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昆侖照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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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墟天梯
    青銅巨門閉合的聲響如同盤古開天的餘韻,在青禾的骨縫間震顫。當他抬起骨爪,足底傳來溫潤的觸感——原本的流沙已化作懸空玉階,每一級都由半透明的昆侖玉髓砌成,內裏流動著銀河般的星屑。玉階蜿蜒入雲,盡頭隱沒在九重霧靄之中,階麵刻著的蝌蚪狀文字正泛著微光,分明是《穆天子傳》的殘章。
    “西王母的梳妝鏡,映著眾生劫。”
    墨臨淵的聲音從玉階中段傳來,青禾抬眼,隻見那抹鶴氅身影獨坐一座殘損的青銅日晷之上。日晷的指針早已斷裂,刻度盤上布滿歸墟特有的時光裂痕,而墨臨淵左眼嵌著的新玉鏡正流轉著奇異光輝——鏡中竟清晰倒映著紙鳶對鏡梳妝的模樣,她指尖纏繞著半根紅繩,正是青禾記憶中陳老拐臨終前塞進他掌心的那根。
    “這台階本是瑤池侍女的銀簪所化。”墨臨淵抬手輕拂日晷,玉階表麵突然浮現出流動的畫麵:周穆王的八駿踏雲而來,西王母設宴瑤池,金簪銀盞交相輝映。忽然,一朵黑雲掠過宴席,某位侍女的銀簪不慎墜落,化作眼前這架貫通歸墟與昆侖的天梯,“三千年了,台階還記著那天的月相。”
    青禾的骨爪觸及玉階,甲骨文如活物般從接觸點蔓延開來:「戊寅年,周穆王駕八駿西巡,瑤池宴罷,天梯崩。」字跡尚未完全顯形,玉階表麵突然映出無數倒影——牧野之戰的烽煙中,一位將軍的麵容與青禾的骨臉重合;黃河改道的洪峰裏,紙鳶抱著繈褓站在決堤處;最清晰的,是方才在歸墟看見的冰棺場景,紙鳶的耳墜在棺底閃爍,而她的眼睛正透過玉階與青禾對視。
    “這些都是被昆侖鏡篡改的記憶。”墨臨淵的聲音突然低沉,玉鏡中紙鳶的影像被一道黑影撕裂,“西王母用梳妝鏡碎片封印了你的癡魄,卻忘了鏡中倒影亦能滋生執念。”他抬手擲出一枚陰陽骰,“怨”麵朝上落地,玉階倒影瞬間扭曲成血紅色,“比如現在,赤水巫盟的聖女,正帶著你的癡魄來討命了。”
    懸棺迷城
    穿過三重雲海時,青禾終於看見昆侖墟的真容——九十九座青銅棺槨倒懸在雲層之上,棺蓋如蓮花般層層綻放,每具棺槨都用手腕粗的鐵索固定在中央的不周山殘骸上。鐵索另一端拴著的,竟是《山海經》中記載的上古異獸屍骸:蠱雕的羽翼化作連接棺槨的橋梁,朱厭的骨架撐起哥特式的城樓,相柳的九個頭顱在下方的護城河中翻湧,每道傷口都在滲出銀色的星砂。
    “墨舟衛,迎客。”
    墨臨淵的判官筆在空中劃出弧線,城池中央的祭壇突然亮起。半截不周山殘骸滲出的銀色液體落地成霧,霧中凝結出三百個玉人——她們身著素紗襌衣,眼眶裏嵌著細碎的星砂,裙裾間飄散著昆侖雪晶。青禾的骨火突然劇烈跳動,因為他看見這些玉人手中捧著的青銅劍匣上,刻著與陳家族徽相同的雙蛇交尾紋,隻是蛇瞳處多了一滴血淚。
    “小心!”
