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陳國平坦官道的沉悶聲響，如同連綿不斷的雷神之鼓。風卷塵沙，蔽天遮日。一支龐大到令人窒息的聯軍洪流，正無可阻擋地撕開中原腹地的平靜！黑色黑焰的齊纛、赭色火鳳的宋旗、靛青玄鳥的鄭幡……數十麵象征各路諸侯的巨形大纛，在狂風中瘋狂翻卷鼓蕩！構成一片遮雲蔽日的旗海森林！
    軍陣核心！一麵高逾十丈、玄底刺金、繡著巨大“齊”字的帥旗如同擎天巨柱傲立蒼穹！旗下，齊桓公端坐四望高車之上。重甲在身，麵甲掀起，露出一雙毫無波瀾、卻比刀鋒更冷的眼睛。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腳下如同沸騰鐵水般滾過的洪流！三十萬聯軍精銳！步騎混雜！車轔轔！馬蕭蕭！鐵甲如山！戈矛如林！如同鋼鐵打造的遠古凶獸！無情地碾過肥沃的原野，踏碎平寧的田疇！沉重的步伐踏得大地沉悶震動，揚起的塵土形成一道久久不散的汙濁黃龍，貪婪地吞噬著晴空碧色！這不再是行軍！而是史無前例的鋼鐵碾壓！
    前鋒！如山嶽般挺拔的齊國悍將賓胥無！手擎一杆巨大的開山畫戟！胯下那匹通體烏黑的卷毛龍象馬打著灼熱的響鼻！率領五萬如狼似虎的齊軍前鋒！披著最精良的玄色魚鱗重甲！如同撞城槌的利矛尖端！無堅不摧地向前突進！
    左翼！鄭軍！上大夫申侯臉色冷峻，高踞戰車之上。車後是鄭國引以為傲、以弩陣聞名的精兵！無數勁弩斜指天空，冰冷的弩機在日光下反射著死亡光芒。
    右翼！宋國公族方仲德，橫槊立馬！身後宋國甲士如同流動的銅牆！雪亮的戈戟陣列在黃風中閃耀！步伐沉穩如銅錘擊地！
    中軍！高奚那杆浴血無數的“高”字大旗護衛在帥旗左側！仲孫湫統領的親衛鐵騎在右側如同兩道鋼鐵羽翼！拱衛著中央那座如同移動山嶽的桓公戎車！前後數裏！兵甲肅然！殺氣凝結如同實質！任何膽敢試圖窺探或攔截這支戰爭巨獸的目光，都會被瞬間碾成齏粉！
    行軍鼓點低沉如滾雷！各色旗幟的獵獵聲！兵戈甲葉相撞的鏗鏘聲！車輪碾過官道的隆隆聲！馬匹的嘶鳴！將卒的低聲號令！混雜成一種令人靈魂都為之顫栗的渾沌狂響！卷起漫天塵暴！如同死亡的樂章！沿著古老寬闊的南北馳道，朝著荊楚蠻煙彌漫的南方！滾滾推進！
    陳鄭邊界！無數的農夫驚恐地丟下手中農具，匍匐在道路兩側的溝壑雜草中瑟瑟發抖！眼睜睜看著這片孕育和平的土地，被鋼鐵踐踏！被戰爭的車輪碾過！煙塵遮蔽了天空！馬蹄踏碎了和平！戰爭巨獸的陰影，已籠罩整個中原！
    郢都！楚國王宮！丹墀高聳！
    壓抑的沉默被一陣粗狂放肆的狂笑徹底撕碎！濃重的血腥氣與皮革、汗水的混合氣息在殿內彌漫。高踞於白骨王座之上的楚王熊惲，正揮舞著一柄鑲嵌著巨大紅寶石的金杯！玉液潑灑！他那張線條粗獷、因縱欲而有些浮腫的臉上，一雙虎目閃爍著熾熱的、如同岩漿奔流般的瘋狂喜悅！
    階下！無數精美的漆木箱籠被撬開！在璀璨燈火的映照下！金錠反射出刺目的黃光！銀餅流淌著冰冷的寒輝！成堆的精美錦緞被粗暴地拽出，胡亂地拖曳在冰冷的玉磚地麵！無數閃光的珠寶翡翠如同垃圾般傾瀉出來，滾動著！折射著迷醉而瘋狂的光芒！整座楚殿已被掠奪來的財富浸泡！奢華！貪婪！野蠻！直刺每一個在場楚臣的眼底！
    砰！
