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金殿垂問:管仲三策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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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宮大殿深闊如淵。穹頂藻井九龍盤旋,日光自南窗高大格柵斜切而入,在鎏金地磚上投下巨大的幾何光斑,將這象征權力巔峰的中心分割。殿內焚香氤氳,卻壓不住一絲箭拔弩張的冷肅殘留。
丹墀之下,鮑叔牙玄端垂紳,立於新鋪的、尚帶著匠作煙火氣的新階之上。他方才一番“弗若夷吾”的裂帛之聲猶在梁柱間嗡鳴,塵埃落定,琉璃碎屑早已掃盡。此刻,他再次拱手,目光沉靜而堅定地望向高踞蟠龍寶座之上的桓公,聲音不高,卻字字如磬石砸落殿心:
“主公!管仲既至宮門,此乃天佑齊邦!”他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穿透殿內凝固的空氣,“懇請主公……效古之明王!……屏棄舊日箭鏃之隙……執禮以尊賢!此乃……龍騰雲外……鯨吞四海之始!無此……管仲非管仲,桓公亦非桓公也!”言語直指要害,竟隱隱透出一種不容辯駁的決絕!那“桓公亦非桓公”幾字,如同重錘,敲擊著君王心中最深處的霸念!
階上,桓公背脊靠在冰冷刺骨的青銅蟠龍椅背。那椅背上張牙舞爪的龍鱗縫隙間,仿佛還殘留著昔日玉帶鉤碎裂時的冰冷觸感。寬袖之下,他的手死死扣住椅臂龍首,指尖因用力而深陷金絲楠木的紋理之中,指節白得駭人。胸膛深處,那支無形箭簇帶來的劇痛如同從未消散的毒刺,正與鮑叔牙描繪的雄圖霸業激烈撕扯碰撞!
他能感覺到案幾一角,那個靜靜擺放的黑檀木印匣散發出的沉重寒意——裏麵裝著他恥辱的見證——斷箭與玉鉤殘骸。
“呼……”一聲沉重如同風箱吐納的喘息,從桓公緊抿的唇齒間艱難逸出。他僵直的身體終於微微鬆弛,緩緩抬起眼皮。冕旒玉串碰撞的清脆聲響打破了死寂,陰影下的眸光劇烈閃爍數次,最終沉澱為一潭深不可測、勉強壓抑住狂瀾的幽水。
“好……好一個……龍騰雲外!”桓公的聲音沙啞異常,每一個字都像從喉間生摳出來,卻又帶著某種豁出去的重壓砸落,“——開……中門!”
沉重的宮門轟然洞開!天光如同瀑布傾瀉而入!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門洞中央那道逆光而來、踽踽獨行的身影上!
管仲!
他身上那件汙穢不堪的囚服早已換成一襲素色深衣,卻寬大不合體,如同套在槁木之上,更襯得人形銷骨立。沉重的枷鎖雖去,但腳踝、手腕上那圈圈紫黑腫脹、深陷皮肉的印記仍如毒蛇纏繞。他腳步極其緩慢,一步踏在門檻之上,那新鋪就、象征著君主仁德的鎏金地磚仿佛有著萬鈞之重!巨大的金殿穹頂壓迫下來,高踞禦座的身影如同山嶽!
沒有遲疑,沒有左顧右盼。管仲在殿中所有人的注視下,徑直走向丹墀。距離禦座尚有九階。他停步。身體如同被巨力壓彎的枯枝,深深、深深地躬下去!額頭重重地、幾乎要砸碎地磚般,叩在那片象征最高權力與威嚴的鎏金光影之下!
