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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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色鏡域本應寧靜如晝,溫潤如心跳的波紋,此刻卻如冰封深淵。
    當伯克利穿過那道通往生命之鏡的門時,空氣中熟悉的光,已經碎裂成片。他腳下的光橋微微顫動,前方那具沉眠的身體依舊靜臥,金發如流泉般傾瀉在水晶榻上,佐拉爾尚未蘇醒——但他的身軀,正在不自覺地輕輕顫動。
    這從未出現過。
    伯克利瞬間意識到:敵人已經進入了鏡域。
    不是汙染,是入侵。
    ——
    “嘖。”
    他低聲罵了一句,站直身軀,黑色外套在空間中無風自揚,掌心幽暗氣息匯聚,死亡的利爪從指尖一寸寸生出,鋒芒透骨。
    身後驟然浮現出半透明的巨大影翅,殘破、尖銳,如被流放者撕裂的神性殘痕。
    就在這時,空間深處傳來第一聲“咯咯”的聲響,如同斷裂的時間軸,緩慢但惡意十足地擰開現實。
    第一個出現的是——時斷體。
    它沒有明確的形體,像是由千百個碎裂鍾盤拚接而成的抽象結構,時間的指針在它身上不停旋轉、破碎、逆行,又重組。它拖著扭曲的尾鏈緩緩前行,沿途時間崩塌,鏡麵上出現一條條深不見底的裂縫。
    伯克利左手一揮,死亡氣息匯聚成一道巨大的利爪刃,劃破空間直衝它而去。
    鏘!
    時斷體側身,整塊身體瞬間碎裂成七段飛散,然後又在空中重組,下一秒便從背後襲來。
    “你以為時間是你能駕馭的?”
    它用無聲的語言,在伯克利的腦海中咆哮,“那你可真是錯得離譜!”
    伯克利側身一擊,將其從身後撕開半邊,但被餘波震退幾步。落地時,他唇角滲出一點血。
    還沒站穩,第二道陰影已從裂隙中湧出。
    ——
    厄淵使。
    一具高大的人形骨骼,眼眶中燃燒著黑紅色的火焰,骨架仿佛由溺死者的痛苦鑄成,身後懸掛著成百上千條漁線,每一條都勾連著現實中某個“將死未死之人”的靈魂。
    “死亡管理者。”
    它的聲音像潮水灌入耳中,令人耳膜刺痛,“你不是早該屬於我們?”
    它揮動手中鎖鏈,鎖鏈纏上伯克利的右臂,將他拖入鏡麵深淵下方。伯克利沒有驚慌,反而嘴角一挑,反手拉住鎖鏈,用力一拽。
    “你想死,我現在就成全你。”
    他的翅影化作數十道黑鋒,如暴雨般朝厄淵使傾瀉而下。
    鮮血染紅鏡域,空間層層碎裂。
    ——
    還未等他喘息,第三道氣息悄然降臨——不同於前兩者的嘶吼與怒囂,這一位,災禍母體,是靜靜地出現的。
    她如同一位懷抱亡嬰的女人,身軀扭曲,懷中空空如也,臉龐卻始終帶著悲憫的微笑。她一出現,鏡域中所有殘存的“生命”立刻開始枯萎,連佐拉爾的身體也劇烈顫動。
    “他……快醒了。”
    災禍母體低聲呢喃,聲音中藏著一種令人發狂的慈愛,“我來……接他。”
    “不可能讓你碰他!”
    伯克利暴怒,黑氣徹底爆發。他猛地躍起,直撲災禍母體,用死亡將她逼入幽光崩塌的核心區域,強行撕開對方腐化的子體之翼。
    他身上傷口遍布,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鏡域地麵,卻被他強行按住。
    三大混亂造物同時逼近,伯克利退無可退。
    身後,就是沉睡的佐拉爾。
    他知道,這不是一場他能勝的仗。
    但他也知道,如果他倒下,這一塊淨土,就會成為混亂的門檻。
    他咬破舌尖,低聲詠唱古語,調動了深層的死亡權能——將生命之鏡部分“封鎖”在他的神格之中,等同於:用自身為封印,拖住三大敵人。
    “你們……不是來拿走他的命。”
    他聲音沙啞,“你們是來……拿走我的。”
    幽光匯聚,死亡之息化作黑色結界,如囚籠般將自己與三大混亂造物一同困入。
    “來啊。”
    他仰頭,鮮血流入唇邊,眼中卻透出野獸般的凶狠。
    “聖誕節,我陪你們——一起下地獄。”
    結界閉合,爆炸般的黑光將整個生命之鏡撕成兩個空間層。
    外層的空間中,佐拉爾的睫毛微微顫抖——
    他在醒來。伯克利渾身是血,與三具怪物纏鬥如神魔。
    結界之中,三具混亂造物步步逼近。死亡的氣息被腐蝕,伯克利渾身是血,傷口中滲出黑色裂紋,甚至連他背後的影翅也在一點點碎裂。
    他跪下的那一刻,仍死死盯著那具沉睡的身影。
    “佐拉爾……再等等……”
    就在他幾乎被“災禍母體”的觸須包裹時,鏡域上空忽然炸響一道清脆如玉磬震鳴的音波。
    ——嗡——!
