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賈府塾中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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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城的冬日,難得放晴。賈府家塾的院子裏,幾株老梅正吐著幽香,朗朗讀書聲自窗內傳出,與梅香交織在一處,倒顯出幾分雅致。
    這日清晨,家塾比往常更為喧鬧。學生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交頭接耳,不時朝門外張望。
    “聽說今日薛家大公子要來進學?” “可不是麽,那位混世魔王也要來讀書?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噓——小聲些,讓人聽見了不好”
    正議論間,忽聽門外一陣腳步聲,兩個青衣小廝抬著沉甸甸的書篋先進了門,後麵跟著四個仆人,捧著文房四寶、茶水點心等物。最後進來的,正是薛蟠。
    這薛蟠身著錦緞棉袍,外罩一件貂皮大氅,手裏搖著一把泥金折扇,雖是寒冬,卻偏要擺出幾分風流體態。他生得粗壯,一張方臉上嵌著雙吊梢眼,那眼睛不進正堂,反倒先在學堂裏溜了一圈,最後停在幾個眉清目秀的學生身上。
    塾師賈代儒早已得了賈府吩咐,知道這位薛大爺是金陵薛家的獨苗,萬萬得罪不起,隻得起 身相迎,安排他在前排就坐。
    薛蟠大咧咧坐下,卻不拿出書本,反而從懷中摸出個金燦燦的懷表,在手中把玩。左右學生哪見過這等稀罕物,紛紛側目,薛蟠見狀越發得意,故意將懷表開合得啪啪作響。
    賈代儒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解《論語》。薛蟠哪聽得進這些之乎者也,不到半柱香工夫,便坐不住了。他的目光在堂下遊移,最終定格在一個坐在角落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約莫十四五歲,生得眉目如畫,膚白唇紅,雖穿著半舊不新的青布長衫,卻掩不住一身清俊氣質。薛蟠看得心癢,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小廝,低聲問道“那是誰家孩子?”
    小廝湊過來耳語“回大爺,那是玉愛,家裏是府上的遠親,父母早亡,靠著族中救濟過活。”
    薛蟠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好容易捱到課間休息,薛蟠整了整衣冠,徑直朝玉愛走去。
    “這位兄弟麵生得很,是新來的?”薛蟠假意寒暄,眼睛卻不住在玉愛臉上打轉。
    玉愛慌忙起身行禮“回薛大爺,學生在此讀書已有半年。”
    薛蟠假作驚訝“難怪我看你氣度不凡,果然是我們讀書人的樣子。”說著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塞到玉愛手中,“初次見麵,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那玉佩通體碧綠,雕工精細,一看便知價值不菲。玉愛嚇了一跳,連忙推辭“這太貴重了,學生不敢收。”
    薛蟠強行將玉佩塞進他手中,順勢在他手背上摸了一把,笑道“明日我帶些新製的糕點,咱哥倆在後園吃去,也好向你請教請教功課。”說話間,另一隻手竟在玉愛臀上捏了一把。
    玉愛頓時滿臉通紅,想躲又不敢明顯躲避,隻得低聲道“薛大爺厚愛,學生愧不敢當”
    薛蟠卻已大笑著轉身離去,留下玉愛站在原地,手中握著那塊燙手山芋般的玉佩,四周投來的目光有好奇,有鄙夷,也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嫉妒。
    從那以後,家塾裏的風氣悄然發生了變化。
    薛蟠三天兩頭往家塾跑,卻不是為了讀書。他常借著“請教問題”的名義,強拉清秀學生到假山後、竹林裏“私授課業”。有時賞件新褂子,有時塞幾兩銀子,漸漸地,竟有幾個家境貧寒的學生主動湊上來。
    這日放學後,金榮故意慢走幾步,在回廊下堵住了玉愛。
    “別裝正經了,”金榮冷笑道,“昨兒在後園跟薛大傻子‘貼燒餅’,當誰沒看見?”
    玉愛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來。
    金榮見狀越發得意,聲音也提高了八度“平日裏裝得清高,原來背地裏做這等勾當!薛蟠給了你多少好處?那塊玉佩怕是值不少銀子吧?”
