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被揉碎的金箔，順著帳篷縫隙漏進來，在韓鋒睫毛上跳著刺目的舞。
    他抱著頭蜷成蝦米，指縫間滲出的金光像活物，順著指節爬到手背，在晨光裏拉出細長的影子——那是天機之眼失控的征兆，比昨夜的頭痛更讓他心尖發顫。
    "阿鋒？"蘇婉的聲音混著瓷碗輕碰的脆響，帶著晨起未散的霧氣。
    她端著溫水進來時，正看見他額角青筋暴起，冷汗把額發黏成一綹，連喉結都在因疼痛發顫。
    "手給我。"蘇婉把碗擱在矮桌上，指尖剛觸到他手腕便皺起眉。
    他的脈搏快得像擂鼓，皮膚卻涼得滲人，活像被泡在冰水裏三天三夜的屍體。
    她轉身從帆布包最裏層摸出枚青灰色玉石，紋路像凝固的雲，"這是去年在玄冥遺址主殿石台下挖到的。"
    玉石貼上韓鋒額頭的刹那，他倒抽了口冷氣。
    涼意順著天靈蓋往下鑽，像給沸騰的腦漿澆了勺冰水，那些金棺碎片的閃回竟真的慢了半拍。
    他望著蘇婉垂落的發尾，看她眼尾還帶著剛睡醒的淡紅，喉結動了動"你"
    "別說話。"蘇婉按住他想要摸玉石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叩，"遺址石壁上刻著"鎮妄"二字，我猜是用來穩神的。"她低頭收拾他亂丟的羅盤，發頂翹起的小卷在晨光裏泛著栗色，"昨天你突破時，帳篷外的星軌全亂了。"
    韓鋒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想起昨夜星鬥與天師衣袍紋路重合的異相，想起秦鳳梧看他時像看火種的眼神，喉間突然泛起鐵鏽味。
    "組長！"
    唐曉曉風風火火掀簾進來，懷裏抱著的牛皮卷"嘩啦"攤開在眾人中間。
    她發梢還滴著海水——顯然是天沒亮就跑去海邊測潮位了，鼻尖沾著星點鹽粒，"水道找到了！"
    韓鋒順著她指尖望去。
    泛黃的羊皮紙上，用朱砂畫著條彎彎曲曲的線路，終點處畫著個張牙舞爪的海怪，旁邊密密麻麻的小楷寫著"幽冥鎖龍陣"。"根據龍脈玉符的感應，皇陵入口在海底龍脊的最深處。"唐曉曉抽出根鉛筆，筆尖戳在海怪眼睛位置，"但這條水道被鎖了千年，入口處有層半透明的屏障。"
    "屏障？"蘇婉湊過來，指尖拂過畫上海怪的獠牙，"什麽材質？"
    "不是材質。"唐曉曉咬著筆杆，眼尾因為興奮微微上挑，"我今早用古秦篆寫了"開"字符扔進去，符紙剛碰到屏障就著了，燒出來的灰是青黑色——像極了去年在湘西見過的陰火。"她突然壓低聲音，"韓哥，你昨天說天機之眼看穿了命運一角會不會這屏障，和你識海裏的金棺有關？"
    韓鋒的太陽穴又開始突突跳。
    他盯著羊皮紙上的海怪，突然發現那獠牙的弧度，和他昨夜夢境裏金棺上的紋飾一模一樣。
    天機之眼在眼眶後發燙，他下意識捂住右眼，卻看見空氣中浮起淡青色的霧氣——那是幽冥界的氣息，像無數條細蛇，正順著帳篷縫隙往裏麵鑽。
    "紅衣姐呢？"蘇婉突然抬頭。
    韓鋒這才注意到，平時總在帳篷角落擦劍的紅衣女不見了。
    他掀簾出去，就見她背對著眾人站在礁石上，素白的裙角被海風掀起，發間那支銀簪閃著冷光。
    她閉著眼，胸口隨著呼吸起伏，指尖在身側劃出奇怪的軌跡——像是在模仿什麽人運功的路線。
    "她從天亮就站那兒了。"唐曉曉不知何時站到他身邊，聲音輕得像怕驚著誰，"我剛才路過時，聽見她嘴裏念叨"氣走三陰，火引玄冥"韓哥，她該不會是"
    "噓。"韓鋒按住她肩膀。
    紅衣女的銀簪突然泛起幽藍光芒，海風卷著她的碎發，在她身周織成張半透明的網。
    他望著那團藍光，突然想起昨夜夢境裏的歎息"該醒了，第九脈的傳人。"
    而在更深處的識海裏，那口金棺的輪廓正在慢慢清晰。
    棺蓋上的星辰紋路，和昨夜帳篷外的星軌，和蘇婉手中的鎮魂石，和紅衣女此刻劃出的軌跡——所有碎片開始瘋狂拚湊，像有雙無形的手，正把他往某個注定的局裏推。
