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她說她不餓,但他等她筷子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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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室裏,空氣像一張揉皺的宣紙,滿是顏料味與鉛筆劃過紙麵的摩擦聲。
    周墨坐在畫台前,筆尖落下時已是黃昏。
    窗外的天色像舊照片一樣褪了色,墨藍裏摻著一點點橙。
    他抬頭,看了一眼對麵坐著的米悅。
    她的畫本攤開著,一支自動鉛筆在紙上劃過,又停,又畫。
    像她自己——
    總是在靠近和後撤之間,來回試探。
    天已經全黑了,畫室裏沒開大燈,隻開了那盞吊在中間的暖光燈。
    燈下,兩人各坐一側,影子拉長到桌腳,像彼此心底那些沒說出口的情緒——
    被拖得很長,也壓得很低。
    “我們今天,”周墨終於開口,“是不是,一步沒出過門?”
    米悅沒應聲,隻是翻了一頁畫本。
    “走走吧。”他站起身,拉了拉圍巾,“你陪我透透氣。”
    米悅還是沒動。
    他又補了一句:“不是去哪兒。就是走走。”
    她這才抬起眼看他,眼神藏在睫毛後頭,像夜色後一盞沒滅的燈。
    “你這話,”她站起來,淡淡說,“聽著像約會邀請。”
    “如果你不拒絕的話,”他咧嘴笑了一下,“那就當是。”
    米悅沒說話,隻是走到衣架邊,拿下她那條灰藍色圍巾,圍了一圈,動作極慢。
    然後——
    就那麽自然地,跟上了他。
    她沒問去哪兒。
    他也沒說目的地。
    但兩個人的腳步,一前一後,一樣輕,一樣默契。
    像不是剛在一起不久的情侶,而是早就習慣了彼此氣息的人。
    那一刻,他們都沒說話。
    可夜風吹來時,他們的影子——靠得,比誰都近。
    ——
    冬夜的街道,燈光錯落,霓虹拉成一條一條溫柔的線。
    他們並肩走出了校門,走進了一街道,這裏有學生們最愛的夜排檔——
    白塑料桌、紅小板凳,鐵鍋咕嚕冒著熱氣,煙霧在燈光下像起舞的龍。
    人聲鼎沸,卻不喧鬧,像一種熟悉的生活的噪音。
    喧嘩裏包著的,是熱氣騰騰的生機。
    周墨停在一處攤前,指著招牌:“進這家試試?”
    米悅站在他旁邊,圍巾裹著臉頰,隻露出一雙眼。
    “你吃得慣這兒嗎?”他問。
    她搖了搖頭:“我不餓。”
    周墨沒再追問,也沒表現出失望。
    他隻是低頭,跟老板點了一鍋鴛鴦鍋,小份,兩人份,還特別強調了“微辣”。
    菜單上,他選了藕片、牛肉卷、香芋、手打丸子。
    還有她上次在食堂自助櫃台前站了十秒才夾起一塊的玉米棒。
    點完後,他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坐在他對麵,目光順著街角那盞掛燈打下來的光線落在桌麵。
    像是無意的發呆,又像是——在等什麽。
    “你常來?”她隨口問。
    “以前一個人來過,”他把圍巾解下來搭在椅背,“現在,不想一個人吃。”
    服務員把鍋端上來的時候,米悅盯著鴛鴦鍋中央那條紅白分界線看了很久。
    “你知道我不愛吃辣的。”
    “嚐嚐。”他說得輕,卻篤定。
    她沒接話。
    但周墨已經開始下菜。
    他拿起筷子,將香芋、小玉米、脆藕一一下鍋。
    每夾一塊,他都像在畫裏調一個最合適的色。
    沒有問她吃不吃,也沒有等她說“我想吃”。
    隻是安靜地做,像是一種不需驗證的信任——她在,就值得被照顧。
    火開始沸騰,香味彌散。
    街角傳來小攤收音機裏老歌的旋律,歌聲說“這一生關於你的風景都很長”。
    米悅低下頭,拉了拉圍巾,擋住了剛揚起的嘴角。
    她沒說餓。
    但她伸出筷子,輕輕撥了撥鍋裏的藕片。
    熱氣撲到她睫毛上,眼神模糊得像一幅水霧調色畫。
    那一刻,誰都沒說“喜歡”,誰也沒提“在一起”。
    可鴛鴦鍋中間的那條分界線,就在他們兩人筷子交錯間,悄悄消失了。
    ——
    鍋開始冒泡的時候,桌麵上的霧氣也開始上升。
    米悅還是沒動筷。
    她坐在那裏,像在等一個信號,又像是在克製某種衝動。
    周墨沒催她。
    他隻是繼續用自己的方式——
    慢、靜、不聲不響地——
    把一塊塊她可能喜歡的食材輕輕下進鍋裏。
    脆藕在湯裏一圈圈翻著,香芋散著奶白色的細泡,丸子浮起來後又被他按下去一次,像某種有耐心的堅持。
    他先動筷子,夾出幾塊軟糯的芋頭,放進她碗裏,沒有說一句“吃吧”,也沒有說“我為你夾的”。
    他隻是看著鍋,像是順手,像是習慣。
    米悅低頭,看了一眼碗裏的東西,沒拒絕。
    她拿起筷子,夾起一片藕,咬了一口。
    “……不辣。”她輕聲說。
    “那就好。”他應得也輕。
    她點了點頭,沒有誇他,也沒有笑,但又咬了一口。
    鍋裏霧氣越來越重,她的睫毛上有一點潮意,不是哭,是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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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這味道還不錯。”
    “嗯。”他隻是嗯了一聲。
    然後他又夾了一塊肉,放進自己碗裏,但還沒吃,就看她的碗又空了,又夾了一個丸子進去。
    沒有多話,也沒有討好,像是早就知道,她不會拒絕。
    他們就這麽吃著——
    一個夾,一個接,一個煮,一個吃。
    像是排練了無數次的默契,又像是從未排練過,隻是心一直對著。
    “你不餓?”她問。
    “餓。”他回,“但你不吃,我吃不下。”
    她低頭笑了一下:“你什麽時候這麽矯情了?”
