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北疆告急,鶴台傾國
字數:5396 加入書籤
朔風如刀,卷起漫天黃沙,狠狠抽打著浩浩蕩蕩北上的齊軍陣列。旌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發出痛苦的嘶鳴。黑壓壓的軍伍如同一條鋼鐵洪流,碾過中原初冬蕭瑟的曠野,甲胄與戈矛的鏗鏘之聲,混雜著沉悶如雷的腳步聲,在空曠天地間回蕩,壓過了北風的怒號。車輪碾過凍土,留下深深的痕跡。中軍帥旗之下,齊桓公玄甲深裹,眉宇間鎖著揮之不去的憂慮。管仲緊隨其側,目光投向北方天際,仿佛要穿透那滾滾黃塵,望見被山戎鐵蹄蹂躪的燕國。
就在這煙塵蔽日的行進中,一騎快馬如同從西麵鉛灰色的天際線下突然撕裂而出!馬蹄聲碎,帶著一種倉皇的迫切,不顧一切地斜刺裏撞向齊軍森嚴有序的前陣!戰馬因長途狂奔和恐懼而口吐白沫,馬上騎士渾身塵土仆仆,麵色蒼白如紙,唯有一雙眼睛在風沙中閃爍著絕望與焦灼的光芒。他幾乎是被飛馳的戰馬馱著甩到禦駕近前,一頭撞入衛士們瞬間出鞘的雪亮刀劍戟林之間!
“什麽人?膽敢衝撞王駕!”甲士厲喝之聲炸響!長戟冰冷的鋒刃已逼至來人咽喉!馬背上的人被這氣勢震懾,更是驚得手忙腳亂,滾鞍落馬,撲跌在冰冷的凍土之上,頭盔滾落一旁,露出一張沾染塵沙卻難掩貴氣的年輕麵龐。
齊桓公勒住戰馬,威嚴的目光如同實質掃過這塵埃中的身影:“攔駕者何人?報上名來!”
地上的年輕人掙紮著爬起,強壓下喉頭的血腥氣和一路奔逃的恐懼,重重叩首,聲音嘶啞卻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沉斂氣度:“罪臣……不敢求駕前失禮!臣乃……陳國已故厲公之子,名完,字敬仲……陳國大變!新君禦寇無道,悍然興兵叛亂弑父篡位!臣父為陳國社稷殉難!新君為穩固權柄,大開殺戒!陳室宗親,屠戮殆盡!”他的聲音因極度悲憤而顫抖,“臣……臣倉皇逃出宮闕,幾經生死!新君竟……竟連逃難宗親亦不肯放過!已遣死士追殺……務求斬草除根!臣聽聞主公尊王攘夷,仁德著於四海,特來投奔!懇請主公……收留這亡國喪家之人!”淚水混雜著風塵,在他蒼白的麵頰上衝出兩道泥痕。
“陳國內亂……宗室血案……”齊桓公濃眉緊鎖,心中煩悶更增一層。北患未平,諸侯內亂又起!他眼底掠過一絲威淩光芒,沉聲道:“陳侯新立,殺兄逐弟,悖逆至此!寡人既為盟主,豈容猖獗!敬仲公子勿憂!寡人即刻點兵,護你回返陳國,撥亂反正!為你討還公道!”聲音斬釘截鐵,帶著霸主的決斷力,作勢欲發號施令。
“主公!”陳完猛地抬頭,那張清俊的臉上非但無絲毫喜色,反而湧起近乎驚恐的抗拒!他雙手死命前伸,如同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聲音因急促而變調:“主公厚恩!臣……臣萬死不敢承!若調兵送臣回陳……主公不如……”他的視線掃過近前甲士寒光閃閃的劍鋒,眼中決絕之色一閃,“不如就在此處,賜臣一死!立刻!馬上!臣陳完,寧可血濺禦前黃土!亦絕不願再踏入陳境一步!”其言語斬釘截鐵,透著一股滲入骨髓的恐懼與刻骨銘心的絕望!
此情此景,滿場皆驚!齊桓公亦是微微一愣。一個亡國公子,寧肯馬前求死也不願回國登位?這背後暗藏的血腥與黑暗,令人心寒!