“罪囚管仲……”他的聲音不高,幹涸如同砂石摩擦,“……萬死之身,蒙君上……不殺之恩……已是蒼天垂憐……”他停頓,每一次呼吸都異常艱難,“……安敢……複玷汙……禦座近前……一席之地?!”最後的詞語帶著一種近乎悲鳴的顫抖,匍匐在地的身軀如同一片被秋風席卷的枯葉。
桓公俯視著腳下這個卑微到塵土裏、卻攪動起驚天波瀾的罪臣。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他臉上的肌肉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方才那股強壓下的怨毒戾氣,在對上管仲這卑微到極致姿態的瞬間,竟莫名消散了幾分。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屈辱與掌控感的力量油然而生。
“起來。”桓公開口,聲音比之前平緩了許多,帶著一種帝王特有的、居高臨下的寬恕力量,“前罪……皆赦!”他手微微一抬,“……賜座。”
內侍慌忙抬上錦席置於階下右側。
塵埃落定的金殿深處,香爐青煙筆直如柱。禦座之上,齊桓公廣袖拂過案頭一方鎮國玉圭,目光穿透晃動的冕旒玉串,死死盯住階下那坐在新賜錦席邊緣的身影。席上人影雖直起了腰,卻依舊低垂著頭顱,破衣下露出的腕骨間,紫黑勒痕清晰刺目。
“管仲——”桓公開口,聲音帶著一種被壓抑太久、亟待宣泄的焦躁和一種屬於雄主的、不容置疑的野心,“寡人之齊國!千乘威儀!列侯賓服!然!——”他話音陡轉,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對現狀的極度不滿和對未來的巨大渴求,“……自先君以降,政令無常!如怒海行舟!國勢浮沉,幾至傾頹!寡人欲一掃沉屙!立綱陳紀!振我國威!鼎新革故——從何入手?!”
這喝問如同滾雷,震得殿窗嗡嗡作響。階下錦席之上,管仲低垂的頭顱緩緩抬起。那張曆盡劫波、刻滿風霜的臉頰上,傷痕猶存。但當他目光抬起時,眾人皆是一凜——那雙平素溫和蘊藉的眼眸深處,竟射出兩道冰鋒般凝練、寒光四溢的實質光芒!那目光瞬間便穿透了金殿的浮華與塵俗,直抵社稷治亂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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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明鑒!”管仲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沉雄的穿透力,字字清晰,仿佛玉磬撞擊在殿堂四壁,餘音直抵人心最深處!“治國之道——其根蒂……在維!禮——!義——!廉——!恥——!此四者,國之四維也!”他霍然抬臂,一指直指殿堂藻井最中心那象征天命的盤龍!
那龍目空洞!管仲的話聲如裂帛:“維張……則國……正……位……不移!”他話音陡然下沉,如同重錘砸入冰麵:“維不張……國將不國……覆亡……迫在眉睫!”
刹那間!金殿內仿佛卷起無形的朔風!群臣悚然!這“四維論”如同四根巨大的天柱之影,轟然壓向禦座!
齊桓公端坐於蟠龍巨座之上,冕旒垂珠紋絲不動。管仲那“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的論斷,如同無形的天柱狠狠撞入他的神魂!他胸膛劇烈起伏一次,如同沉睡巨獸被猛地刺醒!那灼熱的野望與鐵血鑄霸業的雄心終於被徹底點燃!
“立綱紀……必先正其四維!”桓公聲音如同沉雷滾動,壓迫感倍增,“然!綱紀維張……終究落於——民心!”
他身體前傾,目光如鷹隼死死攫住管仲!那寬大的玄色袍袖猛然揮開,如同掃清一片蔽眼的煙雲,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砸落殿堂:“愛民!——何為根本?!”
殿內死寂!禦座兩側巨大的蟠龍銅燈燭火劇烈搖曳!階下,管仲挺直了被風霜侵蝕的脊梁。迎著那足以灼穿人的目光,他並未立刻作答,而是緩緩環顧這座金碧輝煌的龐大宮殿。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層層金玉鑲嵌的廊柱,望見了宮牆之外的閭裏阡陌。
“昔者聖王……”他開口,聲音沉凝如山嶽初移,每一個字都帶著古老的重量,“……發政施仁,莫不以‘愛民’為百政之……基!無此……仁政如浮萍!霸業……如煙雲!”
他微微一頓,目光重新鎖定桓公燃燒著野心的瞳孔,聲音驟然化為無數道精準犀利、斬釘截鐵、卻又密如織網的行動綱領!
“修公政以固國本!明家族之責以睦親裏!官民聯事,祿養有度——此乃親民之根!赦舊以彰新義!興典以正民德!立無後者以續血脈——此乃繁民之本!”每一句都如同金石之音鑿刻殿堂!他步步向前,手指在空中劃出無形的路徑:
“省刑——薄賦——民得富足,此乃安民之策!”指向殿外,“鄉選賢士教於國——使民知恥明禮!令出如山——使民信而不疑!此乃立民之魂!——此愛民之道也!”
如同洪流傾瀉!每一個措施都指向要害!將宏大虛無的“愛民”理念瞬間落地為鑿鑿可行的鐵則!階上文臣武將皆屏息靜聽,眼神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震動!
