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三年辦好這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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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方散,陽光已升得老高,透過庭院中枝葉扶疏的古柏,灑下斑駁跳躍的光點。
在一處相對僻靜的園裏,玄衣勁裝的趙淩正在練劍。
他並未穿著繁複的帝王冕服,僅是一身便於活動的玄色深衣,以玉帶束腰,袖口與褲腿皆用布條緊紮,顯得幹練利落。
劍光在趙淩手中翻騰,時而如遊龍驚鴻,迅疾淩厲,帶起陣陣破空銳響。
時而如淵渟嶽峙,沉穩凝練,每一式都蘊含著力量與掌控的韻律。
汗水順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滑下,滴落在青石板上,很快洇開一小片深色痕跡。
他的神情專注,眼神銳利如劍鋒,仿佛通過這純粹的武技演練,也能梳理政務、淬煉意誌。
平日久坐,武藝也不能疏忽了,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嘛。
就在一套劍法將盡未盡之時,院門外傳來輕而清晰的腳步聲,隨即是侍從恭敬的稟告聲:“陛下,典客魏守白大人已於宮外候見,言嶺南使事畢,特來複命。”
劍光倏然一收,凝於身前。
趙淩緩緩吐出一口綿長的氣息,氣息竟隱隱帶著白霧,顯示其內息修為亦是不凡。
他臉上露出一絲意料之中的微笑,隨手將劍向旁一遞:“這麽快就到了?讓他進來吧。”
侍立一旁的侍官連忙上前,雙手恭敬地接過猶帶微溫的長劍,躬身退至一側廊下。
不多時,一道風塵仆仆卻步履沉穩的身影自院門快步而入。
來人正是典客魏守白。
他身上的官袍雖因長途跋涉略顯褶皺,但收拾得尚算齊整。
一進院門,目光觸及那立於院中威儀自生的皇帝,魏守白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趨步上前,在距離趙淩約十步之處便停下,撩起衣擺,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大禮,聲音洪亮清晰:“臣,典客魏守白,奉旨出使嶺南歸,參見吾皇!陛下萬年,大秦萬年!”
他的聲音裏,除了臣子應有的恭敬,更透著一股發自內心的欽佩與激動。
這半年多的嶺南之行,所見所聞,親身參與皇帝陛下對百越諸部的征服與改造,讓他對這位年輕帝王的謀略、手段與那份超越時代的眼界,有了刻骨銘心的認識。
陛下幾乎未動大規模刀兵,竟讓那些桀驁難馴、依仗山林瘴氣與中原周旋了數百年的百越部族首領們,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想要成為大秦的編戶齊民,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而不得!
這種“不戰而屈人之兵”,且是令對方主動歸附的征服藝術,實乃千古未有之奇,也讓他心潮澎湃,敬畏日深。
趙淩並未立刻讓魏守白起身,而是上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目光銳利如能穿透皮相。
片刻,才語氣溫和地開口道:“魏愛卿,此番遠去嶺南煙瘴之地,曆時半載,跋山涉水,與蠻夷周旋,著實辛苦了。起來說話吧。”
“謝陛下!”魏守白這才起身,但仍微微躬著身子,以示尊敬。
聽到皇帝的慰勞,他連忙擺手,臉上露出一種興奮的神情:“陛下言重了!臣下豈敢言辛苦?若說辛苦,昔日南征將士埋骨嶺南,那才是真辛苦。臣此番南下,名為出使,實為……實為坐享其成!”
他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陛下您是不知道,臣到了百越各部,那些部落酋長對臣是何等畢恭畢敬,殷勤備至!宴會不斷,禮物成山,言辭之間,無不透露出對大秦天威的無限敬畏,對中原文化的無比向往。”
“他們如今最大的煩惱,不是抗拒大秦,而是爭著吵著,如何才能讓陛下您點頭,允許他們整個部落內附,成為大秦堂堂正正的子民!這般景象,若非親身經曆,臣簡直難以置信!這哪裏是出使蠻荒,簡直是……簡直是巡視藩屬!”
