵光潔如水的巨大銅鑒猛地砸在冰冷的金磚地麵之上,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光滑的銅麵瞬間如蛛網般崩裂!尖銳刺耳的金屬扭曲聲在空曠的殿閣內瘋狂撞擊回蕩!
幾乎在這震碎耳膜般的巨響爆發的同一瞬間——
“吼——!”少年天子那帶著巨大驚怒、恐懼和洞察一切殺機的咆哮如同旱地驚雷平地炸開!
“周公黑肩——!”
隨著這聲震耳欲聾的嘶吼,少年君主的身軀猛地向後急退!背脊重重撞在身後冰涼的蟠龍柱上,目眥欲裂地死死瞪住那近在咫尺、尚未來得及做出反應的權臣!每一個字都裹挾著驚魂甫定的絕望和足以燒穿一切的暴怒:
“汝意欲逼朕——為桓王——乎?!”
莊王的嘶吼如同地獄的號令在空蕩的殿閣內炸開回蕩!就在最後一個“乎”字猶然在梁柱間震蕩嗡鳴的刹那——
“殺!”
“誅逆賊——!”
伴隨著數聲淒厲如鬼嘯般的暴喝!仿佛整個沉寂的宮殿地基瞬間沸騰翻滾!屏風帷帳如同紙片般被巨力猛地撕裂、扯倒、掀飛!
轟!轟!轟!
影壁屏風被狂暴的力量撞開、砸碎!木屑紛飛如雨!無數身披重甲、麵孔被籠罩在鐵胄陰影下的衛士,如同自黃泉最深處湧出的餓鬼修羅狂潮!他們手握森然長戟闊劍,動作迅疾如雷,挾裹著滔天的殺意與死亡寒流!狂潮般從兩側數道巨大的影壁屏風之後、從幽深門洞的每一個陰影角落裏、甚至從沉重垂地的巨幅帷幔縫隙中同時暴起突現!
沉重的鐵甲葉片摩擦出驚心動魄的刺耳銳鳴,匯成一片毀滅的洪流!無數雪亮的兵刃撕裂幽暗!在昏暗宮燈下匯聚成一道道刺目的死亡光幕!
“噗嗤!”
一道迅疾到拉出殘影的寒光後發先至!如同黑夜中躥出的毒蛇!一道黑影——辛伯!他那張老謀深算的臉上此刻唯有猙獰!手中並非尋常兵戈,而是一柄形製特異、短小精悍的鉤鐮狀鋒刃!如同獵食的毒蠍之鉤!
那薄如蟬翼卻又寒徹骨髓的奇形鐮刃,精準無比地劃過尚被眼前驟然暴起的修羅狂潮驚住的黑肩咽喉側麵!
嗤——!
一聲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割裂聲響徹宮堂!一道淒豔到極致的血線,在空中憑空綻放!如同一朵妖異的血蓮!
濃稠溫熱的血珠,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在昏暗光線裏拉長成詭異的血絲!有幾滴甚至帶著滾燙的溫度,精準無比地濺上了辛伯近在咫尺的臉頰!還有數滴,在巨大的衝擊力下劃過一道絕望的拋物線,“啪嗒”一聲撞擊在身側蟠龍柱上那怒睜的龍睛銅環之上!猩紅的血珠在冰冷的銅眼上暈開、滑落,映襯著雕刻出的冰冷龍目,分外詭異可怖!
黑肩原本因意圖靠近而微傾的身體猛地僵住!隨即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向前一個踉蹌!喉嚨深處發出“嗬…嗬…”幾聲沉悶絕望的、被徹底堵塞了氣管的漏氣嘶鳴!那張永遠帶著深謀遠慮假麵的臉上,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露出了無比清晰的、驚愕到極致的、無法置信的神情!仿佛在問蒼天:怎會如此?!
他想扭頭,想看清身後那張布滿血點、冷酷無比的老臉!身體卻再也不受控製!那雙洞察了半生風雲變幻的眼中,最後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般迅速熄滅、凝固!最終黯淡如死水!
噗通!