    墨臨淵的提醒遲了半息。玉人們的星砂眼眶驟然爆亮,劍匣同時彈開,三百柄刻滿詛咒的青銅劍挾著冰風襲來。青禾本能地揮爪格擋,骨爪與劍身相撞的刹那,劍身上的咒文突然活化,化作人麵蛇身的怪物攀附在他骨架上,用顛倒的口音吟誦:「東望昆侖,其光熊熊,西王母穴,萬劫不複——」
    墨臨淵的鶴氅在風中炸開,布料上的白澤紋化作實體白澤獸,仰天咆哮震碎漫天飛劍。青禾抓住機會扣住一隻人麵蛇身怪物,發現它的核心竟是半枚殘破的歸墟沙漏。“這些是西王母用星砂煉製的傀儡,”墨臨淵甩袖掃落殘餘劍雨,玉鏡中倒映出祭壇深處的景象,“她們的‘心髒’,是不周山截留的時光碎片。”
    話音未落,護城河中傳來巨響。相柳的某個頭顱突然轉向青禾,眼窩中湧出的不是血而是星砂,巨大的蛇信掃過朱厭骨架搭建的城樓,竟將整座城樓掃向青禾。墨臨淵咬牙揮筆,在虛空中畫出“鎮”字,日晷殘骸突然發出共鳴,將墜落的城樓定在半空。“昆侖墟的每塊磚都是活的,”他的額角滲出墨色冷汗,“尤其是這些異異獸屍骸搭建的——”
    赤水紅顏
    骨笛聲就在此時穿透雲層,如萬鬼哭嚎般撕裂時空。三百赤水巫女踏著朱厭的臂骨越城而入,她們的祭袍已換成昆侖雪紡,額間血玉在星砂光線下泛著紫黑色。為首的聖女掀開麵紗的瞬間,青禾的骨爪幾乎捏碎自己的肋骨——那分明是紙鳶的麵容,卻帶著赤水巫女特有的妖冶,額間血玉裂開第三隻眼,瞳孔中流轉著焚天咒的赤焰。
    “青禾道友,別來無恙?”聖女的聲音像紙鳶,卻多了幾分冰窟深處的寒意。她抬手撫過胸前的烙印,正是往生閣陰陽骰的“怨”麵圖案,“墨閣主當年在瑤池偷換命格,可曾想過,被剝離的癡魄會在赤水河畔生根發芽?”
    墨臨淵的判官筆突然劇烈震顫,筆尖在空氣中不受控地劃出“癡”字。聖女輕笑,指尖掠過隨身攜帶的冰棺殘片,殘片表麵立即浮現出青禾在歸墟看見的幻象:三千年前的瑤池,墨臨淵手持金簪,將一團赤焰般的光魄注入紙鳶體內。“你封入她體內的,不是普通的癡魄,”聖女逼近青禾,骨笛尖端抵住他的額骨,“是西王母煉製金簪時,從他身上剝離的——燭龍逆鱗的精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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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笛聲乍起的瞬間,青禾的青銅骨架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那些被毒蠍填入關節的沙粒突然活化,化作細小的咒文啃噬他的骨節。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左臂骨架寸寸剝落,露出內裏跳動的赤焰——那根本不是青銅,而是凝固的燭龍逆鱗,每一片都刻著與他肋骨相同的甲骨文。
    “該物歸原主了。”聖女的第三隻眼射出血光,冰棺殘片懸浮在青禾頭頂,開始吸收他體內的赤焰。墨臨淵的玉鏡突然炸裂,碎片中映出更駭人的真相:三千年前,西王母為了煉製能掌控時間的金簪,抽取了作為器靈的青禾的“癡”與“怨”,分別封入紙鳶和赤水聖女體內,而墨臨淵,不過是金簪吸收了歸墟濁氣後形成的次生器靈。
    “原來我們都是殘次品。”墨臨淵突然笑了,笑聲中帶著千年的苦澀。他撕開鶴氅,露出後背與《河圖》完全吻合的血色紋路,“她想要完美的器靈,於是剝離了你們的七情六魄,卻沒想到,被拋棄的‘怨’與‘癡’,反而在人間長出了心。”
    聖女的手突然頓住,她胸前的“怨”麵烙印開始發燙。青禾趁機抓住骨笛,逆鱗赤焰順著笛身蔓延,竟在笛麵上燒出一行小字:「戊戌年七月初七,紙鳶魂斷赤水,癡魄歸位。」那是陳老拐的筆跡,與他肋骨上的甲骨文如出一轍。
    “你騙我!”聖女踉蹌後退,第三隻眼滲出鮮血,“西王母說我是她斬下的情絲所化,怎會……”她的身形開始透明,冰棺殘片墜落的瞬間,青禾看見殘片內側刻著半幅星圖——正是他在歸墟冰棺底看見的,與紙鳶耳墜相合的星圖。
    墨臨淵趁機擲出判官筆,筆尖刺入不周山殘骸,引發的星砂洪流瞬間淹沒整座懸棺城。青禾感覺自己的逆鱗正在被星砂衝刷,那些被西王母封印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他曾是燭龍精血所化的半神,被西王母煉製成金簪器靈,卻在曾型時因思念人間而分裂,癡魄墜入輪回成為紙鳶,怨魄則被赤水巫盟撿走,培養成聖女。
    “青禾!”墨臨淵的呼喊穿透混沌,青禾猛然驚醒,發現自己的骨架已大半剝落,露出內裏由逆鱗組成的半透明身軀。遠處的聖女正被星砂洪流托向祭壇,她的麵容在透明與紙鳶之間不斷切換,而不周山殘骸的裂縫中,隱隱可見西王母的冕旒身影。
    “她在吸收你的逆鱗!”墨臨淵的玉鏡碎片重新拚合,映出祭壇深處的場景:西王母端坐在玉椅上,手中握著的,正是青禾缺失的那截肋骨,“當年她沒徹底煉化你,就是等著今天——用赤水聖女的怨魄,引回你的逆鱗,重鑄能掌控時間的金簪!”
