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丘原野，烈日熔金。
    巨大的壇壘拔地而起！如同大地被強行撕裂、翻卷、重塑後拱出的——一座人造山嶽！通體由夯實的黃土壘成！高達十餘丈！棱角分明！在熾烈的陽光下蒸騰著灼人的土腥氣！壇壁陡峭如削！表麵被無數雙赤腳、肩頭、脊背磨壓得光滑如鏡！隱隱透出暗紅的色澤！那是汗！是血！是無數役夫無聲的祭奠！壇頂平台，方闊八百步！平整如砥！足以容納千軍萬馬！俯瞰之下！整個壇體如同一個倒扣於蒼茫大地之上的——巨大陶甕！甕口朝天！欲納八荒風雲！
    壇分三層！壁壘森嚴！每一層！都是權力與秩序的冰冷切割！
    最頂一層！中央！一座由整塊巨木雕琢、通體鑲嵌黃金螭龍紋飾的禦座！在烈日下迸射出刺目欲盲的強光！座背高聳！如同陡峭的金色懸崖！其下！是猩紅如血的西域駝絨厚毯！鋪展延伸！形成一片不容侵犯的禁區！禦座麵南！如同巨獸張開的口器！等待著吞噬萬邦的朝拜！
    第二層！左！右！涇渭分明！左列！紫檀木案！鋪玄色錦緞！案頭立著代表姬姓血脈的玄鳥圖騰玉牌！案後！是宋、魯、衛、晉等同姓諸侯的席位！右列！赤鬆木案！鋪朱紅錦緞！案頭立著象征異姓臣服的猛虎青銅符節！案後！是齊、楚雖未至，位虛設）、陳、蔡等異姓諸侯的席位！空氣凝固！無形的藩籬在案幾間森然矗立！
    第三層！壇基邊緣！左！青玉案！素白錦！案後！管仲為首！東郭牙、寧戚等齊國文臣！青袍肅立！如深潭古鬆！右！墨玉案！玄黑錦！案後！王子成父為首！賓胥無、隰朋等齊國武將！玄甲按劍！如出鞘寒鋒！文武兩列！如同甕壁！拱衛著上方的權力核心！
    壇壘之外！陣列森嚴！
    東西兩側！巨大的青銅反坫放置空酒杯的土台）如同沉默的巨獸蹲伏！其上！空置的青銅巨爵在日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幽光！等待著承載盟誓的瓊漿與……可能的血！反坫旁！高聳入雲的旗杆！頂端！一麵玄色“齊”字大纛！一麵赤金“王”字龍旗！迎風怒展！獵獵如雷！其下！懸掛著青銅巨鍾與蒙著犀牛皮的戰鼓！鍾鼓無言！卻散發著隨時可撕裂天地的威壓！
    壇壘五方！青！黃！赤！白！黑！五色方陣！如同大地湧出的五行之兵！兩千二百五十名精悍甲士！甲胄鮮明！按五行方位肅立！手中大旗高擎！旗麵在熱風中翻卷！青旗如林！黃旗如土！赤旗如火！白旗如刃！黑旗如淵！五色旗浪翻滾！將整個壇壘圍在中央！構成一座流動的、充滿殺伐之氣的——五行旗門大陣！
    嗚——！嗚——！
    低沉雄渾的號角聲撕裂長空！如同遠古巨獸的蘇醒！震蕩四野！
    “齊侯駕臨——！諸侯升壇——！！”
    公子無虧！一身華服！立於壇下！聲音清越！穿透喧囂！他手持玉圭！目光如電！掃過壇下黑壓壓匯聚的諸侯車駕與人馬！
    “請——！”無虧側身！手臂如引路之劍！直指壇頂！
    諸侯！無論是同姓的矜持！還是異姓的恭謹！皆在齊軍銳士無聲的注視下！斂容！整冠！按捺著各自的心思！沿著那陡峭的黃土階梯！魚貫而上！步履沉重！如同攀登一座無形的權力之山！他們的身影！在巨大壇體的映襯下！渺小如蟻！最終！如同被投入巨甕的祭品！各就其位！肅立於各自案幾之後！壇頂！瞬間被無數華服冠冕填滿！衣冠濟濟！弁冕秩秩！卻死寂無聲！唯有旌旗獵獵！如同甕中回蕩的風！
    齊桓公！終於現身！
    他並未乘輿！而是沿著那最陡峭、最漫長的中央禦道！一步步！踏階而上！玄金重甲！在烈日下反射著熔金般的光澤！肩吞猙獰獸首！仿佛隨時要擇人而噬！九旒冕冠垂下的玉珠！在額前紋絲不動！遮蔽了那雙深如寒淵的眼眸！他每一步踏下！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踩在黃土階梯上！發出沉悶如鼓的聲響！也踩在壇上每一位諸侯的心頭！
    終於！他踏上壇頂！立於那黃金禦座之前！並未立刻落座！魁偉的身軀如同一座移動的玄鐵山峰！投下的陰影瞬間籠罩了大半個壇頂！
    他緩緩轉身！目光如實質的冰錐！掃過壇下甕口邊緣那密密麻麻、按劍肅立的齊國文武！掃過壇上屏息凝神的列國諸侯！最終！投向那無垠的北方！洛陽的方向！
    “諸公——！！”聲音如同從地脈深處滾來的悶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在巨大的壇壘甕壁間轟然回蕩！激起層層疊疊的回音！
    “今日之會！非為私盟！乃為——天子——！！”桓公手臂猛地抬起！如同擎天巨戟！直指北方！“襄王新立！大周初定！社稷飄搖！正需天下忠貞拱衛！”