    海浪拍在礁石上的巨響裏，韓鋒聽見自己心跳如雷。
    他摸了摸兜裏發燙的玉符，又看了看礁石上的紅衣女。
    她的銀簪光芒越來越盛，在她腳下的礁石上，竟慢慢浮現出和羊皮紙上一模一樣的海怪紋路。
    礁石上的紅衣女突然指尖一顫，銀簪上的幽藍光芒如活物般竄上她的手腕。
    她睫毛劇烈顫動兩下，終於睜開眼，瞳孔裏還浮著未散的霧氣"我感應到"她聲音輕得像被海風揉碎的星子，卻讓所有人的呼吸都頓了半拍，"這股力量在指引方向。"
    韓鋒的喉結動了動，右手下意識摸向腰間的羅盤。
    他能感覺到天機之眼在眼皮下發燙，像有團火在灼燒視神經——這是自他覺醒以來，金棺碎片第一次和外界氣息產生如此清晰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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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婉的手指輕輕勾住他的袖口，他側頭，正撞進她眼底翻湧的關切。
    "具體方位？"唐曉曉已經抓起羊皮卷，鉛筆尖在海怪圖上戳出個淺洞。
    她發梢的海水滴在紙上，暈開團淡墨，倒像極了海怪的眼淚。
    紅衣女抬起手，素白袖口被風卷起，露出腕間一道暗紅印記——那是昨夜對抗玄冥時留下的灼傷，此刻正隨著她的動作泛著微光。
    她的指尖緩緩轉向東北方，那裏的海平麵泛著不尋常的青灰色，像有塊巨幕倒扣在浪尖"順著這方向，三海裏外。"
    "三海裏？"蘇婉的聲音突然發緊。
    她想起昨夜韓鋒突破時星軌錯亂的異相，想起唐曉曉說的陰火屏障，手指悄悄攥緊了兜裏的鎮妄石。
    "等等。"
    眾人同時轉頭。
    林月不知何時站在帳篷陰影裏，她的身影像被水浸過的絹帛，透過她的身體能看見礁石上斑駁的苔蘚。
    韓鋒的太陽穴"嗡"地一跳——這是獻祭氣運後魂體潰散的征兆，他前天剛在古籍裏見過類似記載。
    "小月！"他踉蹌著撲過去，卻在觸到她肩膀的瞬間被淡金色的氣牆彈開。
    林月的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她的指尖抵在自己唇上，像在哄受了驚的幼獸"別過來我撐不住了。"
    韓鋒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他想起三天前林月為救他硬接沈家血咒時的模樣，那時她還能咬著牙說"我命由我"，可現在她的腳踝已經開始透明，像初春融雪的溪水。
    "我知道開啟水道的方法。"林月的聲音越來越輕，每說一個字都要喘半天，"但我走不動了。"她突然咬破指尖，血珠墜在沙地上，竟沒有滲進去，反而懸在半空凝成個暗紅的符紋。
    韓鋒瞳孔驟縮——那是失傳的"黃泉引"血咒，需要獻祭施術者三魂七魄才能激活。
    "林月！"蘇婉衝過來要攔，卻被韓鋒一把拽住。
    他望著林月顫抖的指尖，望著她眼底燃燒的決絕，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古玩市場被人欺負時，是這個總被沈家苛待的姑娘塞給他半塊烤紅薯。
    血咒在沙地上蔓延成蛇形，每道紋路都泛著妖異的光。
    遠處山崖傳來"哢嚓"一聲，像有巨斧劈開千年頑石。
    眾人轉頭望去，就見原本光禿的峭壁上裂開道縫隙，露出段青石板階梯，階梯盡頭隱在濃霧裏，連天機之眼都看不清。
    "這是"唐曉曉的鉛筆"啪"地掉在地上。
    "通往海底龍脊的捷徑。"林月的身影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她的聲音混著海風飄過來，"我用魂體鎮住了封印你們要快。"