    青禾看著自己逐漸透明的手掌,逆鱗上的甲骨文正在飛速流逝。他突然想起老鮫七給的肋骨上,後來變成“殺墨臨淵”的字跡,此刻卻在逆鱗表麵重新浮現,隻是這次,字跡完整了:「殺西王母,毀金簪,紙鳶可活。」
    “墨臨淵,”青禾握緊殘留的骨爪,逆鱗赤焰在星砂洪流中格外刺眼,“你說改命需要代價,那如果我連‘器靈’的身份都不要了,能不能……”
    “不能!”墨臨淵突然厲喝,他的身體開始虛化,《河圖》紋路如螢火般飄散,“你是燭龍逆鱗所化,沒了逆鱗,連轉世輪回的資格都沒有!”他抬手將最後幾縷墨色法力注入青禾體內,“帶著聖女去祭壇,她體內的癡魄是打開瑤池鏡的鑰匙——”
    話音未落,懸棺城中的朱厭骨架突然發出哀鳴。守護獸的屍骸在骨笛聲中複活,渾濁的眼珠轉向青禾,前爪拍碎了連接棺槨的蠱雕羽翼橋。青禾踉蹌著跌入星砂洪流,順手抓住正在墜落的聖女,卻發現她胸前的“怨”麵烙印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紙鳶耳墜上的銀蝶圖案。
    “青禾哥哥……”聖女的聲音終於變成紙鳶的,她的星砂眼眶中流出淚水,“我夢見自己在赤水河畔等了三千年,每一世都戴著你的肋骨……”她抬手,掌心躺著那枚耳墜,耳墜內側的瑤池請柬此刻完整顯現,日期正是三千年前的蟠桃宴,而請柬上的落款,赫然是“西王母”。
    星砂洪流突然劇烈震蕩,青禾抬頭,看見不周山殘骸頂端的祭壇上,西王母的身影終於清晰。她身著日月華服,冕旒下的麵容與紙鳶、聖女有七分相似,手中握著的金簪,正是墨臨淵的本體。“器靈,”她的聲音如冰川崩塌,“該回家了。”
    青禾感覺逆鱗在體內沸騰,那些被封印的記憶碎片終於拚湊完整:三千年前往桃宴,他作為金簪器靈初次現世,卻在看見紙鳶當時的瑤池侍女)的瞬間,癡魄離體墜入輪回。西王母為了不讓金簪失效,將怨魄封入赤水巫女體內,試圖用“怨”來替代“癡”,卻沒想到,兩種魂魄在人間各自生根,反而成了她掌控歸墟的最大變數。
    “我不是器靈。”青禾握緊紙鳶的手,逆鱗赤焰化作翅膀,托著他們飛向祭壇,“我是陳青禾,是紙鳶等了三千年的那個人。”他看著西王母手中的金簪,突然想起墨臨淵最後說的話——金簪的核心,是燭龍逆鱗,而逆鱗的主人,從來都不是西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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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壇近在眼前,相柳的頭顱在下方發出最後一聲咆哮,墨臨淵的聲音從玉鏡碎片中傳來:“用你的逆鱗擊碎金簪,青禾!就算魂飛魄散,也要讓紙鳶……”話未說完,玉鏡碎片徹底熄滅,墨臨淵的氣息消失在星砂洪流中。
    西王母抬手,金簪發出刺目金光。青禾感覺逆鱗在體內撕裂,每一片都在呼應金簪的召喚。紙鳶突然將耳墜按在他胸口,瑤池青柬化作金光,與逆鱗上的甲骨文融合,竟在青禾胸前形成一道青銅門——正是歸墟中出現過的,能連接時空的門。
    “青禾,你看!”紙鳶指著金簪,簪頭的赤焰核心中,清晰倒映著陳老拐臨終的場景,“他才是最初的器靈,而你,是燭龍留在人間的火種……”
