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血榻生王冠,劍指虎牢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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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郢都,王宮深處。
空氣沉悶如凝滯的死水,彌漫著濃重得化不開的藥石苦澀與一種朽壞的氣息。重重深簾之後,那張寬大的、鋪著柔軟錦褥的王榻之上,楚子熊嘉瘦骨嶙峋的身體,如同被抽幹了所有生機的枯樹,深陷在錦被之中。蒼白凹陷的臉頰上,唯有那雙渾濁失焦的眼珠,偶爾無力地轉動一下,證明著這具軀殼尚存一絲活氣。內監垂首侍立榻前,連呼吸都放得極輕,唯恐驚擾了這位纏綿病榻多年、幾乎與世隔絕的君王。殿宇深廣,唯有更漏嘀嗒的聲響,像在計數著這具衰朽生命無可逆轉的流逝。
珠簾微動,帶起一陣細碎的玉擊聲。
一道身影邁步而入,腳步穩重有力,踩在冰冷光滑的玉磚上發出清晰的回響。來人身姿挺拔,穿著精致的玄色深衣,外罩繡有繁複夔紋的錦繡武服,腰間懸一柄鯊魚皮鞘的青銅長劍。他麵色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憂戚,正是楚子的胞弟——公子熊惲。
“臣弟,熊惲,問君王安。”聲音低沉清晰,在寂靜的寢殿中顯得格外突兀。
楚子熊嘉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想睜開,卻終究無力抬起,喉嚨裏發出一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嗬嗬聲。侍立一旁的老內監微微抬眼,對上熊惲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隻覺一股寒氣順著脊梁骨竄起,連忙躬身:“王上……王上他……精神不濟……”話語中充滿畏縮與未盡之意。
熊惲的目光緩緩掃過那如同僵臥死屍般的兄長,眼中沒有悲憫,隻有一片冰冷的決絕。他唇角竟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極其輕微地頷首。
老內監身子一抖,不敢有片刻猶豫,甚至不敢抬頭再看一眼榻上的君王,迅速揮了揮手。殿內所有侍立的宮女、內侍如同得到解脫,又如被無形的手驅趕的羊群,頃刻間低著頭,無聲無息地從兩側殿門魚貫而出。厚重的殿門,在熊惲身後緩緩合攏,發出一聲沉悶至極的“哐當”聲,徹底隔絕了內外。那聲響不大,卻如同命運之鎖落下,將這座深邃寢殿變成了一個隻有死神在旁觀的角鬥場。
光線隨著門扉關閉黯淡了幾分。燭火在角落巨大的鎏金銅鶴燈台上跳躍著,映照出熊惲臉上忽明忽暗的陰影,也映照出他緩緩抽出的那柄藏在袍袖之下、長不盈尺卻寒光刺目的短劍!
劍身狹長,似一泓凝結的死水,毫無華麗裝飾,唯有鋒利到極致的刃口吞吐著令人心悸的幽芒!那是淬煉了無數日夜殺意的精魂!
熊惲一步!再一步!無聲地逼近那張承載著至高權力也禁錮著殘喘生命的王榻!每一步都踏在死寂的心跳上!陰影完全籠罩住榻上那個毫無知覺的軀體!他甚至能看清兄長枯槁臉上鬆弛微張的嘴角,能聞到那股濃鬱藥味下隱藏的、一絲絲衰敗的死亡氣息。
就在他立於榻前的那一瞬——
楚子熊嘉似乎感到了什麽!那雙渾濁失焦的眼睛,竟猛地睜開了一絲縫隙!渾濁的目光中映出眼前這張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臉孔!和他手中那柄冰冷刺骨的殺器!
那眼神!是茫然?是恐懼?還是……最後一絲清醒的難以置信?
沒有時間了!
熊惲的眼神驟然猙獰如野獸!所有的偽裝、所有的耐心盡數褪去!凶狠與決絕徹底燃燒!他喉頭滾動,發出一聲壓抑在喉嚨深處、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低吼!
“王兄——!此位!該換我來坐一坐了!!!”
