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夜行舊廟,少年獨闖幽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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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墨寒的指尖還扣在陸硯手腕上,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衣裳滲進來,帶著幾分顫抖。
    她另一隻手攥著半張未燒完的黃符,符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雪。
    \"硯哥兒,\"她仰頭看他,月光從飛簷漏下來,在她眼底碎成兩星寒芒,\"那廟牆根底下埋過七口萬人坑,上個月還有巡防營的兵丁說見著紅眼睛的影子晃。
    你要真想去——\"
    \"寒姐。\"陸硯打斷她,反手握住她發顫的手。
    他能感覺到她指節上的薄繭,那是常年畫符時被朱砂磨出來的,\"玄風長老說過,舊神祭壇的入口每隔三十年才會在陽間顯形一次。
    這次陰差自爆前的記憶裏,祭壇中央那團黑影動了七下——\"他摸了摸懷裏發燙的銅符,\"七是陰極之數,七天後就是血月當空,剛好湊成"七陰鎖陽"的局。\"
    沈墨寒的睫毛猛地一顫。
    她鬆開手後退半步,玄色裙角掃過地上的符灰:\"我知道你要爭這分秒。
    可那幻境...\"
    \"我有觀生死的本事。\"陸硯拍了拍腰間的酒葫蘆,酒液在葫蘆裏晃出細碎的響,\"再說了——\"他忽然笑起來,眼角的弧度像極了酒壇掀開時騰起的熱氣,\"當年陸醉川獨闖鬼市那會兒,可沒帶過什麽幫手。\"
    遠處傳來小九的盲杖點地聲,\"篤、篤\"兩下,是她特有的節奏。
    陸硯低頭,看見盲女蒼白的手正往他懷裏塞東西——是塊裹著紅布的薑糖,還帶著她掌心的溫度。
    \"傻丫頭。\"陸硯喉嚨發緊,把薑糖揣進裏衣,\"等我回來,給你帶城隍廟前的糖畫。\"
    玄風長老突然咳了一聲,遞來個油皮紙包:\"這是我新煉的避邪散,撒在鞋底能破地縛靈。\"他撚著花白的胡子,目光在陸硯眉心的金印上頓了頓,\"那廟的地下密室有血咒鎮著,若見著黑晶眼...\"
    \"我記著您說的,以生克死。\"陸硯把紙包收進袖口,轉身走向夜色。
    他聽見身後沈墨寒壓低的抽氣聲,小九摸索著去拉她袖子的窸窣響,還有玄風長老默念《淨天地咒》的含糊聲音。
    廢棄城隍廟的朱漆大門歪在一邊,門環上掛著半截生鏽的鎖鏈。
    陸硯踩過滿地碎磚時,青苔在腳下發出滑膩的聲響,像踩碎了團腐爛的雲。
    正殿的匾額\"鑒察司\"三個字早被風雨剝蝕,隻剩\"察\"字的寶蓋頭還勉強掛著,在風裏晃出吱呀的響。
    他剛跨進門檻,眼前突然一花。
    無數個陸硯從四麵八方湧來。
    左邊那個蹲在醉仙樓後巷,正往酒壇裏偷灌井水;右邊那個攥著半塊炊餅,正把受傷的野狗往柴房裏藏;最近的那個站在他對麵,眉心金印亮得刺目,手裏舉著生死簿的虛影——正是方才在陰差自爆時的模樣。
    \"鏡像幻境。\"陸硯摸出酒葫蘆抿了一口,辛辣的燒刀子順著喉嚨滾進胃裏,燙得他眼眶發酸。
    這是沈墨寒用七種草藥泡的酒,專門給城隍之力提氣的。
    酒氣竄上頭頂的瞬間,他感覺眼底泛起一層淡金,像蒙了層薄紗的琉璃。
    幻境裏的\"陸硯們\"還在動。
    偷酒的那個突然轉頭,嘴角沾著水跡笑:\"怕什麽?