魏守白的描述帶著幾分誇張,但核心情緒是真實的。
他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得恍如夢中。
傳統的征服概念,在皇帝陛下的操作下,被徹底顛覆了。
趙淩聽著,嘴角勾起一抹了然於胸的淡笑,他走到院中一方表麵被打磨得光滑平整的青石椅旁,從容坐下,早有內侍悄無聲息地奉上溫度適宜的蜜水。
他端起玉杯,輕啜一口,才慢悠悠地說:“這些情形,朕大抵知曉。百越民心所向,確是可喜。不過……”
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淡,卻讓魏守白心頭一跳,“現在嘛,還沒到火候,晾一晾他們也是無妨。”
說到此處,趙淩微微停頓,目光重新落到魏守白臉上,那眼神平靜無波。
他放下玉杯,手指在光滑的石質扶手上輕輕點了點,狀似隨意地問道:“愛卿在嶺南這半年,那些部落首領,為了讓你在朕麵前美言,想必沒少往你下榻之處搬運好東西吧?嶺南雖稱蠻荒,物產倒是豐饒得很。”
這看似輕飄飄的問話,卻讓魏守白後背瞬間沁出一層細汗。
他早有準備,此刻毫不猶豫,立刻從懷中取出一份折疊得整整齊齊,邊緣甚至有些磨損的絹帛文書,雙手高舉過頂,呈到趙淩麵前,同時再次躬身,語氣坦誠:
“陛下聖明燭照,臣不敢有絲毫隱瞞!那些蠻夷酋長,確是屢有饋贈。臣深知此乃他們畏懼我大秦兵威,仰慕陛下天恩,故而曲意結交,其意無非是想讓臣代為進言,促成內附之事。”
“然,臣受陛下重托,代表大秦體麵,豈敢因私廢公,收受賄賂而影響國策?”
“故,凡有饋贈,臣皆命隨行書吏一一登記在冊,封存看管,未曾動用分毫!所有財物清單,俱在此文書之中。”
“臣懇請陛下聖裁,將這些蠻夷所贈之物,盡數沒入國庫,充作國用!此非臣之財,乃蠻夷供奉陛下之誠心也!”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承認收了禮,又強調了是對方主動硬塞,且自己分文未動,登記在冊,最後**亮節地請求充公。
既表現了清廉,又彰顯了忠誠,更表明,這些東西是百越人變相獻給皇帝的,他隻是沾了光。
趙淩麵色如常,伸手接過那卷絹帛,展開,目光快速掃過上麵密密麻麻的字跡。
清單做得極為詳盡,分門別類,數量、成色、估價一應俱全。他的目光在幾個數字上略微停留,隨即輕笑出聲,將絹帛隨手擱在身旁的石桌上。
“嗬……還真不少。”趙淩屈指,在記載黃金總數那一欄敲了敲,“光是足色金餅、金器,折算下來就有一萬兩千餘兩……再加上這些犀角、象牙、珍珠、玳瑁、紫檀、奇楠……零零總總,估價怎麽也得值個兩三萬金了。”
“這些百越酋長,為了一個秦民身份,倒是舍得下本錢。”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更像是在評估一件有趣的事情。
魏守白連忙解釋:“陛下,他們這不是舍得,是不得不舍,更是心甘情願地舍!”
“他們畏懼的是陛下治下大秦的無敵兵鋒,向往的是陛下開創的煌煌盛世!所送之物,與其說是賄賂微臣,不如說是向陛下、向大秦表達歸順的覲見禮。”
“至於托臣進言之事,臣始終謹記本分,從未給予他們任何明確承諾!此等大事,唯有陛下乾綱獨斷,臣豈敢妄言?”
“嗯。”趙淩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在石桌上那份清單邊緣摩挲著。
片刻,他抬起頭,看向依舊保持躬身姿態的魏守白:“這些蠻夷送來的東西嘛……黃金,還有這些易於估價變現的珠玉象牙,統統解送國庫,充實府庫。至於剩下的那些當地特產、木料、獸皮之類,你自己留著吧,算是朕賞你的。”
魏守白聞言,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立刻反應過來,撩衣跪倒在地,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臣……臣叩謝陛下天恩!陛下厚賜,臣愧不敢當!”
這一賞,意義截然不同。
若是他自己暗中昧下,那是貪墨,是欺君之罪。
但經他主動上報,皇帝明旨賞賜,那便是君恩浩蕩,是光榮的獎賞,可以光明正大地享用。
這不僅是一筆不小的財富,更是皇帝對他此次嶺南之行表現的認可與褒獎。
趙淩抬了抬手,示意他起來,語氣恢複了之前的平淡:“行了,起來吧。賞你是你應得的,沒丟我大秦的臉麵,事情也辦得妥當。不過,魏卿啊……”
他話鋒又是一轉,“你總不能光收人家的禮,一點實事不給人辦吧?傳出去,倒顯得我大秦官吏隻知索賄,不懂回饋了。”
魏守白剛站直身子,聞言心中一凜,知道正事來了,連忙肅容垂首:“臣聆聽陛下聖訓!”
