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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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五點,倫敦街頭仍飄著殘雪。新年將至,城市的空氣中浮著清甜的香料味與歡笑聲。
伯克利獨自拎著一袋剛買的熟食盒走進了他那幢臨河而建的公寓,門自動滑開,暖氣撲麵而來。
他腳步輕緩地穿過客廳,身上的風雪也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玄關的燈在感應到他回家後自動亮起,照出大理石地麵上那一串寂寞的腳印。
餐桌幹淨得像從不被使用。他將那份打包好的新年晚餐放在餐盤上,拆開,露出幾道英式傳統菜肴——蜜汁烤雞、熱蘋果派、豌豆泥與紅莓醬,還有一瓶年份不算太差的白葡萄酒。
這些並不是他喜歡的口味,隻是他在路過超市時,看見一對戀人牽手排隊買同樣的晚餐。
他隻是站在隊尾,點了同樣的單。
——隻是想試試,這種“普通人”的年夜飯,有沒有什麽意義。
可當他坐在鋪著米白色絨布的長餐桌前,那種“人間的熱鬧”也仿佛隔著無數光年。
他吃得很慢。切一小塊雞肉、蘸一點醬、喝半口酒——動作精準,卻沒有味覺的參與。
電視正播放著新年倒計時的彩排節目,熒幕裏是燈火輝煌的城市廣場,是明星們歡笑的臉,是無數情侶擁吻的剪影。
伯克利卻沒有看。他隻是坐在沙發上,手中多了一個小巧的黑色平板。
他打開了自己的私人賬號,點進某個熟悉卻低調的網頁:
——【b·k 歌迷匿名論壇】
界麵是白藍色的,有些老舊,界麵中隨意滾動著數不清的標題:
【今晚的直播好甜!他喝水的樣子我瘋了!】
【b·k今天拍廣告啦!背景是聖誕布景,他笑起來好像陽光】
【新年有沒有人和我一樣,聽他2016年的那首<aays inter>哭成狗】
【小作文來了:我為什麽說伯克利陪我走過人生最低穀】
【求翻我貼,我隻想對他說:我長大了,你也要幸福。】
他一篇篇看過去。
看得安靜,看得認真。
有人說他的歌陪伴自己度過了生病的夜晚;有人說初戀分手那天是因為看到他的一句話才重新振作;還有人曬出自己跟家人圍著餐桌聽他演唱會的照片。
伯克利輕輕一笑,伸手打下一行字——那是他偶爾會親自用“管理員號”回複的時刻:
【謝謝你還在聽。你也要幸福。——b】
然後他點進了私信欄。
有上百條未讀消息,都是來自那些不知真相的普通人。
他隨手點開了一條,是某個id叫“小星星燈泡”的粉絲發來的:
“b,你還記得我嗎?我去年也在這裏給你留言,說我被診斷出患了焦慮症,你那首<gass heart>救了我。今天我出院了,跟爸媽一起吃年夜飯,放煙花了……你一個人吃飯嗎?如果是的話,就當我陪著你吧,好不好?”
他停頓了一下,打下一句:
“我記得你。謝謝你今晚陪我吃飯。”
打完,刪掉,重打:
“我一個人,但現在……好像不是了。”
他點了發送。
那一瞬間,他是真的笑了。
—
等吃完飯,廚房傳來智能清理係統運轉的聲音。
他赤腳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城市被焰火染亮的天際,手中那杯溫熱的酒微微顫動。
——這套豪華公寓,足夠裝下二十人同時起舞。
牆上掛著頂級畫作,收藏室裏放著世界各地的獎杯與榮譽;音響係統價值連城,隨便一首錄音就能擊潰一整個演唱會。
可他站在這其中,像個遺民,像是唯一記得這裏曾有笑聲的人。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
轉身,走到沙發邊,打開了旁邊那個從未被動過的投影儀。
一個全息投影在空中展開,是佐拉爾三個月前在鏡域外隨手拍下的一段影像:
【伯克利你看你看——我今天把那隻鳥救下來了!它啄我啊!哈哈哈我說我是天使你信不信!】
【我跟你講,哪天我要是死了你不哭我就從鏡子裏爬出來踹你哦!】
【你看你現在笑了吧!你剛剛有笑吧?我看到啦!】