“主公。”管仲清越的聲音適時響起,打破了這瞬間的僵持。他不動聲色地上前半步,目光深邃地掠過陳完那張寫滿驚魂不定的臉,轉向齊桓公,聲音清晰而沉穩:“臣聞……當今陳國之新君禦寇,雖行篡逆之事,然手段酷辣,雷厲風行,其禦下……頗見手段。其能於一夕間掀翻厲公根基,屠戮宗親至此程度,非大智大勇不能為之……觀敬仲公子言行,驚惶悲憤如此,恐非假飾。此時主公若強行揮師送歸……其一,未必穩操勝券。其二,此乃陳國內政,縱能平定,亦恐落人口實,授諸侯以幹涉內政之柄。於我攘夷大業……無異於節外生枝,耗費元氣,實為不智。”
管仲的話語如同一盆冰水,澆在齊桓公那因權力欲和憤怒而膨脹的情緒之上。他頓了頓,話鋒轉向一種冷靜的考量:“敬仲公子,文質彬彬,舉止有節,更乃陳室貴胄,流落至此,實為可惜。主公既心懷四海,何不就此收留?賜其一官半職,使其效力於齊?一則彰顯我大齊海納百川之胸襟,使天下流亡賢才有所歸依;二則……”管仲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深遠的機心,“亦可於將來……萬一陳國有變,此人……或可為一著暗棋,於我大齊掌控中原東南……或有奇效。縱無大變,此人亦不失為一智囊,留在臨淄,以備顧問。此乃穩妥長久之策。”
一番話,利弊權衡,絲絲入扣。齊桓公眼中暴躁的殺伐之氣緩緩沉澱,化作一種更為深沉的算計之光。他盯著匍匐在地的陳完良久,終於緩緩頷首:“善!便依仲父之言!”
他目光落在陳完身上,聲音多了幾分威嚴:“陳完聽封!”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臣在!”陳完幾乎是喜極而泣,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哽咽。
“寡人念爾身世飄零,又是忠良之後,更兼有才識風度。特簡拔你為齊國大工正掌管百工營造)一職!司掌國之土木器械營造諸事!準你安身齊國,效力寡人左右!待寡人北征凱旋,再行安置!”
“臣……臣完!叩謝主公活命之恩!再造之德!萬死難報!”陳完再次重重叩首,額頭抵在冰冷土地上,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亡命天涯的驚恐,終得一處棲身之地。盡管隻是工匠營造之職,遠離朝堂中樞,卻已是亂世之中的萬幸。
塵埃落定。陳完被隨從攙扶下去更衣安置。
而就在齊桓公大軍繼續北行,離中原腹地越來越遠之時。一支遠比山戎更為凶悍、更加致命的陰影,已悄然磨礪著爪牙,垂涎於中原的富庶!
極北之地。寒風呼嘯,卷起氈帳上厚重的積雪。巨大的牛皮帳內,篝火熊熊。狄人的圖騰在搖曳的火光下顯得詭異猙獰。帳中央,狄主蓋天大王——一尊如鐵塔般魁梧、披著厚重獸皮、臉上塗抹著暗紫色油彩的巨人——正高踞在鋪著完整熊皮的白骨王座上。他手中把玩著一柄鑲嵌著巨大藍寶石的鋸齒骨刀,粗壯的手指劃過刀鋒,發出令人心悸的摩擦聲。那雙深陷在濃密毛發中的眼睛,幽綠如同餓狼,閃爍著貪婪而暴虐的光芒。
“齊桓公……”蓋天大王低沉嘶啞的聲音在帳內回蕩,如同砂礫摩擦,“那個中原的盟主……他帶著他所有的爪牙……去北方……打山戎那群草原上的土狗……嘿嘿……”他喉管裏發出粗嘎的笑聲,帶著輕蔑與狂喜,“中原!像剝去了堅硬甲殼的牡蠣!露出了……最肥美誘人的嫩肉!”
帳下,十幾位同樣高大凶猛、身披各式獸皮與殘破鐵甲的部落頭人發出低沉的咆哮與嗜血的呼喝!空氣中彌漫著生肉腥臊與烈酒的氣息。
蓋天猛地一掌拍在粗糙的獸骨扶手上:“中原大地!廣袤!豐饒!金絲般的女人!流淌奶與蜜的城池!這些都該是長天生父賜予我狄人勇士的草場!”
他霍然站起,巨大的身軀在篝火下拉出如同惡魔般的扭曲投影:“集合!所有能拉得開弓!揮得動刀的狼崽子!十五萬!不!能拿武器的男人!統統上馬!”他眼中射出瘋狂的火焰,“趁那齊國的虎狼還在北方凍土裏啃雪!我們——去中原放牧!去他們的土地上——燒殺!搶奪!將那些自命尊貴的軟骨頭……踩成爛泥!目標——邢國!再踏平——衛國!把黃河之北——插滿我狄人的狼頭大纛dao)!”
狂亂的咆哮聲撕裂帳篷,混雜著酒器碎裂的聲音!狄人嗜血的本性被徹底點燃!無數早已秣馬厲兵、對中原膏腴虎視眈眈的部落如同最饑餓的狼群,在接到命令的瞬間轟然散開,奔向各自的營帳!戰爭的狼煙在北地如瘟疫般蔓延開來!