沉重如同倒塌的山嶽!他那身象征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玄色蟒袍包裹的龐大身軀,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猶在反射那巨大銅鏡碎片光芒的金磚地麵之上!激起一片細微的塵土!大股的鮮血從他喉嚨處的致命裂口無聲湧出,迅速蔓延滲透進金磚細密的紋路縫隙,如同無數條赤色的小蛇在冰冷的地麵上緩慢流淌爬行,染紅了辛伯腳下冰冷的金磚,也映紅了蟠龍柱上冰冷的龍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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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
辛伯的聲音冰寒刺骨,帶著血腥的決絕!他一腳踏在黑肩尚帶餘溫、還微微抽搐的屍體之上!如同踩著墊腳石!沾血的奇形鋒刃隨意指向屍身華貴的蟒袍胸口!
數名如狼似虎的禁衛即刻撲上!粗暴地撕扯開那層層玄服錦衣!一隻手掌粗魯地探入內襟摸索!寒光一閃!
“唰!”
一柄鋒刃雪亮、短小精悍、打造得極其便於貼身藏匿的尺長短劍!帶著體溫被猛地抽了出來!劍身如一泓秋水,映著殿閣內昏暗搖曳的燈火和辛伯那雙如同淬了冰的陰沉眸子!
“哼!”辛伯瞥了一眼那柄精巧的凶器,發出一聲短促如裂帛的冷笑,隨即轉頭,麵朝莊王的方向單膝重重跪倒!雙手將尚在滴血、沾染著溫熱血沫的短劍高高捧過頭頂!聲音如鐵石相擊:
“啟稟陛下!黑肩懷利刃入宮貼身,圖謀行刺天子!罪證確鑿!老臣請旨——誅滅其九族!擒拿同黨克!”
殿外殘陽如血,將最後的光芒塗抹在這死寂血腥之地。宮牆如血壑,暮鼓低回仿佛喪鍾。年輕的莊王背對著這修羅場景,麵朝那巨大的、映著暮靄沉沉天空的窗牖。細密如蛛網般的窗欞將最後的光芒切割成他臉上碎裂的影子。他身上嶄新的天子冠服在幽暗裏顯得突兀而沉重。他看著窗外的血色黃昏,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好幾下,最終,隻是從胸腔最深處發出了一聲低沉、破碎、疲憊到了極致的喃喃:
“先王……桓王……”那聲音低沉、顫抖、仿佛帶著被碾碎魂魄的重量,“……您在天之靈……若可知曉……當日手足承歡膝下的兄弟們……”他猛地頓住,仿佛被巨大的力量扼住了咽喉,再開口時,聲音已嘶啞如裂帛,“今日……竟在您的子息間……上演這逼宮弑主的慘劇……”他緩緩抬起顫抖的手,伸向冰冷的窗欞,那指尖竟比琉璃還要冰冷,“……我們又……又有什麽臉麵……去責問那……鄭國的內亂……去征討他人……”最後幾個字被他用力咽下,唯餘下在殿閣死寂中久久不散的喘息。
良久,他僵硬地轉過身。殿內搖曳的燈火將那具龐大的屍骸和蔓延的鮮血映照得更加猙獰可怖。那柄被辛伯高高托舉著的、浸滿鮮血的短劍,寒芒如同鬼眼般閃爍著。莊王的目光在那劍鋒上停頓了一瞬,眼神深處仿佛有狂風暴雨卷過,最終化為一片死寂。
他開口了,聲音平板無波,如同冰封的河麵,下達著不容置喙的裁決:
“傳旨魯公。周室綱維不整,骨肉相殘……非王化之幸……”他的目光穿透血腥,投向窗外無盡的黑暗,“……伐鄭雪恥之事……罷了。”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仿佛吸入了萬載寒冰,“然天下不可久無威!諸侯不可久無序!”
他的目光最終落回辛伯臉上,那目光如同最後的權柄交接:“齊侯有威儀,可懾群雄。魯桓公……”提及此人時,莊王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卿為齊侯姻親……”
他頓住,每一個字都如同玉碎的聲響:
“……代孤為使。”
“詔諭天下——共尊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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