那段影像定格在佐拉爾臉上的嬉皮笑臉。他伸長了脖子湊鏡頭,眨著那雙金色的眼睛,活得像火焰。
伯克利坐下,抱著膝蓋,盯著他看了好久。
他沒哭。
隻是輕聲說:
“……你什麽時候回來。”
他的聲音很輕。
但那投影中的笑臉,仿佛在說:
“我一直在呢。”
窗外,新年的第一場煙花,正盛開。
————
他沒有關掉投影。佐拉爾的笑聲還在客廳回蕩,像一縷纏人的風,在這偌大的空間中顫顫悠悠。
伯克利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望著虛空中那張熟悉的臉,連酒杯也沒再端起。
夜深了,城市的喧囂漸漸散去,他的屋子重新回到一種令人不安的安靜。
這片屋子,極大,極靜。窗外燈火通明,可這屋裏卻如深淵。
他忽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千年前。
那時的他,還沒有這個名字。也不是這副模樣。隻是一位冷漠的“死亡管理者”,棲居在生靈不敢接近的深淵王座之中。
他統轄生死,審判靈魂,連神隻也對他避讓三分。那片死亡之域,廣闊而幽寒,天無星、地無草,幽泉流淌,萬魂低語。無數靈體將他奉為“冥王”,卻從未有誰敢真正靠近他。
甚至連他坐的王座,周圍都空無一人。
他的步伐落下,地界便寂滅。
那裏——就像現在的這間公寓。
伯克利緩緩起身,腳步踏在地板上,鞋底傳來的回音,清晰得有些聒噪。他走過客廳,望著這片如展廳般冷清的空間:
昂貴的吊燈,無人欣賞;
手工編織的毛毯,從沒人踩踏;
連智能係統的語音回應,也被他永久靜音。
……和那時一模一樣。
無人敢觸,無人敢擾。
——直到,那道光出現。
佐拉爾。
那個毛茸茸的翅膀、小孩似的脾氣、說話沒頭沒腦、但總是笑得真誠的家夥。
他是怎麽闖進來的呢?伯克利到現在都覺得像個誤會。
第一次,他們在邊境相遇,那孩子就纏著他說話,還想偷偷摸他的翅膀,說什麽“你是不是墮天使?你不是就該住在我那種白光照耀的地方嗎?”
他當時隻回了一句:“你不怕死?”
佐拉爾歪著頭,想了一下,很認真地說:“我怕寂寞。”
——那一刻,伯克利其實是動搖了一下的。
他記得,那孩子第一次走進自己的死亡領域時,連空氣都凍住了。
結果那小子非但沒怕,反而到處摸,一邊還碎碎念:“哇靠,這麽空?你一個人住這?你晚上不會太冷嗎?啊你看這根骨頭像不像龍脊啊,我能帶走嗎?當紀念品——”
伯克利用爪刃抵著他額頭,咬著牙:“再吵我真讓你留下來。”
佐拉爾眼睛一亮:“你說的哦!”
——那之後,他真的開始留下來。
會打翻靈泉的杯子;會亂動伯克利安放整齊的骨器;甚至會趴在王座邊,裹著伯克利的披風睡覺,一邊睡還一邊念:“好像裹了塊屍體,好冷好冷……但很香……”
伯克利原本最厭惡聲音,厭惡溫度,厭惡情緒。
可自從那道光闖入後,這片死域有了聲音,有了氣息。哪怕是煩人的、吵的、溫熱的……他也漸漸不想趕走了。
甚至……連那座冰冷王座,都顯得不那麽孤獨了。
——
伯克利低頭,看向此刻這片如鏡麵般沉默的公寓。
他忽然明白:
佐拉爾不隻是闖入了他管理的“死界”。
他,是入侵了他整個人生的混沌。
像一枚星火,亂入了長夜。
他在心底輕輕地歎了口氣。
“……太吵了。”
可嘴角卻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他走到廚房,打開了一瓶紅酒,把它倒入兩個杯子。
杯子在燈下泛出溫潤的光。他看著第二個杯子,輕聲道:
“你欠我一頓年夜飯。”
說完,他喝光了自己那一杯,然後留著那杯,靜靜放在桌上。
——像是等一個人歸來。
窗外的鍾聲敲響。
伯克利關掉了燈,獨自坐在沙發上,投影仍未熄滅。
佐拉爾的影像中,他還在咧嘴笑著——
“你一個人也沒關係啦——因為我會一直在你旁邊啊。”
伯克利低聲應了一句:
“那你就……別再遲到了。”
他閉上了眼。
整座公寓,安靜得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可他知道,有人來過——還留下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