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從南大主樓那頭拂來，細碎地撩過樹枝，帶下一串銀光似的葉影。
    女生宿舍樓前，石凳旁的燈剛剛亮起，米悅站在那裏，像是在等誰，也像是在躲什麽。
    周墨從操場那頭走來，腳步不疾不徐，但眼睛一瞬沒離開她。
    那種看法，不是欣賞，也不是審視，是……心在看人。
    他走近時，她沒抬頭，反倒輕輕呼出一口氣，像要把心底的什麽藏起來。
    “你來了。”她聲音不高。
    “嗯。”他答得更輕。
    兩人站在燈下，誰也沒先開口。
    遠處男生宿舍有人在打球，笑聲衝破夜色，顯得不合時宜。
    周墨偏了偏頭，像想聽清什麽。
    米悅卻像是在和自己說話，聲音很輕，卻一句一句往心口砸：
    “我們現在不是‘我和你’了。”
    “是‘他們眼裏的我們’。”
    “你不怕嗎？怕我們成了……大家的東西？”
    她說這句話時，沒抬眼。
    像怕看見他臉上的猶豫。
    也像怕，看見他毫不猶豫。
    風突然大了一點，吹亂了她耳邊那縷發絲。
    他卻隻是站在那，像一棵樹，不躲也不擋。
    然後，他開口了：
    “我怕。”
    簡簡單單兩個字，像在夜色裏落了一滴水，卻掀出滿天漣漪。
    他轉過身，正對著她，聲音沒高，卻像從胸腔最深處挖出來的真話。
    “我怕你委屈，怕你不自在。”
    “怕你哪天回頭，看著鏡子裏那個‘被看見’的自己，會說一句——不值。”
    他說到這，伸出手，慢慢牽住她的。
    像牽住一根風箏線。
    那根線，他知道，很脆。
    可他就是不想放。
    ——
    周墨的手，很穩，像畫稿紙上勾過千次線條後的最後一筆。
    米悅沒有立刻回應。
    她的指尖冷，他的掌心熱，兩種溫度，在空氣裏對峙了一瞬。
    他沒放開。
    隻是慢慢，將她的手，貼在了自己左胸的位置。
    那裏，心跳清晰。
    不是誇張的劇烈，而是——穩，卻敞開。
    他低頭，看著她看不見他的角度，聲音低啞，像夜色壓住的情緒：
    “我也怕。”
    “怕你站在我旁邊，卻在想‘我是不是該鬆手了’。”
    “怕你笑得很好看，卻不是因為我。”
    “怕你變成了大家眼裏的那個你，結果忘了，你原本就是你。”
    他頓了頓，像把話咽了一段。
    然後貼著她的額發，幾乎是輕聲說：
    “但我更怕，我不說，你就以為，我不怕。”
    他閉了閉眼，把她的手貼得更緊些，像是怕她飛走：
    “所以我告訴你。”
    “我怕。”
    “可我願意。”
    “隻要你不退，我就不放。”
    她沒說話。
    隻是眼睫顫了一下——那種顫，像心事太重，壓不住的那一下。
    她看著他，目光裏有光。
    可那光，不是人前的冷白，也不是舞台燈下的灼亮。
    是——他給她的。
    她伸出另一隻手，輕輕落在他肩上。
    像回應。
    也像信任。
    ——
    南大宿舍樓下的草地，被月光拉出長長的影子，像兩個人影並肩站著——又像，他們曾經畫下的“背影練習”。
    周墨鬆開她的手，反倒退了一步。
    他走到自行車棚邊，從背包裏抽出一支隨身畫筆，還有折疊畫板。
    米悅一怔。
    他沒有解釋。
    隻是坐在地上，把她的影子，描進了草地投下的線條裏。
    畫的是背影。
    也是現在。
    他沒看紙，隻看她。
    一筆一筆地畫，她站在光裏，而他的心，被她站住了。
    米悅咬著唇，半天才開口：“你還在畫。”
    他點頭：“我一直在。”
    “那要是有一天，我走出畫了呢？”
    他抬頭，語氣平靜卻深刻：“你在哪兒，我的畫就在哪兒。”
    “你走，我畫你背影。”
    “你回頭，我畫你眼睛。”
    “你不說話，我畫你閉著嘴的時候，有沒有一點點想笑。”
    “你說話了，我就把每句話都寫進旁白。”
    “你哭，我不畫眼淚，我畫你忍著的那個瞬間。”
    他站起來，走近她，聲音沉穩得像畫框卡進畫布：
    “你不在畫裏，也一直在我心裏。”
    米悅眼圈發紅，卻忍住了。
    她沒說話，隻是摘下發繩，把頭發輕輕束起。
    那是她唯一一次，主動整理好情緒後說話。
    她說：“你別再畫我。”
    他一怔。
    她眼神閃著微光，低聲說：
    “你再畫，就不是我了。”
    “是你眼裏的我。”
    “可是我想，你不是畫我，你是……把你給我。”
    周墨沒接話，隻是緩緩把那幅畫收起來，像收起一整段藏不住的情緒。
    然後——他笑了。
    “好。”
    “那你也別躲了。”
    “你不在我畫裏沒關係，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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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不能在我身邊？”
    米悅輕輕嗯了一聲。
    那聲音，比晚風還輕，卻把他整個世界都點亮了。
    ——
    夜色已深。
    周墨牽著她的手，從宿舍樓前的草地穿過，一直走到人聲漸遠的後花園小徑。
    那兒有燈，卻不多。昏黃的光，像落在他們身上的注腳，把兩人的影子拉得細長，交疊，又分開。
    他們沒說話。
    就那樣靜靜地走著。
    像在拖著一場來不及寫進劇本的尾聲。
    直到手機震動。
    周墨低頭——
    是林傑東發來的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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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吭聲，隻把手機遞給她。
    米悅看了一眼，指尖卻沒點進去。
    她隻是靜靜問了一句：
    “我們……已經成了大家的東西了嗎？”
    周墨沒有立刻回答。
    隻是緩緩握緊了她的手。
    他從不喜歡解釋。
    但這一次，他開口了：
    “如果他們看見的，是我畫的你，那沒關係。”
    “但如果他們把你當成某種標簽，我就不答應。”
    米悅望著他。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
    他不是怕被看見。
    他是怕，她因此丟了安全感。
    風微微吹過，她輕聲說：“我也怕。”
    “怕我們變成誰都能評論的‘故事’。”
    “怕我不是我了，隻是你畫出來的‘她’。”
    “怕我再也找不到自己。”
    周墨點頭：“所以，我不再畫你了。”
    “我隻畫我們的未來。”
    “我不再畫‘你’，我要和你一起畫‘我們’。”
    她抬頭望他，眼神中第一次有了坦然的火光。
    “那你說。”
    “我們現在，是不是還在彼此這兒？”
    周墨沒有答。
    他隻是——抱住了她。
    很緊。
    像要把她藏進心裏，再也不放出來。
    月光落在他後背，照在她眼睛裏。
    她閉上眼，輕輕靠著他說：
    “隻要你一直畫，我就知道……我還在你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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