    他側頭望她:“你不動筷子,我哪知道你願不願意……一起吃這頓。”
    她一頓。
    然後抬頭認真看了他一眼。
    “以後呢?”她突然問。
    “嗯?”
    “以後你還會等我動筷子嗎?”
    周墨沒立刻答。
    他隻是放下筷子,認真地看著她。
    “我會等。”他頓了一下,“如果你願意,哪怕我等一輩子。”
    米悅沒說話。
    她低下頭,把碗裏的最後一塊丸子吃掉,然後抬頭看著他,輕聲說:“那以後……你點這鍋味兒就行。”
    “嗯?”
    “就這個味兒——不辣,但有熱度。”
    她沒解釋這句話裏的隱喻,他也沒多問。
    隻是又夾了一塊香芋,換了個碗,自己吃了一口。
    然後他們就像什麽都沒說,又像說了很多。
    街邊的風吹起簾子,燈光打在他們的臉上,浮出一點光斑。
    人來人往,他們卻隻看著彼此。
    就像這火鍋——
    一邊清湯,一邊麻辣。
    最後所有的味道,都在一鍋裏,慢慢煮成了他們的默契。
    ——
    最後一片藕煮得軟爛,像一段不舍收尾的對白。
    火逐漸變小了,鍋底隻剩稀稀落落的幾塊豆腐和湯底的光亮。
    熱氣漸稀,卻像把剛剛藏進空氣裏的情緒,都凝成了一層無形的霧,裹在兩人之間。
    米悅沒再動筷,她撐著下巴看鍋裏,像是在盯著什麽答案。
    “這味道……”她忽然說,“以後應該會記得。”
    “嗯。”周墨應了一聲,聲音也低了點。
    他沒再夾菜,隻是靜靜看著她的側臉。
    燈光落在她睫毛上,映出一道細長的影,像是某種心事的投影。
    他忽然開口:“那以後……要是再吃,就不能不是這鍋。”
    米悅沒轉頭,她還是盯著鍋,說:“就你點的這個味兒?”
    周墨笑了,笑得安靜又篤定:“不。隻能是你陪著吃的那次。”
    她終於側過頭,看著他,眼裏浮出一點藏不住的溫熱。
    “你知道你現在很油嘴滑舌嗎?”
    “我隻在你麵前這樣。”他抬手輕輕敲了敲桌子邊緣,“別人我懶得說。”
    米悅沒再回話。
    “走吧。”她說。
    “嗯。”
    結賬時,周墨搶在她前麵掃了碼。
    她沒搶,也沒裝作搶——
    隻是安靜站在他身邊,在那一聲掃碼“滴”響起的瞬間,輕輕說了句:“謝謝。”
    那聲“謝謝”,輕得像一片雪落進鍋底,化了,卻有餘溫。
    ——
    他們走出排檔,夜色已經深了。
    街道空蕩,隻有遠處路燈把影子拉得細長。
    他們沒有拉手,也沒有靠得太近。
    可走到轉角的時候,兩人的影子卻漸漸交疊,像是互相靠攏,又像是彼此等待了一整個冬夜。
    風吹過,肩膀上圍巾的尾角輕輕碰了一下,又散,又纏,又落回各自胸口。
    沒有言語,也沒有明確的告白。
    可他們都知道——
    今晚之後,很多東西,再也藏不住了。
    走到校門口時,周墨忽然停了一下。
    “如果明天天氣好……”他低聲說,“我可能會去城市邊緣看看。那邊光線透得好。”
    米悅“嗯”了一聲,腳步沒停,也沒多問。
    周墨偏頭看她一眼,笑了下:“你不問我要畫什麽?”
    她看著夜色中被風拉長的路燈影,聲音輕:“你說過……你畫光。”
    他沒再說話。
    但笑意,從眼角漫到了眉間。
    那一刻,風再冷,心卻是暖的。
    因為他們都明白——
    “光”,從來不是風景。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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