此時的衛國,帝丘。
初冬的寒意尚未凝結成刀,溫陽還帶著一絲慵懶。巍峨的宮城之後,一座拔地而起、高逾十丈的巨大漢白玉高台聳立!陽光照耀下,白得耀目,幾乎刺痛了朝堂上那些憂心忡忡臣子的眼睛。
鶴台!
此乃衛懿公耗盡國力民脂所建!此時,衛懿公正端坐於鶴台頂層鋪滿珍禽羽毛的軟榻之上。他身上披著流光溢彩的九章錦服,華美得如同戲服。周圍數名精心挑選的俏麗宮娥,正用金盤托著切得細如發絲的上等新鮮魚膾、晶瑩剔透的米粒、甚至打磨圓潤的上等玉屑!小心翼翼地侍奉著那數十隻或優雅踱步、或振翅輕鳴的“貴人”。
這些丹頂鶴!才是一朝寵臣!它們頸項高昂,姿態閑適。足上皆係著細細的金鏈銀圈,脖頸間掛著珍珠或寶石穿成的細鏈。最誇張者,莫過於居中一隻體態最為碩大優美、丹頂如血的“神鶴”。其雙翅邊緣,竟由能工巧匠精心編織,綴滿了細小的、熠熠生輝的金箔與七彩琉璃碎片!日光一照,流光溢彩,宛如天神下凡!一個內侍手持金製名冊,正細聲細氣地念著:“鶴大夫玄穹大人,本月俸祿——粟米十石,白銀百兩,東珠兩斛……”
衛懿公看得如癡如醉,不時擊掌讚歎:“好!妙!翩然若仙!”他那保養得宜的臉上,洋溢著一種純粹、不諳世事又驕縱至極的滿足。
台陛之下。衛國上大夫寧莊子,須發花白,衣冠齊整,正跪在冰冷的漢白玉台階前,額頭緊緊抵著光滑冰冷的地麵,聲音因長久的跪諫而嘶啞幹裂:“主公!臣……再次鬥膽死諫!北狄蓋天大王!已盡起傾國之兵!鐵蹄蔽野!邢國陷落在即!烽火已在邊城燃起!狄虜……狄虜狼子野心!其鋒直指我衛國腹地啊!”他猛地抬頭,老眼中布滿血絲,是絕望的赤紅,“請主公……即刻……即刻頒旨!大開府庫!募集壯勇!加固帝丘城防!派遣使節求援齊國!遣散宮觀玩物!收羅糧秣器械!與軍士百姓……同生共死!衛國……危在旦夕!社稷宗廟……已在狼吻之側啊——!主公!!!”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衛懿公眉頭一皺,滿臉不耐煩地揮了揮他那寬大的、繡著仙鶴流雲的袖子,如同驅趕一隻聒噪的蒼蠅,打斷寧莊子的泣血陳詞:
“老寧啊!你這杞人之憂又犯了!”他聲音帶著一種被攪擾了雅興的薄怒,“狄人?那不過是些茹毛飲血、不通教化的塞外野人罷了!有何可懼?至於邢國……”他嘴角甚至勾起一絲輕蔑的笑,“那是他們國運不濟!與我衛國何幹?我大衛國祚綿長,自有天神庇佑!”
他悠然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隻金光璀璨的“玄穹神鶴”,眼中是純粹的、近乎孩童般的迷戀,語調變得異常輕柔:“看看……這才是祥瑞之兆!這才是我大衛國泰民安的象征!你們這些做臣子的,不好好替寡人想想,怎麽讓鶴大夫們在明年開春跳得更歡快些,鳴得更悅耳些?怎麽總拿這些邊塞上的雜音,來擾亂寡人賞鶴的清修?掃興!”
他站起身來,帶著寵溺的口吻:“玄穹啊!今日日光正好!寡人帶你去園中碧水潭漫步可好?”說罷,看也不看階下那幾乎要因絕望而暈厥過去的老臣寧莊子,在一眾宮娥內侍的簇擁下,步履輕盈地朝著那流光溢彩的“神鶴”走去。
玉台下,衛都帝丘的城牆低矮破敗。田野蕭索,荒蕪的田埂旁,逃難的邢國百姓衣衫襤褸,流徙如蟻。更遠處,塵頭大起,隱隱傳來悶雷般的震動!地平線上,無邊無際、如同移動的黑色叢林般的猙獰騎兵輪廓,正向著這片以鶴為尊、沉溺歌舞升平的國土,席卷而來!蒼涼的風中,似乎已能聽到那越來越清晰的、狄人騎兵那狂野嗜血的呼嘯與……冰冷的狼嚎。而衛宮鶴台之上,那隻鑲嵌著金箔琉璃的丹頂鶴,正昂著頭,在日光下反射出詭異而冰冷的光芒。衛國的傾塌,已無聲地滑向深淵。
喜歡春秋往事請大家收藏:()春秋往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