趙淩身體微微後靠,目光投向院中搖曳的竹影,仿佛在斟酌詞句,又似早已成竹在胸。
他緩緩開口:“你回去之後,可以給他們一個準信,安一安那些酋長惶惶不可終日的心。”
他頓了頓,吐出關鍵期限,“三年。 你告訴他們,三年之後,若一切順利,朕會考慮應允百越諸部整體內附,成為我大秦正式子民,設郡縣以治之。”
魏守白精神一振,仔細聆聽,知道這“三年”之期與後麵的“條件”,才是皇帝對百越的真正方略。
“但是!”趙淩的語調微微上揚,目光轉回魏守白臉上,“這三年的時間,不是讓他們幹等著。他們必須做好幾件事,以證明他們確有歸化之心,且有成為大秦子民的能力與基礎。”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習文知法。 三年之內,百越各部,凡首領、貴族、頭人及其子弟,必須學會書寫秦隸,通曉日常雅言,並熟讀《秦律》基本條款。三年後,朕要親自考核,若有首領目不識丁,不通秦律,其部內附之議,便需延後。”
這一條,直指文化認同與統治基礎。
語言和文字是文明的載體,律法是秩序的框架。
讓統治階層首先接受秦的文化與法律,是從根子上進行融合與改造的關鍵一步。
接著,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姓氏編戶。 朕賜予百越普通黔首二十個姓氏。著令各部,仿照大秦編戶齊民之製,對所有部民進行登記造冊,記錄其年齡、性別、特長、親屬關係。”
“此冊需詳實準確,三年後,由你與當地官吏共同核實,呈報治栗內史與廷尉府備案。無戶籍者,不予承認。”
這一條,是行政管理的基石。
賜予姓氏,是文化認同的象征。
登記造冊,是將鬆散部落民納入帝國有效行政管理的前提。
有了戶籍,征兵、征稅、派役、教化才有了依據,也是防止部落勢力隱藏人口,尾大不掉的必要手段。
最後,他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廣植稼穡。 百越之地,氣候濕熱,土地肥沃,然多數部族仍以漁獵、粗放農耕為生,產出不穩。朕已令墨家與農家改良柘、稻、麥、粱等作物種子,適宜嶺南種植。”
“著令各部,劃出土地,大力推廣種植柘,以及小麥、高粱等耐旱高產作物。朝廷可按約定價格,收購其所產柘漿與糧食。此乃富民之本,亦為日後設郡縣、駐官吏、養兵卒奠定糧秣基礎。”
這一條,既是經濟控製,也是民生改善。推廣種植,尤其是柘,關係到未來的白糖產業,能將百越的經濟命脈與帝國需求更緊密地綁定。
提高糧食產量,則能穩定當地社會,減少因生存引發的動蕩,也為將來可能的駐軍和官吏提供後勤保障。
趙淩提出的這三個條件,環環相扣,層層遞進。
習文知法是思想與文化上的歸化,姓氏編戶是行政與社會組織上的整合,廣植稼穡是經濟與生存方式上的綁定。
這並非簡單的拖延或敷衍,而是一套係統、漸進、務實的“融合三步走”戰略。
在百越各部目前歸附心切、願意付出代價的窗口期提出這些要求,他們執行的意願和力度會最強。
用三年時間,讓百越人在主動完成這些要求的過程中,潛移默化地習慣秦的製度、文化與經濟聯係,等到正式內附時,阻力將大大減小,融合也將更加順暢自然。
這遠比強行征服後,再艱難地推行移風易俗要高明有效得多。
魏守白仔細品味著皇帝這三點要求,越想越覺得精妙無比,心中佩服得五體投地,當即深深一揖,朗聲應道:“陛下聖慮深遠,籌劃周全!臣已銘記於心!定當將陛下旨意,清晰無誤傳達於百越各部首領,並監督其執行!”
“嗯。”趙淩滿意地點點頭,拿起石桌上的蜜水又飲了一口,神情放鬆下來,仿佛剛才敲定的不是關乎千裏疆域、數十萬人口歸屬的大政,而是一件尋常公務。
“你也是一路風塵,鞍馬勞頓,先下去好生歇息幾日。嶺南濕熱,回來需注意調養,莫要落下病根。”
他語氣轉為家常般的叮囑,“有空了,去看看你老師。你遠行期間,他雖不言,心中必定掛念。如今你安然歸來,又立下功勞,也該讓他高興高興。”
這親切的關懷,讓魏守白心中暖流湧動,再次躬身:“臣,謝陛下關懷!恩師處,臣稍作整理,即刻便去拜見。若無其他吩咐,臣先行告退?”
“去吧。”趙淩揮了揮手。
“微臣告退!”魏守白不再多言,行禮之後,保持著恭敬的姿態,緩緩退出了小院。
小院內恢複了寧靜,隻餘風吹竹葉的沙沙聲。
趙淩獨自坐在石椅上,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清單上,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
黃金入庫,充實國力;條件給出,引導歸化;賞賜臣子,激勵忠心。
他端起已微涼的蜜水,一飲而盡,起身,望向南方天際,那裏是廣袤而充滿潛力的嶺南。
三年,足夠做很多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