    一個沉重的東西被狠狠摜在階前最醒目的位置！那是一座堅固無比、散發著寒氣的——玄鐵囚籠！籠柱粗如兒臂！籠門鐵條間隙，勉強擠著一個人影——鄭國大夫冉伯！他身上象征身份的青色華服早已被扯得稀爛，隻餘幾縷破布掛在精鐵欄杆尖角上！臉上青紫交錯，一隻眼腫脹得隻剩下一條血縫，嘴唇幹裂起泡，眼神空洞麻木如同離水將死的魚！脖子上沉重的鐵製項圈鎖鏈拖曳在地，摩擦出刺耳的聲響！
    鬥章單膝砸地！頭盔邊緣沾染著凝固的血漬，沾滿塵土的重甲片片斑駁，更襯得他那張因勝利而扭曲猙獰的臉上滿是邀功的狂熱：
    “臣！鬥章！蒙王上洪福！不負聖命！” 他聲音粗嘎嘶啞，如同砂礫摩擦，充滿了嗜血的亢奮，手指猛指向那口碩大的鐵籠和滿殿琳琅財富：“鄭國貢齊厚禮！盡在此地！臣！為吾王——取之！納之！獻於座前！鄭國使臣，如擒豚彘，縛於此籠！任王發落！”他抬起頭，猩紅的舌尖舔過幹裂的下唇，“此……不過開胃小菜！虎牢雄關！荊楚霸業首級！待吾王一聲號令！臣鬥章——定當取來！呈獻丹墀之下！！”
    狂喜的浪潮瞬間席卷了整個楚王大殿！
    “彩！！！”
    “鬥將軍威武！”
    “天佑大楚！霸業在望！”
    一眾楚國朝臣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咆哮！他們眼珠發紅！臉上滿是貪婪攫取的狂喜！被眼前這毫不掩飾的財富和赤裸裸的武力威嚇所徹底點燃！觥籌交錯！狂吼亂舞！仿佛已經看到了楚國雄兵橫掃中原，周室匍匐在腳下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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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有楚王身側。謀臣鬥伯比，那雙曆經滄桑、深陷在眼窩裏的眼眸中，不見半分狂熱與喜悅，反而沉澱著一種濃得化不開的、如同寒潭死水般的憂慮！一絲冰冷的銳光在他緊鎖的灰白眉宇間跳動！他沒有看那些耀眼的財寶，更沒有看那囚籠中如死狗般的鄭使，目光如同穿越了殿宇的喧嘩與癲狂，死死釘在北方——那片即將被煙塵遮蔽的蒼穹！渾濁的雙眼裏，唯有一道無聲的雷霆在無聲地炸裂！山雨欲來風滿樓！齊侯——絕不會咽下此辱！
    正當整個楚王大殿陷入掠奪的狂亂喧嘩之中！一個幾乎被忽略的傳令士兵，連滾帶爬地闖入！被巨大的聲浪淹沒！他聲嘶力竭地吼叫，聲音裏是壓不住的驚駭：
    “報——！探馬來報！北疆界嶺烽煙齊燃！！齊國桓公！親……親率宋、鄭等諸侯聯兵——三十餘萬！！踏平陳鄭！鋪天蓋地！黑壓壓……已至楚界——！煙塵……煙塵大起！距郢都……不足六百裏——！行軍——其速如電！！”
    轟！！！
    那士兵最後的嘶吼！如同九霄驚雷！狠狠劈進了沸騰的油鍋！
    大殿中的狂笑！歡呼！瞬間戛然而止！如同被無形巨手掐住了喉嚨！鼎沸的熱氣刹那間凝固成冰！所有目光從財富、囚籠上被猛地拔起！帶著還未褪盡的狂熱和猝不及防的驚駭！僵直地轉向王座上方那個同樣陷入短暫死寂的魁梧身影！