    他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
    “寡人！奉天子之威！執諸侯之牛耳！會盟於此！當先——麵北！朝王——！！”
    “而後——立盟——定鼎——！！”
    轟——！
    如同無形的巨手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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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壇上壇下！所有身影！無論諸侯！卿士！甲士！在桓公話音落下的刹那！如同被狂風席卷的麥浪！轟然矮下一片！齊刷刷！麵朝北方！洛陽的方向！
    “拜——！！”公子無虧的聲音如同裂帛！響徹雲霄！
    “吾王——萬年——！！”
    “大周——萬年——！！”
    山呼之聲！如同億萬雷霆匯聚！從巨大的壇壘甕口衝天而起！直上九霄！聲浪翻滾！層層疊疊！如同實質的巨潮！席卷過原野！震得遠處林鳥驚飛！樹葉簌簌！遠張數裏！仿佛整個中原大地！都在這一拜之下！向著洛陽的方向——俯首！
    山呼餘音尚在甕壁間嗡鳴回蕩！如同巨獸低沉的喘息！
    一道青影！如同深潭中浮起的古鬆！無聲無息地！踏上了壇頂中央！立於那黃金禦座之側！管仲！青袍依舊！卻仿佛吸盡了壇上所有的光！他並未看桓公！目光平靜地掃過剛剛起身、猶帶朝拜餘悸的諸侯！聲音清朗！不高！卻如同玉磬擊冰！瞬間壓下了所有細微的騷動！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今日之會！乃衣冠之會！禮樂之會！王道之會！”
    管仲微微一頓！目光投向壇下那巨大的反坫！投向那沉默的鍾鼓！投向壇外肅殺的五行旗陣！最終！落回壇上諸侯！
    “歃血為盟？刀兵相脅？乃蠻夷舊俗！非我華夏禮義之邦所為！”
    他手臂輕抬！指向壇下早已備好的巨大幾案！案上！一卷素白如雪的帛書！靜靜攤開！旁邊！是數支飽蘸濃墨的紫玉狼毫！
    “當以——載書立誓！銘刻金石！昭告天地鬼神！傳檄四海八荒！”
    “以此！定我盟約！鑄我鐵律！成我——不朽之盟——！！”
    聲音落下！壇上一片死寂！諸侯眼中神色各異！有釋然！有驚異！更有一種被無形枷鎖套牢的凜然！不殺牲！不歃血！僅憑一紙文書？這比刀兵相加！更令人心悸！這紙！承載的是比血更沉重的——道義枷鎖！是懸在頭頂、隨時可引動天下共討的——無形利刃！
    桓公眼中精光爆射！再無半分猶豫！他猛地從禦座旁踏前一步！魁偉身軀帶來的壓迫感瞬間籠罩全場！一把抓起案上那支最粗的紫玉狼毫！飽蘸濃墨！那墨！漆黑如淵！仿佛凝聚了萬千魂魄！
    他立於帛書之前！手臂懸空！如同握住了裁決天下的權柄！目光如電！掃過壇上每一張麵孔！聲音如同金鐵交鳴！一字一句！鑿入帛書！更鑿入在場所有人的魂魄深處！
    “凡——我同盟之人——！！”
    第一筆落下！力透帛背！墨跡淋漓！
    “協——匡——王——室——！言——歸——於——好——！！”
    “其一！誅——不孝！無——易——太——子！無——以——妾——為——妻——！！”字字如斧鉞！斬向所有覬覦嫡長、動搖國本的野心！
    “其二！尊——賢——育——才！以——彰——有——德——！！”墨跡流轉！如同春風化雨！卻又暗藏拔擢賢能、鞏固霸業的深意！
    “其三！敬——老——慈——幼！勿——忘——賓——旅——！！”最後一筆！如長虹貫日！帶著一種統禦萬民、澤被蒼生的王道氣度！
    墨跡未幹！在素白的帛書上蜿蜒！如同三條黑色的鎖鏈！又似三道烙印天地的符咒！
    壇上！死一般的寂靜！
    唯有桓公擲筆於案的鏗鏘之聲！如同定鼎之錘！重重敲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那帛書！那墨跡未幹的誓言！
    靜靜地躺在巨大的幾案上！
    躺在黃金禦座之下！
    躺在這座由黃土、血汗、權力澆築而成的巨大甕壇之巔！
    如同——
    一枚被投入甕中！
    即將熔煉天下！
    烙下永恒霸業印記的——
    熾熱鐵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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