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長老瞬間讀懂了她的眼神，握住蘇璃冰冷的手，盡量讓聲音平穩：“放心…陸辰他…還活著。”
    蘇璃緊繃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鬆弛了一絲。
    “洗劍池的力量…還有你最後撲過去的那一下…保住了他的命。”水月長老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劫後餘生的沉重，“蝕骨陰毒被強行壓製住了，洗練…算是成功了。”
    蘇璃眼中驟然迸發出微弱卻明亮的光彩。
    “但是，”水月長老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無比凝重，“他神魂受到的衝擊太大，記憶完全恢複需要時間消化，身體也需要深度沉眠來徹底融合洗練的力量和穩固境界。什麽時候能醒…長老們也無法斷言。可能很快，也可能…需要很久。”
    那剛剛亮起的光彩，瞬間又黯淡下去，沉入更深的憂慮之海。
    蘇璃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房間另一側緊閉的雕花木門。
    她知道，陸辰就在那扇門後。隔著一道門，卻仿佛隔著生死未卜的鴻溝。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帶著刻意放輕的、楚楚可憐的味道。
    門被輕輕推開，林清漪走了進來。
    她今日換了一身素淨得近乎蒼白的衣裙，烏發隻用一根簡單的玉簪鬆鬆挽著，臉上脂粉未施，眼下帶著明顯的青影，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弱不勝衣。
    她手中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一碗熱氣騰騰、靈氣氤氳的藥羹。
    “水月前輩，”林清漪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像剛哭過，她對著水月長老微微屈膝行禮，目光隨即落在蘇璃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混雜著“擔憂”和“複雜”的神色，“蘇姑娘醒了？真是太好了。”
    她走近床邊，將托盤放在小幾上，動作輕柔。
    “辰哥哥的藥羹好了，我熬了一整夜，火候不敢有半點差錯。”她說著，眼圈又泛紅了，拿起小勺，輕輕攪動著碗裏的羹湯，目光卻似有似無地掃過蘇璃蒼白如紙的臉和身上纏裹的層層繃帶。
    “辰哥哥吉人天相，定能挺過這一關的。隻是…隻是每次想到劍塚那日，那麽多長老師兄受傷，玉衡師叔至今昏迷不醒…我心裏就…就揪著疼…”
    她的話音頓了頓，仿佛不經意地歎息一聲，帶著無盡的哀婉：“蘇姑娘，你傷得這麽重，也真是…唉，劍塚那地方本就凶險萬分，蝕骨殿的人又那般歹毒…有些災禍，當真是避無可避，或許…或許這就是命數吧？”
    這話聽著是感慨，字字句句卻像埋怨，精準地刺向蘇璃——是她引來了蝕骨殿？是她帶來了災禍？是她命裏帶煞連累了所有人？
    蘇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背後深可見骨的劍傷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她眼前發黑。
    她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湧的冰冷。
    虛弱像沉重的鎖鏈捆縛著她，連動一下手指都艱難，更遑論反駁這字字誅心的“關切”。
    她隻是沉默，將所有翻騰的情緒死死壓回心底。為了陸辰，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
    時間緩慢爬行。蘇璃能勉強下地走幾步時，已是七八日後。
    她扶著冰冷的牆壁，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上，冷汗浸透了單薄的中衣。
    每一次，她都要耗盡力氣挪到那扇緊閉的門前，透過門縫，貪婪地捕捉一絲從內室溢出的、屬於陸辰的微弱氣息。他依舊沉睡，麵容在靈藥滋養下稍顯紅潤，但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疲憊和沉寂。
    蘇璃的心，就在每一次短暫的窺視中，被揪緊又鬆開，反反複複。
    終於，在蘇璃勉強能扶著東西在院中站立片刻的那天，陸淵來了。
    他並未踏入蘇璃養傷的小院，而是直接派人來傳話。
    地點定在洗劍峰偏殿的“礪劍堂”。堂如其名，空曠、肅殺、冰冷。
    高大的石柱支撐著穹頂，牆壁是未經打磨的玄色岩石，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威嚴和寒意。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曆代劍宗強者留下的無形劍氣，刺得人皮膚生疼。
    蘇璃在水月長老的攙扶下踏入礪劍堂時，陸淵背對著門口，負手立於堂中懸掛的一柄巨大的古劍拓影之下。
    他身形挺拔如鬆，一身玄色錦袍，紋飾莊重，僅僅一個背影，就散發出山嶽般的壓迫感。
    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殿裏顯得格外清晰。
    陸淵緩緩轉過身。他的麵容依舊俊朗，卻覆著一層終年不化的寒霜。
    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眸，此刻更是淬了冰，毫無溫度地釘在蘇璃身上，仿佛在審視一件汙穢的器物。
    “蘇璃。”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金鐵交鳴，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冰冷的地麵上，回蕩在空曠的大殿裏。
    蘇璃忍著脊背傳來的劇痛和身體深處湧上的虛弱感，挺直了腰背，抬眸迎上那兩道冰冷的目光。
    水月長老站在她身側稍後一點的位置，眉頭緊鎖，眼中滿是憂慮。
    “你可知罪？”陸淵開口便是質問，沒有任何鋪墊。
    蘇璃抿緊蒼白的唇，沉默以對。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麽罪。
    陸淵似乎也並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向前踱了一步，那股無形的壓力驟然增強：“我兒陸辰，天縱之資，本是我陸家麒麟兒，劍城未來砥柱！自你出現之後呢？”
    他眼神如刀，寸寸刮過蘇璃的臉：“身受重傷，修為倒退！如今更是在劍塚之中，為了你，險些身死道消！若非他命大，若非劍宗底蘊深厚，此刻早已是一具枯骨！”
    “災星！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災星！”陸淵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怒意，“你那合歡妖女的身份，便是禍根！是厄運之源！隻會為辰兒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與災禍！”
    “災星”二字，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蘇璃心上。
    她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