“好!愛民之道既明!”桓公猛地一拍案幾,震得鎮圭嗡鳴!眼中爆射出更加急切的鋒芒,聲音如同熔岩噴湧!幾乎是在質問:“然則——萬民繁庶,魚龍混雜!何以馭之?置民之道——何如?!”他需要一個徹底掌握國人的藍圖!
殿內空氣驟然凝滯!桓公的問題如同一把鑰匙,直接指向了最核心的社稷結構!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於階下!管仲身形巋然不動,唯有衣袂無風自動!
“民者——國之本!本亂……則邦危!”管仲聲音陡然提升一個維度,如同黃鍾大呂驟然敲響!清晰、恢弘、而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法度之威:“故!臣有四民之說!”
他豁然展開雙臂!手掌在空中劃出四個截然不同的方位!每指向一方,便有一個驚雷般的字詞砸落:
“士——!執銳披堅!守邦國!通禮義!立國威於廟堂!此一民!”他指尖所向,殿內持戟甲士身軀驟挺!
“農——!躬耕隴畝!贍君父!產百穀!積倉廩之實於四野!此二民!”他目光掃過階下那些掌管倉廩的官員!
“工——!製器營生!備弓甲!利耕戰!鑄強國之筋骨於百坊!此三民!”那目光銳利如鍛造爐的火焰!
“商——!通財有無!聚寶貨!利天下!致九州之財帛入齊國!此四民!”最後一句如同驚雷掃過,殿內掌管財賦的官員麵色皆變!
管仲的聲音如同巨浪席卷殿宇:“四民不雜!各守其業!各安其位!則——國基如磐石!江山似鐵桶!民自定矣!”
四民定邦!四維立國!每一個字都如同為未來的龐大帝國勾勒出一幅清晰無比的藍圖!桓公眼中那點尚未平息的野火被徹底點燃為焚天烈焰!他身體猛地前傾,雙手死死按在冰冷的蟠龍案上,指節爆發出青白色!他喉嚨深處滾雷般地咆哮而出:
“民定則國穩!然!齊邦偏居一隅!列強環伺!虎視眈眈!欲爭雄天下!甲兵短缺!軍旅不振!兵鋒——!何以強?!”
他的喝問如同戰鼓!震得殿內屏風都微微顫抖!
管仲神色不變!那沉靜的臉上甚至掠過一絲早已成竹在胸的淩厲!他一步踏前!腳掌踏在桓公目光焦灼的方位,如同踩在輿圖上齊國薄弱的邊陲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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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鋒不銳?!甲胄不足?!”管仲聲音陡然轉冷,如同金鐵在冰麵刮擦,“皆因刑罰虛張!徒耗其力!何不……以甲代刑!”
他手臂陡然一揮,袖中帶起的風仿佛吹動了滿殿旌旗!聲音變得如同兵戈破空般銳利簡潔:“重罪者——贖以犀甲一戟!輕罪者——贖以鞼盾一戟!尋常小過——罰金贖之即可!”
整個大殿陷入死寂!連呼吸聲都凝滯了!這是一個何等大膽甚至離經叛道的設想!刑罰——竟成了籌集甲胄的捷徑!一個將國家暴力機器與嚴刑峻法完美捆綁的霹靂手段!
但管仲根本不給群臣質疑的機會,他猛地轉身,目光如同鍛造的鐵水投向更遠的、帝國未來的熔爐!
“更需!重分金鐵!各有其用!”他的聲音如同淬火,帶著鍛造的轟鳴!“美金——!”他指殿內武將佩劍,“必鑄幹戈劍戟!磨其鋒刃,試銳於……虎狼狗馬之驅!”仿佛聽到了戰場刀劍撞擊的火星!
“惡金——!”他指節叩向地麵,如同敲擊大地脈搏,“必鑄……鋤鐮斧斤!強民以耕!利國以墾!試其堅韌於——厚土山石!”
“鐵器分工!甲兵將如山嶽堆積!戰戈必若叢林遍野!”管仲的手掌如同熔鑄巨錘狠狠砸落虛空!仿佛已有萬甲鏗鏘之聲在殿宇回響!
階上桓公眼中最後一點疑慮被徹底焚毀!他幾乎能看到那如山甲胄和如林戈矛的光芒!然而,一統天下的雄圖需要潑天的財富!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聲音如同在巨大的熔爐中淬煉,帶著無比燙熱的渴望:
“甲兵如山!然!征伐之師!猶如巨鯨吞海!所費——金玉財貨——何以為繼?!府庫空懸!何以富國?!”
