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羽往旁邊挪了幾步，最後確定了靠著巨石席地而坐的就是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時羽，隻能看見他身上穿著潔白如新的袍子，看樣式像是僧人穿的僧袍。
    時羽的呼吸一滯，在看到這人的第一眼時，哪怕還沒有看清長相，他卻已經可以確認了這人的身份。
    “後來有一個叫天命的和尚救了一個從屍體堆裏爬出來的小乞丐，這個小乞丐最後終結了亂世，建立了新朝。”
    這是阿誅曾經和他說起過的話。
    時羽可以篤定，眼前這個穿著僧袍的人就是阿誅口中的天命，也是論壇上所說的住在黑塔十層的鬼僧。
    那隻將他引來的鸚鵡在空中盤旋幾圈，最後落到僧人的肩上。
    時羽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他上前幾步，想探一下這個人是死是活。
    他剛剛邁出一隻腳，那人就倏地轉過了頭。
    時羽的腳還懸在半空，他愣愣地和僧人打招呼，“你好。”
    他還以為僧人都是那種“清心寡欲”的長相，沒想到這人竟然長著一張明媚俊朗的臉。
    就是太瘦太白了，臉頰都有些凹陷了。
    “坐吧。”僧人對時羽微微一笑，蒼白的手輕輕拍了拍旁邊的地麵，“有點髒，別嫌棄。”
    時羽倒不嫌髒，但他答應了郎誅天亮之前回去，“你叫我來有什麽事嗎？我朋友還在等我。”
    僧人轉頭看向遠處的黑塔，“這裏的日出很美。”
    時羽猶豫了下，還是盤膝坐到了他的身邊，“你是天命嗎？”
    僧人的眉眼柔和，笑著點頭：“我是。”
    果然是他！
    時羽目露欣喜：“真的是你！那你在這裏幹什麽啊？”
    天命含笑道：“我在……等一個人。”
    時羽歪頭：“等誰啊？是阿誅嗎？還是藥師？秦越？門衛大叔？”
    天命聽他一個一個念出那些曾經在黑塔一起度過無數歲月的好友們，語氣中滿是欣慰，“我在等一個舊友，等了很久很久了，小話癆。”
    時羽已經多久沒被人說過話癆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抱歉啊，我這人一激動就話比較多。”
    離日出大概還有半個小時，時羽看站在他肩膀上一動不動的鸚鵡，問道：“你為什麽讓小鳥把我引到這裏來啊？”
    天命聽到“小鳥”兩個字後像點了什麽開關一樣忽然笑個不停，笑得他蒼白的臉頰都浮上了些緋色。
    而那隻鸚鵡卻像生氣了一樣飛到時羽旁邊啄了他一口，嘴裏還說著：“十一，壞，小鳥，不要。”
    “哎哎哎，這怎麽還生氣了。”時羽躲著它沒什麽殺傷力的攻擊，求助地看著天命。
    “小鳥，好了。”
    時羽：“它還真叫小鳥啊？”
    鸚鵡重新落到天命的肩膀上，高傲地抬著頭不理他。
    時羽：“你剛才說你在等一個舊友，可是你有告訴過他你在這裏等他嗎？”
    天命笑了笑，側臉看時羽：“如果他想見我，他就一定回來。”
    時羽愣住了，輕聲道：“那你等到他了嗎？”
    天命點頭，“等到了。”
    時羽感覺自己的眼睛和心髒正慢慢變得滾燙，“他來晚了，對麽？”
    “不晚，這是最好的時機，”天命抬了抬下巴，讓他看遠處露出些許光亮的太陽，“你看，太陽還沒出現，今天才剛剛開始。”
    時羽趁他不注意，倏地抓住天命藏在寬大僧袍下的手臂。
    天命沒有想到他這麽敏銳，用另一隻手反扣住他的手，“聽話，別看。”
    僧袍下的手臂細得時羽一隻手便能握住，而按住他手背的那隻手也隻剩下森白的手骨。
    時羽呆呆地低著頭，眼中的淚水徑直砸到天命的手骨上，他硬擠出一個慘淡的笑容，說道：“我來晚了。”
    從見到天命開始，他就坐在那裏沒有動過。
    他的僧袍那麽寬大，將他的身體全部包裹了起來，因為他隻想讓時羽看到他完好無缺的臉。
    “我說了，不晚。”天命抬起他的臉頰，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仿佛再用這種方式告訴他：我不痛，你不要自責。
    “陪我說說話吧，我好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了。”
    時羽點了點頭，“你想聽什麽？”
    天命：“說說你的家人。”
    時羽：“我的家人？我有一對很好的父母，和一個雖然嘴毒又刻薄，但是很帥氣的哥哥。”
    天命聽後嘖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真叫這隻小蛇給求到了。”
    時羽：“什麽小蛇？”
    天命沒有給他解釋的打算，問道：“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時羽舔了舔嘴唇，說道：“想。”
    他想知道天命的過去，也想知道所有和那座黑塔有關的事情。
    天命像是陷入很久以前的回憶，緩聲說道：“我出生在群賢畢集的聖山之上，我的師傅是當世的高僧……”
    那時天下雖未大亂卻已露將傾之態，帝王年幼，朝中無人。
    天命出生在塵世，七歲時得上天饋贈，領悟了預言的天賦。
    他給自己卜了一卦，卦象上說他這一生會經曆兩次死亡，一次為天下，一次為摯友。
    “你知道當時我怎麽想的嗎？”
    時羽搖搖頭，“不知道。”
    天命嗤笑一聲，閉了閉眼，“我在想……簡直放屁！”
    人怎麽可能死兩次？
    時羽點頭，“後來呢？”
    天命繼續說道：“我少時在山上長大，隻聽世間疾苦，卻不見世間疾苦，所以我十五歲的時候帶著一件僧袍便下了山。”
    時羽將阿誅跟他說過的關於天命的經曆和在鬼市時聽到說書人說的內容一整合分析，“這時塵世已經大亂了吧。”
    天命點頭，感歎道：
    “我下山後見到滿地餓殍，不久前這個國家爆發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饑荒，此時敵國也趁虛而入，聽說朝中有位少年將軍抬棺出征，雖鎮壓了外亂，卻永遠留在了邊城的戰場上。”
    時羽像是跟他一起回到了那個混亂的朝代：
    “嗯，那位少年將軍就是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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