    幾個還未走遠的學生聞聲圍攏過來,對著玉愛指指點點。玉愛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低著頭快步走開了。
    這話不久便傳到了薛蟠耳中。出乎意料的是,他不但不惱,反而拍著金榮的肩膀笑道“眼紅了?要不也來湊個熱鬧?保管比你如今得的月錢多。”
    金榮原是賈府旁支,家中拮據,每月靠著族中發放的二兩銀子月錢過活。被薛蟠這麽一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竟不知如何應答。
    薛蟠哈哈大笑,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塞給金榮“拿去花吧,就當交個朋友。明日放學後,我在後園設個小宴,你也來熱鬧熱鬧。”
    金榮捏著那足有五兩重的銀錠,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不出幾日,家塾中便形成了以薛蟠為中心的小圈子。其中有為利所誘的,有被迫順從的,也有如金榮這般最初不屑後來卻加入的。他們常在課後聚在一處飲酒作樂,有時甚至公然在學堂內嬉笑打鬧。
    賈代儒對此心知肚明,卻隻作不見。一來薛家勢大,他得罪不起;二來薛蟠時不時送上些禮物銀兩,堵了他的嘴。偶爾有學生家長來問家塾情況,他也隻含糊其辭,誇讚薛大爺“勤學好問,待人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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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薛蟠又帶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當著眾人的麵贈給玉愛。
    “這般好東西,給我豈不是糟蹋了?”玉愛推辭道,眼神卻不由自主地被那精致的筆硯吸引。他自幼愛讀書,卻因家貧,從未有過像樣的文具。
    薛蟠看出他的心思,強行將禮物塞到他懷中“寶劍贈英雄,好硯贈才子。你這樣的品貌,合該用這樣的好東西。”
    放學後,薛蟠借口指點文章,將玉愛拉到假山後。這一次,他不再滿足於動手動腳,竟要將手探入玉愛衣內。
    玉愛猛地掙脫開來,臉色蒼白“薛大爺請自重!學生雖貧,卻還知道禮義廉恥!”
    薛蟠頓時沉下臉來“怎麽?收禮的時候不見你講禮義廉恥,如今倒裝起清高來了?”說著從懷中掏出幾塊碎銀,丟在地上,“不就是嫌少嗎?這些夠不夠?”
    玉愛眼中含淚,咬牙道“往日所收禮物,明日一定如數奉還!”說罷轉身欲走。
    薛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疼得玉愛倒吸冷氣“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可想清楚了,得罪了我,這家塾你還待得下去嗎?你族中的月錢還想不想要了?”
    玉愛僵在原地,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他想起病弱的祖母和年幼的妹妹,全家都指望著族中發放的那點救濟過活。若是薛蟠真在族中說他幾句壞話,怕是連這點活路都要斷了。
    薛蟠見震懾生效,語氣又緩和下來,一隻手撫上玉愛的臉頰“乖乖聽話,少不了你的好處。明日我帶匹上好的杭緞給你做新衣,可好?”
    玉愛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滑落,不再反抗。
    就在這時,假山後忽然傳來一聲輕響。薛蟠警覺地回頭“誰在那裏?”
    隻見一個身影匆匆跑開,看衣著像是家塾中的學生。
    薛蟠罵了一聲,鬆開玉愛整理衣衫“今日暫且放過你,回去好好想想,明日給我答複。”
    玉愛踉蹌著逃離假山,一路跑回住處,撲在床上痛哭失聲。
    那窺見這一幕的不是別人,正是金榮。他原本受薛蟠指派去取落在學堂的扇子,無意中撞見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
    金榮家境貧寒,父親早逝,母親含辛茹苦供他讀書,指望他將來考取功名,光耀門楣。他最初對薛蟠的行為很是不齒,但自從收了薛蟠的銀子,給母親買了藥後,便再也硬不起腰杆拒絕薛蟠的要求。如今眼見玉愛也將步入後塵,他心中既有一種扭曲的平衡感,又有一絲難以忽視的愧疚。
    第二天,金榮找到薛蟠,假意討好地說“大爺,我有一計,可讓玉愛那小子乖乖就範。”
    薛蟠挑眉“哦?說來聽聽。”
    “玉愛最在乎的就是他祖母和妹妹。大爺隻需派人送去些米麵銀錢,再暗示若他不從,這點救濟也要斷了,他豈敢不從?”
    薛蟠拍案叫絕“妙啊!還是你小子有主意!”當即吩咐仆人去辦。
    果然,當日下午,玉愛態度軟了許多。薛蟠趁機又送上一支金簪,說是給玉愛妹妹的禮物。玉愛推辭不過,隻得收下。
    家塾中的風氣越發不堪。薛蟠越發肆無忌憚,有時甚至在課堂上就對玉愛動手動腳。一些正直的學生看不下去,索性不再來家塾讀書。而賈代儒依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薛蟠不影響他講課,便不作幹涉。
    這日,薛蟠突發奇想,要在學堂內舉辦“詩會”,實則借機擺酒設宴。幾杯黃湯下肚,一夥人越發不像話,猜拳行令,喧嘩笑鬧,把個讀書之地弄得烏煙瘴氣。
    賈代儒實在看不下去,假咳幾聲示意安靜。薛蟠卻借著酒勁,搖搖晃晃地走到先生麵前,將一杯酒遞到他嘴邊“先生日日辛苦,學生敬您一杯!”