話音未落!握劍的手腕猛地一翻!動作快到化作一道模糊的殘影!那柄淬毒的短劍如同毒蛇撲噬!挾著最陰狠的力道!狠狠地、精準無比地刺入了楚子熊嘉毫無防備的、微微起伏的——心口!!!
“噗嗤——!”
沉悶!卻無比清晰的利刃破入皮肉骨骼的聲音!在死寂的寢殿中炸響!溫熱的鮮血瞬間從撕裂的錦袍下噴湧而出!濺在熊惲胸前的夔紋上,如同綻開的朵朵暗紅惡花!
熊惲的身體劇烈地震了一下!那張剛才還枯槁的臉上瞬間定格!眼睛徹底地、大大地睜開了!充滿了臨死前極致的驚愕與永遠凝固的痛苦!連一聲悶哼都未來得及發出!隻有喉管中“嗬”地一口氣被生生堵住!身體劇烈地弓起!如同離水的蝦!隨即重重砸回錦褥!再無一絲動靜!殷紅的血液迅速在身下昂貴錦被上洇染開巨大而猙獰的圖案!
熊惲死死盯著那張瞬間失去生氣的臉,胸膛劇烈起伏著!鼻翼翕張!握劍的手甚至因這瞬間釋放的暴力與權力更迭的狂喜而微微顫抖!濃烈的血腥味直衝鼻腔!如同世間最甘美的芬芳!他緩緩抽劍!帶出一道血線!利落地在榻旁垂落依舊幹淨的帷幔上擦了擦劍身的血汙。
燭火跳躍了一下,將熊惲臉上那抹混合著瘋狂與野心的冷笑,長長地投在冰冷壓抑的宮牆之上。窗外,深秋的冷風仿佛從未止歇。
七日之後。
楚宮正殿之上,新換了玄色絲絨的巨幅王幡。王座之上,熊惲身著玄端玉冕,神色威嚴肅然,早已不見一絲弑兄時的陰鷙。他端坐如淵,俯視著階下惶恐叩拜、尚未從巨變中完全清醒過來的群臣。肅穆中隱藏著無言的威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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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王英武,飲馬漢水,鞭及中原!惜乎天不假年!寡人兄長……體弱早逝……”熊惲的聲音低沉厚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定論,目光掃過殿中垂首的眾臣,“然其壯誌未酬!半途夭折!寡人!承天命!繼大統!欲續先王之誌!率楚之雄兵!逐鹿中原!重振熊氏!問鼎九州!!”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虎嘯山林,震得殿宇嗡嗡作響,“今!帶甲百萬!戰車千乘!文武如雲!此等威勢!諸位愛卿!伐何地為先?當取何方!可定我楚國霸業之基?暢所欲言!”
殿內一片死寂!群臣噤若寒蟬!誰人不知那榻上“體弱早逝”的真相究竟如何?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般壓在每個人頭頂。空氣凝滯,唯有巨大的龜鶴青銅香爐裏嫋嫋升起的煙線,在緊張中微微扭曲。
“臣!鬥伯比!願陳愚見!”一個沉凝穩定的聲音,如同投入平靜死水的石子,驟然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一位身材高瘦、麵頰深陷、眼神卻銳利如刀鋒的老臣越眾而出,正是謀臣鬥伯比。他從容拱手,聲音如同磐石碰撞,清晰的邏輯瞬間抓住所有人的注意:
“大王!天下之形勝,猶如棋盤鎖鑰!欲控全局,必扼首腦咽喉!”他目光炯炯,直視寶座上那位眼神深處燃燒著野火的新王,“中原地土,列國紛爭如麻,然有兩點最重!其一,鄭國!南連洛邑周室王畿,北控大河天險,東引齊魯膏腴,西扼秦晉門戶!此為天下之喉!扼此一關,如同掐住天下之咽喉!進退自若!”
他微微一頓,語氣陡然轉沉,仿佛敲響警鍾:“其二,齊國!齊桓公糾合諸侯,尊王攘夷,號為霸主!手握盟主之柄!鋒芒正盛!實為我楚國北上之大敵!”