    反正都是假的。\"抱狗的那個卻紅了眼,把野狗往他懷裏塞:\"你走了,誰給它治腿?\"
    陸硯閉了閉眼。
    前世的記憶突然湧上來——不是他的記憶,是另一個人的。
    同樣的幻境裏,一個穿青布短打的年輕人仰頭灌酒,酒液順著下巴淌進領口,他抹了把臉,說:\"幻境再真,能真過生死簿上的名字?\"
    \"觀生死。\"陸硯低喝一聲。
    淡金的光從他眼底漫出來,那些分裂的身影突然像被風吹散的紙人,邊緣開始虛化。
    他看見每道虛影的\"生\"與\"死\"——偷酒的那個\"死\"在十年後,是醉仙樓著火時為救老掌櫃被房梁砸中的;抱狗的那個\"生\"在三天後,會在城門口撿到走失的小九。
    都是未發生的命數。
    陸硯抬腿往前一邁,穿過最近的虛影。
    那些身影在他身後發出尖嘯,像被戳破的紙鳶,\"唰\"地碎成漫天金粉。
    地下密室的入口藏在正殿香案下。
    陸硯挪開香案時,青磚發出\"哢\"的輕響,露出段向下的石階。
    石階上的血咒符文泛著暗紅,像剛凝固的血,湊近了能聞見鐵鏽味混著腐肉的腥。
    密室中央懸浮著枚黑色晶石,有拳頭大小,表麵布滿蛛網似的裂紋。
    陸硯剛走近三步,晶石突然\"睜開\"——說是眼,不如說是團翻湧的黑霧裏嵌著顆猩紅的瞳仁,正緩緩轉動。
    \"幽冥眼。\"陸硯摸出銅符,符麵的\"舊神祭壇\"四個字燙得他指尖發疼。
    他能聽見晶石裏傳來細碎的嗚咽,像無數人同時在說同一句話,聲音重疊在一起,辨不清內容。
    下一秒,嗚咽變成了尖叫。
    黑霧從晶石裏噴湧而出,裹著青灰色的怨魂直撲過來。
    那些魂體有的缺了半張臉,有的肚子上插著生鏽的刀,指甲長得能勾住陸硯的衣襟。
    陸硯咬開酒葫蘆塞子,仰頭灌了半壺。
    酒液在體內燒起來,他能看見自己的影子在牆上拉長,眉心的金印亮成一輪小太陽。
    生死簿的虛影從他背後升起,泛黃的紙頁\"嘩嘩\"翻著,每一頁都壓著個怨魂的名字。
    \"張狗剩,戊寅年四月初八生,辛未年九月十五卒。\"陸硯伸手按住生死簿,紙頁突然發出金光,\"該去陰司的,回你的轉輪道。
    不該留的——\"他指尖劃過\"卒\"字,\"散。\"
    怨魂們發出淒厲的慘嚎,被金光絞成碎片。
    陸硯趁機貼近晶石,把銅符按了上去。
    符麵的紋路突然活過來,像群紅蛇鑽進晶石裂縫。
    他聽見腦子裏\"嗡\"的一聲,無數畫麵湧進來:
    紅月當空,祭壇上的黑影正吞噬陰差的魂體;穿紅袍的老道在祭壇周圍撒血,血珠落進刻滿符文的凹槽;周天佑站在遠處,手裏攥著半塊玉牌,上麵刻著\"舊神\"二字。
    \"七日之後,血月正午,以萬人血祭開壇...\"
    \"夠了!\"陸硯猛地抽回手。
    銅符\"啪\"地掉在地上,符麵的紋路幾乎燒穿,露出底下斑駁的銅色。
    他這才發現自己後背全濕了,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連酒葫蘆都攥得發疼。
    晶石突然劇烈震動。
    那些蛛網似的裂紋\"哢嚓\"裂開,一道黑影從中竄出,速度快得像道黑煙。
    陸硯本能地揮起酒葫蘆,剩餘的酒液潑出去,在半空燃起金紅的火焰——這是城隍之力引動的酒火,專克陰邪。
    黑影被火焰逼退,顯出身形。
    那是個穿玄色長袍的男人,麵容模糊得像被水浸過的畫,隻有一雙眼睛亮得瘮人:\"你不該來。\"他的聲音像兩塊石頭互相摩擦,\"舊神蘇醒是天命,誰也攔不住。\"
    陸硯抹了把臉上的汗,酒火在他掌心躍動:\"天命?
    周天佑那點野心也配稱天命?\"他往前踏了一步,金印在眉心灼得發燙,\"再說了——\"他笑起來,帶著幾分陸醉川特有的痞氣,\"我陸家人,最會攔天命。\"
    黑影發出一聲低吼,化作黑煙鑽進晶石裂縫。
    晶石\"轟\"地炸裂,碎片濺在陸硯腳邊,每塊碎片上都還沾著暗紅的血咒。
    陸硯彎腰撿起銅符,符麵的\"舊神祭壇\"已經燒得隻剩個\"壇\"字。
    他摸了摸眉心的金印,突然感覺另一個印記在額角發燙——那是他從未注意過的,藏在發際線裏的淡銀印記,此刻正隨著心跳一下下跳動,像在回應什麽。
    夜風卷著廟外的槐葉吹進來,掃過滿地的晶石碎片。
    陸硯把銅符收進懷裏,轉身往石階上走。
    他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密室裏回響,混著遠處傳來的更鼓聲——已經三更天了。
    沈墨寒他們應該還在營地等消息。
    陸硯摸了摸裏衣的薑糖,糖紙被體溫焐得發軟。
    他想起小九盲杖點地的節奏,想起沈墨寒攥著符紙的手,想起玄風長老欲言又止的眼神。
    舊神祭壇的事,該攤開說了。
    他走出廟門時,月亮已經偏西。
    遠處的營地飄來炊煙的味道,混著沈墨寒常燒的艾草香。
    陸硯摸了摸發燙的銅符,又摸了摸額角的銀印,嘴角慢慢勾起來。
    該讓他們看看,陸家人的酒,從來不是白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