    話音未落,金簪突然炸裂。西王母震驚的神情中,青禾看見無數墨色蝴蝶從簪身飛出,每隻蝴蝶都載著一段記憶:墨臨淵在歸墟偷練禁術,老鮫七在黑市倒賣時光,還有,陳老拐在昆侖玉虛宮前,將青禾的嬰兒軀體放入木盆,順黃河漂流……
    星砂洪流在此刻達到頂峰,懸棺城的九十九座青銅棺槨同時開啟,每具棺槨中都躺著一個與青禾相似的骨架,骨頭上刻著不同的甲骨文——那是西王母煉製的,失敗的器靈替代品。青禾終於明白,自己不是唯一的,卻是最特別的,因為他擁有了人間的記憶,擁有了紙鳶的癡魄,擁有了不該屬於器靈的情感。
    “原來,最完美的器靈,是有了心的器靈。”西王母的冕旒墜落,露出與紙鳶一模一樣的麵容,“三千年前,我斬下自己的情絲化作你,卻沒想到,情絲在人間兜轉,反而長出了執念。”她抬手,星砂在掌心凝聚成沙漏,“現在,你有兩個選擇:重鑄金簪,掌控歸墟時間;或者,毀去金簪,你與紙鳶魂飛魄散。”
    紙鳶的手緊緊握住青禾的逆鱗手臂,她的指尖已開始透明,顯然是魂體即將消散的征兆。青禾看著她眼中的自己,那個不再是青銅骨架,而是有血有肉的自己,突然笑了。他想起歸墟中看見的沙漏倒轉,想起墨臨淵說的改命代價,想起老鮫七肋骨上的甲骨文。
    “我選第三個。”青禾將紙鳶推入青銅門,逆鱗赤焰化作鎖鏈,纏住西王母和金簪碎片,“我既不是器靈,也不是神,我是陳青禾——”他的身體在星砂中崩解,每一片逆鱗都帶著甲骨文飛向四麵八方,“我要自己刻寫命格,哪怕,隻是人間的一介凡人。”
    青銅門轟然閉合的瞬間,紙鳶看見青禾的最後一抹笑容。她低頭,發現耳墜中多了一粒星砂,上麵刻著:「下次重逢,必是人間。」而在門的另一側,青禾墜入黑暗,聽見無數聲音在耳邊響起——墨臨淵的歎息,老鮫七的怪笑,還有,陳老拐臨終前的低語:“青禾,去昆侖,找你的心……”
    懸棺城在星砂洪流中漸漸隱沒,不周山殘骸的裂縫裏,西王母看著手中的金簪碎片,突然發現每片碎片上都刻著同一個字:“人”。她輕笑,將碎片拋向歸墟,碎片化作流星,照亮了青禾墜落的方向——那裏,正是人間的方向。
    章末餘韻
    墨色蝴蝶穿越時空裂隙,停在陳家村的老槐樹上。樹下,一個孩童正對著紙鳶的畫像發呆,他胸前掛著半枚青銅羅盤,羅盤指針瘋狂轉動,最終指向西方——昆侖的方向。蝴蝶翅膀輕顫,將“青禾”二字刻入孩童的掌心,隨即消散在暮色中。
    赤水河畔,老鮫七摸著獨眼上的新傷,看著手中的青銅匣。匣中原本空無一物,此刻卻多了半截逆鱗,上麵刻著:「忘川水三斤,換墨臨淵千年壽。」他咧嘴一笑,將匣子收入懷中,獨眼映著歸墟方向的星砂流,喃喃自語:“有趣,這局棋,才剛下到中盤呢……”
    昆侖墟深處,墨臨淵坐在殘破的日晷上,左眼的玉鏡重新凝聚。鏡中映著青禾墜入人間的場景,他抬手,用判官筆在虛空中寫下:「癡男怨女,歸墟情劫,待我破鏡重圓時——」筆尖頓住,鏡中突然出現燕十三的身影,斷劍“驚鴻”正指向他的心髒。
    風過昆侖,雪落無聲。某個冰棺中,沉睡的女子睫毛輕顫,她胸前的烙印,不知何時變成了“青禾”二字的甲骨文。而在歸墟最深處,沙漏終於停止倒轉,時光之沙開始正向流動,卻在底部,永遠沉澱了一粒帶著赤焰的沙——那是陳青禾,留在歸墟的,唯一的,凡人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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