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晨昏,一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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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衣老道袍上的補丁在空間蒼穹下透過光線晃的忽明忽暗,金線繡的雲紋早已褪成灰白。老道歪著腦袋打量麵前通體赤紅的狐狸,渾濁眼珠裏突然迸出兩簇火苗,枯槁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銅鈴——那鈴鐺本該係在自己除魔劍上,可劍早已被自己不知玩丟到那個鬼地方了,如今隻剩鈴鐺孤零零地掛在腰間,隨著他搖晃的動作發出細碎嗡鳴。
    “陪著你瘋一回,又如何?”沙啞嗓音像砂紙擦過岩壁,他突然扯開衣領,露出鎖骨處猙獰的燒傷疤痕,“反正我他娘的,早就是個瘋子!”老道癲狂地大笑起來,震得洞頂的鍾乳石簌簌落下水珠,“要不是這身破爛還裹著爛骨頭,誰能想到當年道宗三清殿前那個斬妖除魔的青陽真人,如今被世人遺忘成了這地下裂縫裏的孤魂野鬼!”
    赤狐阿狸尖耳輕顫,身後九條尾巴末梢流轉著細碎金芒,在空中交織成詭譎的旋渦。這光暈如同被賦予了生命,將岩壁上的青苔都浸染成妖異的金色。它琥珀色的豎瞳裏,清晰倒映著老道眼底翻湧的瘋狂,喉間突然溢出一串銀鈴般的輕笑。九條尾巴中的一條尾尖如靈蛇般迅捷,瞬間纏上老道布滿老繭的手腕,冰涼的觸感讓老道身形微微一僵。
    “好啊,真想跟我玩這一局?”阿狸故意拉長語調,尾音帶著鉤子般的蠱惑,“那不如就讓這小子從初晨待到日暮。老瘋子——你敢不敢賭上僅剩的道心?”
    ‘哐當!’朽木石凳在老道腳下轟然炸裂,飛濺的木屑深深嵌入岩壁,驚得暗處蟄伏的毒蛛紛紛逃竄。老道佝僂的脊背猛然繃直,殘缺的黃牙在燭光下泛著冷光,脖頸處暴起的青筋隨著急促的呼吸突突跳動。
    “老子連魂都爛在這裂縫裏了,還怕陪你瘋?空間的晨昏,那可是外麵的一甲子歲月,小狐狸,你確定?”沙啞的笑聲震落洞頂凝結千年的鍾乳石碎片,“他是死是活、是誰的誰,老子半點不放在眼裏!我反正在這裏無聊得很,就想找點刺激,總比在這暗無天日的鬼地方爛成灰強!”
    阿狸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老瘋子道人覺得,在這空間裂縫中,能找到有趣的事太難得了。它自從掌握空間法術,卻早已對自己嚐試過無數次,無論如何施展,自己的真身都無法真正離開這個地下空間裂縫牢籠。一次次對自己施術的結果,不過是陷入更深的瘋魔。而這次不同——施法目標並非自身,而是那個小子。
    即便真身仍被困在此處,卻能用空間法術將其傳送到真實世界的某個時間節點。這就如同隔著鏡麵操控投影,本體不動,卻能讓鏡中影像在另一時空演繹全新故事 。至於真身在此期間會有何變化,老瘋子根本不在乎,它隻期待這場賭局會掀起怎樣的波瀾。
    話音未落,老道掌心的朱砂痣驟然亮起,紅光順著尾狐纏繞的尾巴一路蔓延,在空氣中勾勒出若隱若現的符咒。他突然攥住赤狐絨毛順滑的九條尾巴中的一條,渾濁眼珠裏迸發出久違的精光:“怕?當年老子在三清殿前斬盡魑魅時,你這孽畜在哪呢!我怕你們個啥?等那小子真的頂不住這時空的錯亂,自己把燒成灰,老子就用他僅剩的骨頭刻副八卦盤,再拿他的魂火煉三百年法器!玩玩。”他猛地扯開道袍,露出遍布猙獰傷疤的胸膛,那些焦黑痕跡在紅光映照下宛如活物般扭曲,“這一身修為?留在這裂縫裏才是暴殄天物!倒不如拿來賭個痛快!便宜那小家夥。”
    赤狐看出來,自己的激將法奏效,也不在乎瘋子的話,自己嘴角暗浮起淺淺的笑。
    苗疆的晨霧像被揉碎的棉絮,裹挾著蠱藤與艾草的苦香漫進竹樓時,熊烈終於從混沌中睜開眼。粗陶藥碗擱在斑駁木幾上,還騰著嫋嫋熱氣,可他望著碗中翻滾的褐色汁液,他躺到這張散發著樟木氣息的竹榻上。
