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囚室驟變,刀鋒北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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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石壁滲出陰寒的水珠,滴答、滴答敲打著早已濕透的稻草,更敲打著蜷縮在角落、僅存一點微弱意識的上卿叔詹那早已麻痹的神經。齊人的監牢不見天日,黑暗如同粘稠的沼澤,吞噬著時間和希望。身上的錦袍早已看不出原本華貴的顏色,被汙穢和潮濕覆蓋,散發著鐵鏽、黴腐和絕望交織的氣息。他已經記不清被關押了多久。饑餓與寒冷交織,折磨著他的身體,但對故國的牽掛和那份“寧為朽骨,不割寸土”的決絕,反而成了這無盡黑暗裏唯一支撐他不完全崩毀的孤火。
腳步聲!沉重的、帶著鐵甲鏗鏘之聲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死水般的沉寂!
嘎吱——!
生鏽的鐵門栓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刺眼的光線猛地湧入囚室,如同冰冷的鋼針紮入久違光明的雙眼。叔詹下意識地偏過頭,抬手遮擋,隻從指縫中看到幾名身著齊國宮甲、麵目冷硬的侍衛簇擁著一個身影。那人穿著鄭國下大夫的簡樸服飾,此刻卻麵色慘白,額頭細密的冷汗在昏暗光線下閃爍。這人叔詹認得,是新鄭宮中負責跑腿傳話的小吏,此番竟冒險被派入這龍潭虎穴!
“大……大人!”那鄭國使臣幾乎是撲倒在散發著惡臭的濕冷地麵,聲音帶著哭腔,被巨大的恐懼和屈辱緊緊攫住,語無倫次,“君……君上他……他又派小人來了!小人帶來了……帶來了鄭國國庫僅存……僅存的十車金珠玉帛!懇請……懇請齊侯開恩……放了大人您……國不可一日無卿啊……”他的聲音抖得厲害,說不下去的絕望讓他猛地磕起頭來,額頭瞬間沾滿了汙穢的泥水。
叔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墜入萬丈冰窟!鄭伯啊……悼公這孩子……終究還是忍不住了!又被齊人貪婪的嘴臉嚇破了膽!這般再次獻上重金,簡直是飲鴆止渴,隻能助長暴齊吞食鄭地的欲望!他猛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眼中燃燒起怒火,想厲聲嗬斥這懦弱的行徑,嘴唇卻幹裂顫抖,發不出一個有力的音節。隻有喉頭湧動著一股腥甜的血氣,因極致的悲憤而幾乎噴出!
齊宮大殿。方才鄭國使臣小心翼翼呈上的禮單竹簡,此刻如同最輕賤的垃圾般,被一隻粗大的、骨節突出、蘊含爆炸性力量的手掌狠狠摜在冰冷的金磚地麵上!碎裂的竹片四散飛濺!
“混賬——!!” 齊桓公的咆哮如同晴天霹靂在殿宇穹頂下炸開!那張因震怒而扭曲的臉龐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暴跳,雙目射出駭人的凶光,如同被徹底激怒、擇人而噬的狂龍!
“寡人要的是他鄭國的疆土!要的是那虎牢關東的八百裏鎖鑰咽喉!!”他的聲音拔高到尖銳刺耳的程度,震得滿殿銅鼎嗡嗡作響,兩側侍立的朝臣噤若寒蟬,垂目屏息,無人敢喘一口大氣,“不是這些……這些毫無用處的廢物石頭!”他指著地上散落的珍寶,如同指著汙穢的垃圾,“鄭國新君!黃口孺子!竟敢拿此等東西來搪塞寡人!欺我大齊刀鋒不利乎?!”
他猛地轉身,如同颶風席卷,帶起的勁風掀起了禦案上的帛書。他幾步跨到殿心位置,如同巡視領地的狂獅,手指戟指跪地抖如篩糠的鄭使,那目光中的殺意幾乎要將對方淩遲:
“來人!!”虎嘯般的聲音再次炸響,“給寡人!立刻!將這膽大包天的鄭使推出宮門斬首!取其狗頭,使隨行奴仆帶回新鄭!昭告那小兒!此乃蔑視寡人之下場!”他頓了頓,胸中怒火更熾,“再傳寡人旨意!立刻將那牢裏的鄭國老賊叔詹!提來殿前!寡人今日!便要當著萬軍之麵!砍了他的頭顱!祭旗!以顯我天威!”