“然!”鬥伯比話鋒陡然一轉,如同毒蛇吐信,殺機畢現:“大王既號令百萬熊羆之眾!何須懼其表麵虛威?所謂爭霸!非一城一地之得失,乃製其心!控其柄!”他眼中精光爆射,聲音帶著一種冷酷的蠱惑力,“大王若傾雷霆之力!猝然南下!以虎狼之師!直撲——虎牢關!此乃鄭國命門所在!亦為中原諸國目視焦點所在!一旦破關!”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如同宣告:
“則可挾持鄭君!陳兵伊洛之野!兵鋒直指周室洛邑!天下震動!屆時!尊奉天子之權在誰手中?號令諸侯之印當由誰執掌?是那遠在東海的薑小白?還是坐擁周室、控扼天下咽喉之地的楚王?!大王!此乃攻其必救!抄其根本!斬其首腦!齊桓公縱有百萬兵!亦將進退失據!束手束腳!中原盟主之位!唾手可得!此乃我楚國霸業之真正基石!一戰可定乾坤!!”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熊惲的心坎上!他眼中那熾熱的野心火焰瞬間被點燃、炸裂!仿佛已經看到兵臨洛邑、諸侯跪拜的輝煌!
“好!好!好一個扼喉斷首!驅虎吞狼之策!!”熊惲猛然拍案站起!聲震殿宇!玄端玉帶在激烈動作下簌簌作響!臉上再無半分掩飾!隻剩下赤裸裸的興奮與殺機!那“一戰可定乾坤”六個字,如同魔咒點燃了他所有的狂妄!“鬥卿!真乃寡人之良師!智謀之士!當為楚之張良!陳平!”
他目光如電!掃視階下!殺氣混合著君王的決斷噴薄而出!
“右將軍——鬥章何在?!”
“末將在!”一員身披烏金明光鎧、獅鼻虎目、須髯戟張的剽悍猛將!轟然跨出武將班列!抱拳應諾!甲胄鏗鏘如金鐵相擊!
“寡人命汝!為滅鄭先鋒!統荊襄精銳甲士兩萬!配百乘戰車!即刻拔營!晝夜兼程!”熊惲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冰冷的殺意與不容置喙的權柄,“直撲——虎牢關!!!”
“孤!要你在七日內!拔除這根卡在我楚國喉嚨中的倒刺!”
“孤!要你讓天下諸侯都看清楚!敢擋我楚國戰車者!”
“下場隻有——挫骨!揚灰!!”
“給孤!拿下虎牢!血洗關上!用守軍的頭顱和鄭侯的倉皇!給我大楚霸業——祭旗!!”
“遵王命!!!”鬥章那如同洪鍾般的怒吼在殿堂中轟然炸響!巨大的聲浪仿佛要將殿頂的琉璃瓦震落!他猛一轉身,厚重的戰靴踏在玉階之上,如同擂響出征的戰鼓!大步流星向殿外走去!厚重的殿門在他魁梧的身影撞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殿外的天光驟然湧入!卻驅不散他帶起的濃烈血腥煞氣!殿內百官隻覺一陣令人膽寒的狂風從身邊席卷而過!
郢都城門轟然洞開!早已集結完畢、殺氣衝霄的兩萬荊楚精銳如同沉默的黑潮!隨著鬥章那柄指向東南方向的長戈所指!滾滾鐵流!卷起漫天征塵!踏上了那條注定要用鐵與血鋪就的——爭霸中原之路!
目標——扼守中原要道、虎視周室王畿的——虎牢關!黑色的楚軍戰旗在狂風中獵獵翻卷,如同一條巨蟒,貪婪地嗅向中原腹地的血食。
而此刻,千裏之外的虎牢關城頭,夕陽正將那道曆經滄桑的古老關隘塗上一層蒼涼的金色,渾然不知一場足以撕裂平靜的血色風暴,正咆哮著撲向它固守千年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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