    韓鋒衝過去想抓住她的手，卻隻觸到一團虛無。
    他喉間泛起腥甜，這才驚覺自己咬破了嘴唇。
    林月最後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極了小時候他們躲在沈家祠堂後，她給他擦傷口時的溫柔"替我看看外麵的世界。"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徹底消散在風裏。
    沙地上的血咒突然爆發出刺目紅光，遠處的階梯上騰起團黑霧，轉瞬又散得幹幹淨淨。
    "阿鋒。"蘇婉的手覆上他後背，隔著薄衫都能摸到他劇烈的顫抖。
    她知道他在自責——若不是為了救他，林月不會被沈家追殺，更不會被迫獻祭氣運。
    "走！"韓鋒突然抹了把臉，轉身時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
    他抓起帆布包甩在肩上，又把林月留下的半塊烤紅薯（那是他一直收在兜裏的）塞進最裏層。
    可就在眾人要邁上階梯的刹那，一道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韓小友留步。"
    秦鳳梧不知何時站在礁石上，他的道袍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手中青銅鏡泛著幽微的光。
    鏡麵上浮著些細碎的星芒，正是昨夜韓鋒突破時錯亂的星軌。
    "你的"天機之眼""秦鳳梧的目光像刀，精準地剖開韓鋒眼底的偽裝，"正在被喚醒它的真正主人召喚。"他指尖輕叩鏡麵，星芒突然聚成個金棺的輪廓——和韓鋒識海裏的那口一模一樣，"若你真要踏入海底，小心別成為它的傀儡。"
    韓鋒的呼吸驟然一滯。
    他想起昨夜夢境裏那聲歎息，想起金棺上越來越清晰的星辰紋路，想起剛才林月消散時，他識海裏的金棺竟隱隱發出共鳴。
    "你到底知道什麽？"他向前一步，卻被秦鳳梧抬手攔住。
    相師特有的氣勁在兩人之間炸開，驚得唐曉曉後退兩步撞在礁石上。
    "該說的，我已經說了。"秦鳳梧轉身走向停在沙灘的木船，他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有些真相，要自己親手揭開才夠痛。"
    木船劃開海浪的聲音裏，韓鋒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
    不知何時，那裏泛起幽藍色的光芒，像有無數細小的光蛇在皮膚下遊走。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不是屬於他的力量——那是一種沉睡千年的意誌，正透過他的血肉，貪婪地汲取著現世的生氣。
    "韓哥？"唐曉曉的聲音帶著顫音。
    韓鋒抬頭，看見蘇婉正站在階梯前，她的發梢沾著霧珠，目光卻堅定得像淬過火的劍。
    紅衣女已經踏上了第一級台階，她的銀簪在霧裏劃出幽藍的軌跡，像在劈開某種看不見的屏障。
    他深吸一口氣，把掌心的幽光按進褲兜。
    林月的紅薯還帶著體溫，隔著布料貼著他的大腿。
    "走。"他說，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石板，"不管裏麵是什麽，我都要親自看看。"
    階梯上的霧氣突然翻湧起來，像有隻無形的手在撥弄幕布。
    眾人的影子被拉得扭曲變形，唯有韓鋒掌心的幽光，透過褲料透出淡淡藍光，在沙地上印出個模糊的金棺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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