    滿堂哄笑中,賈代儒尷尬地推辭“老夫不敢,授課時間,不宜飲酒”
    薛蟠竟一把摟住老先生的肩膀“先生這是不給我麵子?”說著強行灌酒。
    賈代儒年老體弱,哪經得起這般折騰,一杯酒下肚便嗆咳不止,滿臉通紅。薛蟠卻哈哈大笑,又回到席間玩鬧去了。
    這時,一向沉默寡言的秦鍾突然站起身來“成何體統!這裏乃是讀書之地,豈容爾等如此胡鬧!”
    薛蟠眯起醉眼“喲,這不是秦兄弟嗎?怎麽,也想來喝一杯?”說著就要去拉秦鍾。
    秦鍾猛地甩開他的手“放開!我這就去回明老太太,看你們還敢不敢如此放肆!”
    這句話如同冷水澆頭,薛蟠酒醒了大半。賈母最重家風,若是知道家塾中被鬧成這般模樣,必定嚴懲不貸。他連忙賠笑“秦兄弟何必動怒,不過玩笑罷了。我們這就收拾幹淨,保證不再喧嘩。”
    秦鍾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經此一事,薛蟠稍有收斂,但惡劣風氣已然形成,難以徹底消除。家塾中分成了幾個小團體有巴結薛蟠的,有潔身自好避而遠之的,還有如玉愛般被迫卷入敢怒不敢言的。
    臘月初一,賈府照例發放月錢。玉愛卻發現族中給他的份額少了一半。管事冷冰冰地告訴他“有人反映你行為不端,族中決定暫減月錢,以觀後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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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愛如遭雷擊,知道這定是薛蟠搗鬼。他找到薛蟠理論,薛蟠卻笑嘻嘻地說“這不正好?以後跟我混,少不了你的好處。”
    絕望之下,玉愛終於鼓起勇氣,悄悄求見賈政。他將家塾中的種種不堪和盤托出,泣不成聲。
    賈政聞言大怒,當即喚來賈代儒質問。老先生見事已至此,不敢再隱瞞,隻得如實相告。
    第二天,賈政親臨家塾,當著全體學生的麵,嚴厲訓斥了薛蟠等人,並將幾個帶頭鬧事的逐出家塾。薛蟠因是親戚,又是薛家獨子,隻被嚴厲警告了一番,但仍被允許留在家塾讀書。
    經此整頓,家塾風氣一時清明許多。然而不足一月,薛蟠又故態複萌,隻是手段更為隱蔽。賈代儒經過上次教訓,雖不敢再完全放任,卻也隻求明麵上過得去,不敢深管。
    玉愛最終借口祖母病重,不再來家塾讀書。有人說看見他在城外一座破廟中抄經書賣錢,形容憔悴,再不似從前那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而家塾中的故事,仍在繼續。權力的欺壓、物質的誘惑、師德的有虧、同窗的排擠這一切交織成一張無形巨網,籠罩著這個本該清淨的讀書之地。
    寒冬漸深,梅花落了又開,家塾屋簷下的冰淩化了又結,仿佛什麽都不會真正改變。
    這日,金陵城來了位雲遊的高僧。他聽聞了賈府家塾的亂象,決定前去點化一番。高僧來到家塾,賈代儒雖心中疑惑,但也不敢怠慢,將其迎了進去。
    薛蟠正與幾個狐朋狗友在角落嘀咕著新的玩樂法子,見來了個和尚,便起了捉弄之心。他故意大聲喧嘩,想引高僧注意。高僧卻隻是微微一笑,徑直走到眾人麵前,開始講經說法。
    高僧所言,皆是勸人向善、尊師重道之理。起初,眾人隻當笑話聽,可聽著聽著,一些學生竟漸漸入了神。就連薛蟠,也被那高深的佛理鎮住,一時安靜下來。
    講完經,高僧留下一句話“善念起,惡念消;心向正,路自寬。”便飄然而去。
    家塾裏的眾人起初不以為意,可日子一長,那些話竟似有魔力一般,在他們心中生根發芽。薛蟠漸漸收斂了惡行,開始認真讀書。家塾的風氣也在悄然間發生了改變,朗朗讀書聲再次充滿了整個院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雅致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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