    “齊……小白……？宋……鄭……諸侯聯軍？”楚王熊惲臉上的狂喜如同劣質的麵具寸寸碎裂！他霍然放下金杯！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階下那驚恐的探馬！魁梧的身軀猛然繃直！一股混雜著被挑釁的暴怒、對那恐怖數字的驚懼、以及一絲被逼到絕路的野獸般的狠戾凶光在他眼中瘋狂燃起！“糾合三十萬？！他們敢？！！”
    “大……大王！”鬥伯比那壓抑不住的、急促中帶著雷霆凝重的聲音終於在此時炸響！他一步搶到丹墀前！甚至顧不上禮儀！須發戟張！眼中是洞徹一切的急迫：
    “兵者凶器也！齊侯睚眥必報！今我擄其貢！囚其使！無異斷其臂、裂其麵！此等仇怨，縱隔山海亦可吞！豈能不報？！三十萬——！絕非妄語！此乃傾國之力！雷霆怒濤！勢將碾平我江漢！踏碎我郢都！絕非兒戲！！”他聲音如同鐵錘敲擊每一個楚臣的心坎：
    “請大王即刻！點傾國之兵！老臣鬥伯比——雖朽鈍，願提此殘軀！請為中軍大都督！總領三軍！披堅執銳！力保宗廟社稷——萬無一失！！”
    鬥章瞬間反應過來！一股被巨大危機激發出的凶悍戾氣頂碎了方才的得意！他猛地單膝捶地！鐵甲撞磚發出巨響！嘶吼道：
    “末將鬥章！請為前鋒！必撕開齊軍陣列！剁碎桓公車駕！獻其顱骨於王前！”
    “臣！鬥舟！請率左軍迎敵！”
    “末將屈神！敢為右鋒！必挫齊軍銳氣！”
    數名剽悍的楚國武將同時搶出！群情激奮！如同被逼入絕境的狼群亮出了獠牙！
    楚王熊惲胸膛劇烈起伏！暴怒、恐懼、凶性、狂野的殺意在他臉上交織變幻！終於，那最後的猶豫被徹底的狂傲與獸性的狠絕撕碎！他眼中燃燒起近乎癲狂的決死火焰：
    “好！寡人親征！虎狼之師何在？！”
    “鬥伯比！命你為中軍大都督！提調三軍！調度帷幄！”
    “鬥章！汝為前鋒！率本部驍騎！為寡人之利爪！撕開前路！”
    “鬥舟、屈神！為左右先鋒！率本部銳卒！護翼中軍！隨吾親征！”
    “發兵——十萬！點盡國中虎狼！與寡人——一同！親提雄師！！戰！！死戰——！！”
    他巨大的咆哮如同受傷雄獅的狂嚎：
    “在楚境！在江漢之濱！！讓他薑小白的鐵蹄——踏進來——就別想再——抬出去——！！”
    “誓死追隨大王——！”
    “血戰！血戰到底——！”
    瘋狂的呐喊撼動殿宇！巨大的殺伐之氣如同實質的浪潮轟然席卷整個楚宮！沉重的戰鼓瞬間捶響！如同巨獸心搏穿透雲霄！
    楚王猛地一腳踹翻身前堆滿珍寶的矮幾！珍稀的瑪瑙玉器碎裂一地！他拔出腰間那柄猙獰的巨闕重劍！狠狠劈向殿中支撐的巨大蟠龍金柱！
    鐺——！！
    火星四濺！金屑亂飛！一道深深的凹痕！帶著決死刻痕！
    “傳令三軍！即刻開拔！前鋒輕銳——先行！！”
    他雙眼血紅！轉身衝出大殿！巨劍拖在冰冷的地磚上刮出刺耳的火星與金屬摩擦聲！如同厲鬼的嚎哭！奔向那血腥的征途！
    楚軍！被徹底引爆的戰爭熔爐！如同一頭徹底掙脫枷鎖的洪荒凶獸！在驟然擂響的巨大戰鼓聲中！咆哮著！挾裹著血雨腥風！向著北方那道已然迫近的死亡鐵幕！瘋狂撲去！煙塵漫天而起！遮天蔽日！旌旗所指！江漢大地提前陷入一片血紅色的暮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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