“傳令!三軍集結!厲兵秣馬!十日後!寡人要親率六師!踏平新鄭!將那小兒吊於城門之上!讓天下諸侯都看清楚!蔑視齊國——是何下場!”每一個字都像是淬著劇毒的血刃,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殿宇內的空氣如同瞬間凝固成北地寒冰!恐懼與殺氣如同有形之物,壓得人胸口窒息!
甲士如潮水般湧入!寒光閃閃的戈矛齊刷刷指向早已嚇癱在地、麵無人色的鄭國使臣!那鄭使連哀求都發不出聲音,如同爛泥般被拖死狗般架起就往殿外拽去!死亡的氣息冰冷刺骨!
整個齊國龐大的戰爭機器,隨著桓公這道殺氣騰騰的命令,轟然運轉!殺使、祭旗、屠城!這是霸主雷霆震怒下再無轉圜的血腥宣判!叔詹的性命,鄭國的國祚,已懸於萬仞懸崖邊緣!
“報——!!急報!南疆八百裏加急!!!”
就在這千鈞一發、殺機濃稠得幾乎要滴出血來的恐怖死寂之中!一道被生死極限壓迫至變調的、淒厲無比的嘶吼聲,如同燒紅的烙鐵猛地捅破了令人窒息的寒冰!如同從天而降的隕石砸碎了這凝固的殺局!
一名渾身浴血、甲胄破碎、頭盔都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的傳令兵!如同從血池地獄裏爬出的惡鬼!帶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腥血氣!連滾帶爬地衝破了殿門侍衛的阻攔!一路狂奔!留下長長一串暗紅的血腳印!在無數道驚愕駭然的目光注視下,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倒在齊桓公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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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稟……主公!” 那傳令兵口中噴著血沫子,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眼睛瞪得幾乎裂開,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嘶嚎,聲音撕裂了每個人緊繃的神經,“山戎!山戎大單於……糾合……二十萬……控弦之騎!鐵蹄傾巢而出!日夜兼程……已……已越過長城豁口!將……將燕國都城薊城……圍得……圍得如同鐵桶一般!水泄不通!燕侯……燕侯……派末將……血透重圍!前來……前來泣血求援!”他猛地拔出斜插在腰間、隻剩半截斷箭的染血戰報卷軸,雙手死命高舉過頭頂,隨即再也支撐不住,撲倒在地昏死過去!那染血的卷軸“啪嗒”一聲滾落在地,上麵清晰的“燕”字玉璽血跡猶在!如同最鮮紅的求救血書!
這突如其來的驚天巨變!如同九天神罰!讓剛才還劍拔弩張、充斥著殺戮暴虐的齊王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短暫空白!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空氣仿佛凝固成了一塊沉重的巨石!唯有那卷軸上不斷滴落的血珠,在光潔的金磚上砸出微不可聞卻如同驚雷的回響——嘀嗒、嘀嗒……
齊桓公胸中那幾乎要炸裂的滔天怒火,如同被這兜頭潑來的一盆冰水瞬間凍結!他臉上的暴怒與猙獰瞬間凝固,瞳孔因極致的衝擊而猛烈收縮!那副欲擇人而噬的狂暴姿態僵在半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夾雜著驚愕、沉重、以及被強行打斷主導權後深深的不甘的複雜神色!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卷泣血的求援戰報,濃黑的眉峰死死絞在一起!
“山戎……二十萬……” 他低沉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帶著一種被異物卡住咽喉的艱澀感。目光掃過殿中已被徹底震懾住的群臣,那眼神銳利如鷹隼,卻不再僅僅是嗜血的殺意,更添了江山萬裏、諸侯盟主的全局之重!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住那被打斷的煩悶與鄭國近在咫尺的血仇帶來的強烈不甘,聲音如同滾雷過境,壓下了所有的雜音:
“四夷猖獗!傾巢犯我華夏宗邦!此乃動搖諸夏根基之禍!諸卿——以為如何?!”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最終不約而同地匯聚到寶座之側——那位身姿挺拔如鬆、淵渟嶽峙的國相管仲身上!仿佛他才是這滔天巨浪中的定海神針!
管仲神色平靜,如同亙古不變的磐石。他向前一步,踏過地上散落的竹簡碎片,越過那生死不知的傳令兵,在那濃烈腥氣中穩穩站定。他拱手,聲音並不洪亮,卻清晰如同編鍾敲響,蘊含著磅礴的力量穿透朝堂的震動:
“主公!”管仲目光清澈如寒潭,直視齊桓公內心那權柄與道義翻騰的浪濤,“周室雖衰,威儀猶在。主公您,乃天子親賜玉旄、代天巡狩之方伯!號令諸侯,尊王攘夷,此乃您無可推卸之大義!此乃您雄踞九鼎、定鼎中原之根基!”