    窗外驟然響起銀飾相撞的清越脆響,三兩個背著竹簍的苗家姑娘正嬉笑經過,靛藍裙擺掃過沾滿晨露的石階,銀鈴腳鏈在薄霧裏搖碎一地晨光。熊烈支起酸痛的脊背,指腹無意識摩挲著枕邊那枚金石質感的鑰匙掛飾——饕餮紋凸起的棱角硌得掌心發麻,正是他胸前若那枚的開心匙,每當指尖撫過那些神秘圖騰,零星的畫麵便如破碎鏡麵般在腦海閃爍。
    他用力按壓突突跳動的太陽穴,試圖拚湊過往。自己從何而來,又是為何來到苗疆,難道隻是無意,來讓人相救,再無意相贈那顆逆天改命丹嗎?可越是深究,腦髓就像被無數銀針反複穿刺,濃稠的迷霧中始終抓不住完整的真相。
    “醒了就把藥喝了。”沙啞的嗓音驚破寂靜。百裏長空不知何時立在門口,靛藍粗布衫上褪色的火焰紋隨著呼吸起伏,褶皺縱橫的麵龐被門框陰影切割得忽明忽暗。熊烈盯著老人渾濁卻深邃的眼睛,喉結上下滾動:“老伯,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話音未落,他便怔住——這個問題,連同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情,竟莫名在記憶深處泛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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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裏長空布滿老繭的手重重頓在斑駁的門框上,竹杖與地麵碰撞出沉悶的聲響,驚飛了梁上築巢的燕子。沉默如潮水漫過狹小的竹樓,老人枯瘦的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最終,他將溫熱的藥碗塞進熊烈掌心,粗陶表麵殘留著經年累月的藥漬,“先喝藥。”沙啞的聲音裏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過去的事,慢慢想。”
    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熊烈的視線,恍惚間,老人轉身時晃動的銅鈴護身符,與他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身影重疊。可當他試圖抓住那轉瞬即逝的片段,繚繞的藥霧卻早已將一切重新掩埋。
    “我身體基本康複大半,已經不能再這樣叨擾您老下去,”熊烈掀開粗麻被褥,赤腳踩上冰涼的泥土地,“我想今天就向您請辭離開,日後有機會再感謝您老救命之恩!”他彎腰整理散落的粗布衣褲,腰間那枚鑰匙掛飾隨著動作輕晃,撞出細微的金石之聲。
    百裏長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布滿裂痕的手背擋住嘴,指縫間滲出點點暗紅,這是被殺手穀,追殺留下的暗傷。他擺擺手示意熊烈稍等,顫巍巍走到牆角的樟木箱前,從箱底翻出個油布包裹。“帶著。”老人將包裹塞進熊烈懷裏,裏麵硬物硌得肋骨生疼,“出了寨子往西走,過三道吊橋,有個啞巴獵戶會接應你。記住——別回頭,也別和任何人提起這裏見過我和你身上的東西。”
    熊烈正要追問,卻見老人已背過身去,竹杖重重點地,在地麵敲出不容置疑的聲響:“走吧!再磨蹭,寨裏的巫女該來討藥錢了。”晨光穿過竹樓的縫隙,將老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那佝僂的輪廓與記憶中某個堅實的背影漸漸重合,卻又在熊烈眨眼的瞬間消散不見。
    當竹樓的木門在身後吱呀關閉,熊烈握著油布包裹的手沁出冷汗。山風裹挾著遠處蘆笙的嗚咽掠過耳畔,他回頭望去,百裏長空的身影正隱沒在氤氳的霧氣裏,唯有銅鈴護身符的輕響,若有若無地回蕩在苗疆潮濕的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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