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冬夜風起。
    風一陣陣撲在脖頸上，像老舊錄音機裏的碎聲，纏繞著不願被提起的往事。
    米悅牽著周墨的手，站在門前。
    指尖冷，但她沒鬆開。
    她轉頭看了他一眼，像是給自己一個確認：“準備好了嗎？”
    周墨點頭，輕聲：“你不是說過，有些事，不躲才有可能解決。”
    門開的一瞬間，像按下了某種無聲的機關。
    屋裏燈亮著，客廳一如既往幹淨、冷淡，母親站在沙發邊，手裏還拿著擦杯子的毛巾，眼神一瞬從女兒身上滑過，落到她身側的周墨身上。
    周墨站得筆直，不卑不亢，隻輕輕頷首：“阿姨，您好！”
    她沒有說話，隻是那目光，比千言萬語還重。
    米悅沒有低頭，沒有退。
    她隻是平靜開口：“媽，我帶他回來，不是想氣你的。”
    “是因為——我不想再騙你。”
    “他是我選的。”
    母親的眉眼動了一下，依舊沒有回應。
    空氣像是凍結的瓷片，碰一下都怕碎。
    但這次，沒有誰退後一步。
    周墨接了一句，語氣淡定，“阿姨，打擾了。”
    母親冷冷掃他一眼，轉身：“悅悅，你餓嗎？廚房有點東西，我熱給你吃。”
    對於周墨，她沒說歡迎，也沒說留下來，隻是讓出了一個“可以存在”的位置。
    米悅牽著周墨走進去，輕聲說了一句：“這已經是她能給的，最大讓步了。”
    他點頭。
    因為他明白，有些家門，不是為了輕易打開。
    是要一個人，連同信念和愛，一起推開的。
    ——
    廚房的燈比客廳暗，燈罩罩著一圈老舊的玻璃紋路，光打下來，像透著幾層回憶。
    米悅挽起袖子走進去，母親正在鍋裏熱粥，勺子攪動的聲音輕微，卻像是某種有節奏的試探。
    米悅沒說話，拿起案板邊的蔥開始切。
    兩人並肩而立，一個切蔥，一個調味，像是從前無數次母女搭配的夜晚。
    但今晚，有了不同的氣流。
    “你覺得他值得你這樣？”母親忽然開口，語氣不重，卻冷。
    米悅沒抬頭：“不是他值不值得，是我願不願意。”
    母親停了手，斜睨她一眼：“你小時候總怕摔跤，一點小事都要問我意見。現在倒是勇敢了。”
    米悅微笑：“小時候我想知道答案，現在我隻想選擇。”
    母親的眼神動了一下，繼續攪粥，聲音卻更輕了：
    “當年你父親……就是那樣一個讓我以為可以選擇的男人。”
    米悅的動作頓住。
    這是第一次，母親主動提起“父親”這個字眼。
    “你爸年輕時嘴也甜，人也會哄人。”母親語氣慢慢鬆開，“但結婚後呢？一年兩年，連句完整的話都懶得說。每天冷戰，吵架，離婚。”
    “我不想你也變成這樣。”
    米悅輕聲：“你怕我愛得像你一樣深，所以怕我痛得也像你一樣狠？”
    母親沒回答。
    粥滾了，她轉身關火。
    廚房陷入短暫安靜，隻有窗戶上的冷凝結著霧氣，慢慢滑下水珠。
    米悅握著筷子，低聲說：“我不是你，我會疼，但不會逃。”
    ——
    飯桌上的氣氛，比前幾頓明顯溫和許多。
    粥是家常的，蛋也是加煎的。
    米悅夾了一塊煎蛋放進周墨碗裏，像是宣告主權般自然。
    周墨接過，輕聲道謝。
    米母坐在對麵，看著他倆低頭喝粥，一邊漫不經心地問：“學校還好吧？期末成績出來了嗎？”
    “還沒。”米悅回答，“不過我們倆專業課都不差。”
    “那就好。”母親放下湯勺，語氣平穩，“你們做什麽我攔不了。但是現在必須是以學業為重，否則未來的痛，你們扛不起。”
    這一句，不是訓斥，更像一種成人世界的提醒。
    周墨放下筷子，坐直了些，認真地說：“阿姨，我會照顧她，不是因為一時衝動，是因為愛。”
    米母沒看他，隻是低聲道：“愛這東西……容易說，不好扛。”
    “我明白。”周墨說，“但悅悅不是那種輕易動情的人，她認定了我，我也不會退。”
    她終於抬眼，望了他一眼，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那眼神像是在試圖穿透他整個人，尋找那個讓女兒願意反抗她的理由。
    幾秒後，她隻是淡淡道：“吃吧，現在天冷，要趁熱吃。”
    這句話，沒有表態，但也不再阻攔。
    看著米悅吃完後，她沒有多說一句，就起身去收拾碗筷。
    米悅坐在椅子上，看著母親的背影，忽然感覺那個一直高高在上的“長輩”形象，也有了一點人味。
    那是她第一次明白：
    不被祝福的愛，也可以用自己的堅定，一點點贏回理解。
    哪怕不被理解，也能自己承擔。
    哪怕不被允許，也要走下去。
    ——
    夜深了。
    客廳靜得隻剩時鍾秒針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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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發上，周墨窩在一條棉被下，側身睡著。
    窗外有風，偶爾吹動風鈴，發出幾聲輕響。
    他的眉頭皺著，像是夢見什麽不安的事。
    米悅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身上披著件米色毛衣，腳步輕到幾乎沒有聲音。
    她抱著一條厚毛毯，走到沙發前。
    她沒叫他。
    隻是輕輕地，將毛毯鋪在他身上，又慢慢蹲下，像是在確認他有沒有著涼。
    他的手掌露在外頭，指節分明，骨感又蒼白。
    她下意識把他手塞進毯子裏，才起身。
    “你就這麽心疼他？”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走廊口傳來。
    她頓住，回頭。
    母親倚在臥室門邊，手裏還拿著一個杯子，像是一直沒睡。
    “不怕他以後辜負你？”母親眼神沉著。
    米悅沒有辯解，隻是輕輕說：“我怕，但我更怕自己一直不敢愛。”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隻是道：“早點睡吧。”
    然後轉身進了房間。
    門“哢噠”一聲輕響，把這場“窺見”的母女夜話輕輕收尾。
    米悅站了一會兒，回頭看周墨。
    他還是沒醒，卻往裏縮了縮，像是下意識地抓住了那條毯子。
    她抿唇笑了一下，輕輕在他額頭落下一吻，然後悄悄回房。
    而那晚，她第一次夢見了未來——
    沒有爭吵，也沒有退讓，
    隻是她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看一場沒有廣告的電影，
    時間慢慢走過去，卻不覺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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