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大殿內外那黑壓壓、聞殺伐之令已然集結無聲的執戟甲士,聲音陡然拔高一線,帶著一股震撼人心的穿透力:
“今山戎蠻夷!趁我中原承平稍久之機!竟敢糾集二十萬犬羊之眾!狼奔豕突!犯我兄弟友邦!掠我華夏城郭!此乃視我中原無人!視我尊王之令如無物!更視主公您這諸侯之長——如同虛設!主公安能坐視此等夷狄之亂,如鯁在喉,侵我諸夏腹心?!”
管仲的話語如同重錘,砸在每一位齊國重臣的心頭!攘夷!這兩個字承載的分量,遠超區區鄭國之怨!他話鋒一轉,言辭更加鋒利:
“鄭國叔詹,一介臣虜耳!其存亡生死,不過一隅之得失,無關大局!鄭國土地之爭,不過兄弟鬩牆,尚可暫緩!然山戎之患,卻是社稷傾危!華夏存亡之憂!輕重緩急,天壤之別!若主公為一時之憤,棄燕國百萬生民於水火而不顧,反揮師屠戮同宗,則何異於棄大義而逐小利?棄天下而溺私仇?此非但大義有虧,更失天下諸侯之心!他日誰複以死援齊?!”
他向前一步,身體微微前傾,眼中爆發出洞察先機的戰略光芒,話語斬釘截鐵:
“以臣愚見!天意昭昭!在此非常之時!主公應——
立刻釋放叔詹!使之安然歸鄭,以顯我大齊之寬仁,亦解鄭國於倒懸!
盡起我大齊鐵甲雄兵!速速北上!蕩平山戎!解燕都之圍!
以雷霆之勢驅除犬戎!則華夏震動!諸侯歸心!鄭國見我如此大勢,見主公如此煌煌神威!其心自然懾服!虎牢之地,何愁不得?鄭伯又豈敢再逆雄威?此乃一舉兩得!舍近怨而謀遠圖!以攘外而固安內!請主公明察,速斷!” 聲音落地,如金石鏗然!
“善!大善!!” 齊桓公胸膛中那翻騰的不甘與怒焰,瞬間被管仲這高屋建瓴、洞察根本的戰略宏圖所取代!一絲如釋重負的快意和更為磅礴的雄心取代了狂暴!他猛地一掌拍在禦案之上,震得筆硯亂跳!眼中神光暴漲如日,之前的煩悶一掃而空!臉上再無半分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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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父之言!乃興邦定天下之道!寡人豈能為一虻蟣而誤擎天巨木?!諸夏大義在前,寡人——即刻親征山戎!”
他霍然站起!威嚴的目光掃視群臣:
“傳寡人令!”
“即刻釋放叔詹!賜其溫湯,更其衣冠!遣使好言相送!歸其鄭國!”
“點兵——!盡發三軍!”
“任賓胥無為大軍前鋒!令其擇精銳之銳,以為破敵箭矢!”
“王子城父、公孫隰朋!為大軍兩翼!統率三軍勁旅!如虎添翼!”
“管夷吾!隨寡人坐鎮中軍!調度帷幄!執掌萬鈞!”
“叔牙!寧戚!留守臨淄!鎮守國基!無負所托!”
一道道軍令如離弦之箭,瞬間點燃了這座沉寂的宮殿!金鼓號角應聲而起!肅殺之氣衝天!
被從汙穢囚牢中拖出、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鄭國上卿叔詹,尚不知身處何方,就在齊人突如其來的“禮遇”中,被強塞入歸國的車駕。回首望去,隻見齊國宮門洞開,旌旗蔽日,兵戈如林!那滾滾煙塵之中,無數鋒銳的戈矛反射著刺目的寒光!指向了遙遠的北方!
齊軍鐵騎北去的如雷蹄聲裏,叔詹的馬車踏上了南歸新鄭的殘陽古道。每一步顛簸,都沉重如鉛。鄭國的虎牢之地,暫時保住了,但那份劫後餘生的慶幸背後,是更深的無力與屈辱。鄭國……終究隻是這盤天下棋局中,一枚勉強逃脫生天的棋子,而非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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