“財者——國之血脈!脈通……方得海闊!”管仲迎著桓公灼燙的目光,毫無退縮!那平素蘊藏的韜略此刻化為開天辟地的利器!他聲音如同洪流,直接鑿向財富的根源:
“山海蘊寶!豈容閑置?采銅山鑄大錢——錢通萬賈!煮海水為霜鹽——鹽利天下!”管仲手臂如龍,直指齊東南海濱那無形煙柱翻滾的鹽場!“錢鹽利網,網羅四方財貨!如同百川匯海——何愁財用不盈?何懼府庫不滿?!”他仿佛已看到了金玉填滿國庫的幻景!
那宏大的財富藍圖終於將桓公最後的心防徹底擊碎!甲兵如山!府庫如海!那征伐天下的畫麵如同烈火般燒灼著他的肺腑!他猛地從禦座之上站起!身軀繃直如欲射蒼穹的弩箭!那巨大的帝王身影投射在殿後巨大的浮雕“諸侯來朝”圖前,充滿了無法遏製的狂霸!
“國富兵強!寡人當親執鐵鞭!練兵甲!征四野!踏平八荒!天下諸侯——誰敢不從?!!”那咆哮如同虎嘯山野,帶著滅頂的威壓轟向管仲!
瞬間!整個金殿的空氣仿佛被桓公這帶著血腥氣與殺伐誌的宣言徹底凝固!殿內那柄象征著征伐的巨大青銅鉞在案頭反射著幽光!
群臣皆垂首屏息!唯恐驚擾君王沸騰的殺伐之念!
階下!管仲麵對著那如海嘯般壓下的帝王征伐欲望!非但沒有絲毫驚懼退縮!反而猛地抬起那隻曾握過箭鏃、刻過傷痕的手——
啪!
一掌!並非拍向地麵!而是如同撫過無形琴弦般,懸在齊宮大殿上空那片象征“萬邦來朝”的巨大輿圖虛空之中!
“主公!欲登天絕頂!必——先睦鄰邦!”管仲的聲音陡然拔高!清越、警醒!如長空鶴唳撕裂虛妄!“霸業之根……在仁威!而非……僅恃強弓利矢!”
他聲音如同冰水潑入沸騰的熔爐:“審視齊境!速返他國之地!”他的手指點在輿圖上被刻意擴大的邊境,“此非示弱!乃為昭顯大義!”
“嚴守國疆!寸土不失!亦……不貪他國資財!此立國之本!”管仲的手掌猛地收攏,如同攥緊國土邊界!
然後!他豁然張臂!如同擁抱整個邦交的未來!聲音轉為一種宏闊無比的雄韜之音:“遣重臣!攜美玉!奉華裘!廣幣帛!持節杖!行聘禮——行於四鄰!宣主公仁德!布睦鄰之誠!此威德鋪路!四鄰必安!皆親如手足!”
說到此處!管仲眼中驟然爆射出精芒!那是一種遠超常人的戰略洞見!
他猛地躬身!從袖中抽出一卷早已備好的帛書!快速展開!雙手高舉過頂!那帛書邊緣粗糙!竟似是百邦輿圖之雛形!
“更請……精擇慧辯通識之士——!”管仲聲音如金鐵擲地,帶著決然的力量,“八百足矣!各賜車馬、衣裘、厚幣!使之……如星月——散入列國!!”
“此等遊士!非為征戰!實乃……穿行天下之耳目!縱橫六合之喉舌!”管仲手指如筆,在那輿圖之上劃出無數道無形的軌跡!“使其持我齊帛!售於諸侯王庭深宮之內!珍玩器物!皆可為之媒!”
管仲的聲音低沉下來,卻帶著更強的磁力:“如此!列國國君……嗜好為何?賢愚為何?臣下……忠奸為何?”他指尖點向地圖上幾個若隱若現的巨邦都城!“其秘事……其弱點……其禍根……皆如掌上觀紋——刻於君案金簡!”
“屆時!何國……有弑君篡逆之苗?!”管仲的聲音陡然轉為冰寒殺伐!“何君……行不義暴虐之政?!!”
他猛地抬頭!那雙穿透千古的眸子直視桓公膨脹到極致的征伐欲望!
“——主公便可高舉‘仁義之師’!吊民伐罪!師出有名!”
“誅其首惡!……撫其良民!”
“天下諸侯……豈會疑君並吞之心?!必將……信服我齊大義!相率……朝拜於臨淄城下!尊主公為——天下霸主!!”
轟!
最後一句!如同九霄神雷!在齊宮大殿轟然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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