    虛空如水麵般蕩漾開來,一道青綠色的符篆從高處緩緩降下,隨風飄舞,帶著山林幽篁、萬木拂曉的氣息。
    下一瞬,一道身影從天而降。
    他著玄青長衫,袖口繡有山海圖紋,烏發如墨,佩劍未出鞘,腰間係一枚銅鈴。腳踏一朵流光化形的青蓮,眼眸如遠山雲雨,清冷卻不失生意。
    蒼檸——掌管自然之律。
    “孽障。”
    他語氣平緩,卻攜山河霜雪之意,袖袍一揮,萬木驚雷自空中劈落,直接將厄淵使震退數步,那些死者之線如遇雷火,紛紛斷裂化灰。
    災禍母體驚叫一聲,身形遁入霧中,時斷體也開始快速位移,但蒼檸隻是抬手,一掌落下。
    “封。”
    大地從無中生根,億萬藤蔓自虛空生長,將時斷體強行定住。那是蒼檸以“生”之法則束縛“斷”的存在,絕對的相克。
    伯克利喘息片刻,勉力站起,看了一眼他身旁那個青衣女子。
    “你終於肯出現了。”
    “你不請我,我怎敢越境。”蒼檸淡淡道,抬手打散空中一滴將凝未凝的災禍之淚。
    伯克利舔了舔唇角的血,露出一個幾乎算是輕鬆的笑:“你這話,還是千年前那一套。”
    “生生不息,自不更改。”蒼檸回他一句,便已揮袖,再次劈下連珠雷擊,將厄淵使封入五雷囚陣中。
    伯克利見狀,雙手握爪,死亡氣息在他身後凝聚成一尊黑色長影,那是他最深層的神格顯形。他配合蒼檸,從側翼迅速殺入時斷體內核,準確破壞它的核心轉軸。
    時斷體發出一連串尖銳的鍾鳴聲,如千百個時間裂隙同時崩塌。伯克利在崩解前一秒飛身躍出,落在蒼檸身側。
    “合。”
    蒼檸低語,地麵猛地隆起一根青木權杖,將災禍母體牢牢釘入虛空,那女人狀的怪物發出扭曲悲鳴。
    “山川靈脈,不受此邪。”
    “那你倒是把它燒個幹淨。”伯克利咬著牙。
    “燒了,鏡也毀了。”蒼檸眸光靜定,“隻能封。”
    於是兩人合力。伯克利以死亡為鎖,蒼檸以生息為蓋,將三具混亂造物強行鎮入鏡域底層,萬象歸一,形成一座新生的“封界”。
    蒼檸吐出一口血,坐在空中靜浮的藤蔓上,手指掐著訣:“它們不會退,卻會沉,沉於未明之淵。”
    伯克利半跪於地,拄著爪刃,看著他們壓製下的那片幽光深淵:“遲早還會回來。”
    “但今日,不是時候。”蒼檸回望他,眉宇如靜月山林。
    ——
    戰後,蒼檸盤膝坐於一片鏡光池畔,手中一枚青色茶盞,泡的是他隨身帶的葉露古茶。他輕輕吹開浮沫,語氣平靜如常:
    “伯克利,你可知——混亂,為何如今能入我等之境?”
    伯克利擦幹血跡,靠在藤蔓樹幹下,頭靠著臂,半閉著眼睛:“你要講大道理,我今天可沒那力氣聽。”
    蒼檸微微一笑:“並非大道理,隻是舊言有話——‘外邪易禦,內漏難防’。”
    “混亂,並非以力量破鏡域。”
    他指了指自己眉心:“它,是通過人心的裂隙,滲入我們之間的。”
    伯克利緩緩睜開眼,眸色沉如深海。
    蒼檸緩聲道:
    “有人開始疑惑,有人開始怨,有人心起執念,有人……貪一瞬情動。”
    “它看見了。”
    “它便學會了。”
    他輕歎一口:“我守鏡千年,知世間四象皆生於念。今之混亂,早已不再是昔日無形之物。”
    “它有眼,有耳,有心。如今,更學會了偽裝與等待。”
    伯克利看著不遠處沉睡中的佐拉爾,沉聲道:
    “所以……那孩子體內的‘秩序’碎片,也是在誘它而來?”
    蒼檸點頭:
    “秩序,是最純的序律。而混亂,最貪它。”
    “你守佐拉爾,時間護那孩子……你們皆未言語,卻也早已被它盯上。”
    “生靈不能對鏡長久,它會看到自己的裂縫。若你我再遲一步——今日便是鏡毀之時。”
    沉默了一會,伯克利低聲道:
    “……謝了。”
    蒼檸一抬茶盞,輕聲回應:
    “你我皆為守之一字,何勞言謝。”
    “今日已封鏡底,但需速告時間——他所愛之人,已非淨土。”
    伯克利點頭。
    茶已涼,鏡已息。山林再生,藤蔓低語。
    而鏡底的黑暗深處,尚有那三雙未曾熄滅的眼睛,正靜靜盯著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