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朕要農家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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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那威嚴低沉的授課聲,如同無形的律令,將皇家學舍籠罩在一片肅穆的氛圍中。
趙淩與扶蘇在庭院中一番推心置腹卻又暗藏機鋒的交談後,眼見長兄的憂慮雖未全消,但總算暫時被安撫下去,他便不再多留,信步朝著尚學宮另一側的農家學室區域走去。
他心中還記掛著一人。
那位被他親自認下、寄予厚望的農家門生,楊稷。
既然今日來了尚學宮,自然要去看看他的進境,也順便瞧瞧農家如今的發展態勢。
相較於皇家學苑的清幽與諸子百家核心區域的莊重,農家學室所在的區域顯得更為接地氣。
學室並非雕梁畫棟的殿宇,而是幾排寬敞、樸素的磚木結構大棚,通風和采光極好,門外甚至還開辟了幾方試驗田,裏麵種植著各式作物,長勢喜人,儼然將課堂延伸到了田野之間。
趙淩悄然行至最大的那間學室窗外,並未急於入內。
隻見學室之內,人頭攢動,竟坐滿了近兩百名學子,與半年前門可羅雀的景象已是天壤之別。
講台之上,農家現任領袖田驥正手持炭筆,在一塊巨大的漆麵木板上繪製著簡易的水利工程圖,聲音洪亮地講解著。
“諸位請看,此處河道彎折,水流放緩,泥沙易於淤積,形成灘塗。此等環境,正是蝗蟲產卵孵化的溫床!”
田驥指著圖紙說道,“故而,我等在此處修建水壩,並非僅為蓄水灌溉,更關鍵之處在於調控水位!水位需保持在一定高度,淹沒灘塗,破壞其幹燥向陽的生存條件。待蝗蟲產卵季節過後,再適時放水,利用水流衝刷,將蟲卵一並帶走……如此,方能從根源上抑製蝗患!”
台下學子們大多聽得聚精會神,其中就包括坐在前排的楊稷。
他身著與其他農家學子無異的粗布短褐,膚色因時常參與田間勞作而顯得微黑,但眼神卻格外明亮銳利,正伏案疾書,認真記錄著要點。
自趙淩公開承認其門生身份,加之朝廷頒布政策,對選擇農家的學子給予學費補貼後,農家門庭若市,學子數量激增。
這學室之中,雖不乏真心向往農家學說、意圖在農業上有所建樹的寒門子弟,但也混雜了不少衣著雖樸素、細看料子卻不錯的權貴之家子弟。
趙淩的出現,雖未聲張,但還是很快被靠近門口的學子察覺。
一陣細微的騷動如同漣漪般傳開,竊竊私語聲響起:“陛下!”
“是皇帝陛下!”
講台上的田驥話語一頓,目光投向門口,見到趙淩,立刻停下講解,率先躬身行禮:“參見陛下!”
學室內頓時響起一片雜亂卻恭敬的問候聲:“拜見陛下!”
楊稷也連忙起身,隨著眾人一同行禮,眼中閃過一絲激動。
趙淩麵色平和,微微頷首,抬手虛扶:“田先生不必多禮,諸位學子請坐。朕隻是隨意走走看看,田先生請繼續授課,莫要因朕而中斷。”
田驥聞言,這才直起身,穩了穩心神,繼續剛才的講解。
他詳細闡述了不同地形下河壩的選址、結構設計、材料選用,以及如何與原有的灌溉渠係相結合,達到防洪、抗旱、防蝗、利航的多重目的。
他所講的許多原理,諸如利用水位調控破壞蝗蟲生殖環境等,本是後世經過兩千多年無數農學家、水利專家反複實踐才總結出的寶貴經驗。
趙淩這個穿越者,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將這些經過曆史檢驗的理論,直接搬運並傳授給了這個時代的農家。
經過近半年的實踐驗證,在那些已按照新法修建或改造了水利設施的郡縣,今年的蝗災發生率確實顯著下降,成效斐然。
趙淩靜立一旁,耐心等待田驥將這一章節的內容完整講完,並對學子們的疑問進行解答後,這才緩步走入學術室中央。田驥恭敬地退至一側,將主講的位置讓予皇帝。
趙淩的目光緩緩掃過台下那一張張年輕而神情各異的麵孔,沉穩開口,聲音清晰地傳遍學室的每個角落:
“諸位學子。”他聲音平和,“自古以來,農為國之根本,社稷之基石。民以食為天,無農不穩,無糧則亂,此乃亙古不變之理。”
他略微停頓,目光變得深邃,仿佛能看透許多人心底的想法:“朕知你們當中,有不少人出身名門望族,錦衣玉食。或許,因為選擇了被視為‘末技’的農家之學,你們曾遭受家族中人異樣的目光,甚至冷嘲熱諷。”
皇帝這番話,可謂一針見血。
這學室之中,確實有不少是被家族選出來的權貴公子。
他們在家族中或是不受重視的庶子,或是才具平庸、不被看好的嫡係旁支。
家族讓他們來此,無非是一種投機:若皇帝大力扶持農家,真能從中謀得官身爵位,家族自然跟著沾光。
若農家終究難登大雅之堂,犧牲一兩個無關緊要的子弟,對家族而言也無甚損失。
對於這一點,趙淩心知肚明,卻也無意去逐一甄別、幹預。
畢竟,讓那些習慣了錦衣玉食、吟風弄月的世家子,真心實意地去田間地頭侍弄莊稼,鑽研糞土肥料,無異於癡人說夢。
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們,私下裏仍將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蔑稱為“賤農”,可謂是吃著農人辛苦種出的糧食,卻還要鄙夷其身份低下。
即便趙淩一再強調“士農工商”四民皆本,試圖提高農、工、商的地位,但在根深蒂固的權貴眼中,後三者終究是低人一等的“賤業”。
趙淩此言一出,台下不少學子,尤其是那些衣著尚可的權貴子弟,紛紛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他們被家族當作棄子般拋到這粗鄙的農家,內心充滿了不甘與失落,自覺前途黯淡,又怎能真正靜下心來,學習這些“泥腿子”的學問?
講台上的田驥對此也是心照不宣,他作為農家領袖,更願意將心血傾注在那些如同楊稷一般,出身寒微卻真心熱愛農業,踏實肯學的弟子身上。
對於那些心不在焉、敷衍了事的權貴子弟,他秉持著“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的態度,並不會強求。
這亦是當下許多學派先生的普遍做法,更注重尋找和培養真正的傳承者。
“朕方才在門外,也注意到了。”趙淩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學室中的沉寂,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你們當中,有許多人神思不屬,心不在焉。可是覺得,入了這農家之門,便與錦繡前程無緣了?便隻能與泥土稼穡為伍,永無出頭之日了?”
他微微提高聲調,話語清晰而有力,如同重錘敲擊在每個人的心坎上:“那麽,朕今日便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們——錯了!”
“若有人,能在屯田墾荒、興修水利、防治蝗旱、培育良種這些農家實務之中,做出顯著成績,有所建樹,朕,絕不吝嗇賞賜!必將委以重任,許以高官,賜其重金!”
“莫要以為治水僅是疏通河道!治水,便是治國!水患平,則糧倉實;糧倉實,則天下安!農家之學,上關國計,下係民生,便是這大秦帝國最堅實的根基!”
他環視全場,宣布了一項更為具體的激勵政策:“自即日起,農家學堂,每半年將舉行一次全院筆試考核!考核內容,由朕與田先生等幾位農家大家共同擬定。所有試卷,朕將親自批閱!”
“成績采用百分製,精確評定優劣!凡成績優異者,朕將直接量才錄用,委派實職!考核前三名,除授官職外,另賞百金,賜予相應官爵!”
那些自詡高貴的權貴們不是看不起農家嗎?
不是視農者為賤嗎?
那朕便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朕便要大力提拔農家子弟,讓他們憑借實實在在的功績踏入朝堂,成為新的權貴,打破舊有的門閥壁壘!
權貴們不是自以為血統高貴,天生高人一等嗎?
朕便要讓這些他們眼中的泥腿子學問,成為通往權力巔峰的階梯之一!
這,僅僅是一個開始,是趙淩改革選官製度、打破士族門閥壟斷的一個試點。
關於如何在全國範圍內,建立一套更為完善、公平、高效的官員選拔與考核製度,他心中已有雛形,但具體細則,還需與張良、蕭何等心腹重臣細細商議,權衡利弊之後,方能最終決定並昭告天下。
而眼前這農家學室,便是他撬動千年積弊的第一個支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