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紫金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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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幕漸密,青蚨鎮的暮色愈發陰沉。
    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仿佛隨時會墜落在青瓦飛簷之上。
    王雲望著街角那麵半舊的酒旗——“悅來客棧“四個褪色的大字已被風雨侵蝕得模糊,露出底下斑駁的九蓮暗紋。
    那紋路在雨水中若隱若現,每一片蓮瓣都扭曲成詭異的弧度,像是某種隱秘的挑釁。
    他與唐雨晴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交換了一個警惕的眼神。
    赤霄在他們腳邊不安地刨著爪子,雪白的毛發早已被雨水打濕,緊緊貼在身上。
    踏入客棧時,年久失修的木質地板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仿佛隨時會斷裂。
    大堂內彌漫著濃烈的香料味,八角、桂皮與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草藥氣息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怪味。
    唐雨晴的鼻翼微微翕動,這味道分明是為了掩蓋某種更令人作嘔的腥氣。
    掌櫃從櫃台後迎出來,笑臉堆滿褶皺,卻掩不住眼底的戒備:“二位客官,小店有剛殺的山雞,再來壺自釀的梅子酒......“他說話時,右手不自然地蜷縮著,指縫間隱約可見碧紫色的汙漬。
    話音未落,唐雨晴已將銀針插入遞來的菜單。
    那根通體雪白的銀針瞬間泛起不祥的黑色,從針尖一直蔓延到針尾。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銀針,指尖在桌下輕點王雲的手背,指著牆角空位道:“就坐那吧,來兩籠素包子,一壺清茶。“
    赤霄趴在桌下,看似慵懶實則警惕。
    它的豎瞳在昏暗的光線中收縮成一條細線,隨著每一個經過的小二而轉動。每當有人靠近,它喉嚨裏便發出低沉的吼鳴,那聲音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震得桌上的茶盞微微顫動。
    包子上桌時,唐雨晴的銀針在每隻包子上快速輕點。
    王雲注意到她的動作——第三次將銀針插入菜碟邊緣時,針尖泛起了極淡的紫色,那顏色與掌櫃指甲縫裏的汙漬如出一轍。
    “小心為上。“
    王雲用筷子挑起一絲包子餡,借著搖曳的油燈仔細查看。餡料裏的野菜呈現出不自然的墨紫色,斷麵滲出粘稠的汁液。
    “這鎮子連空氣都不對勁。“他壓低聲音道,想起方才在街邊看到的鎮民——那些人的瞳孔在陰影中會閃過詭異的碧光,還有鐵匠鋪裏傳來的,若有若無的蠱蟲蠕動聲。這些細節讓他後背泛起一層細密的冷汗。
    唐雨晴默默飲下清茶,杯沿殘留的茶漬在粗糙的木桌上暈開,竟自行匯聚成九瓣蓮花的形狀。
    她將一塊素包子掰碎,混著清水喂給赤霄,輕聲道:“小赤,有什麽異動立刻叫醒我們。“
    靈獸低鳴一聲作為回應,它的豎瞳中映著搖曳的燭火,宛如兩簇跳動的鬼火。
    “小二,開兩間上房。“
    唐雨晴擲下碎銀,故意讓銀子滾到掌櫃腳邊。
    當那個佝僂著背的老人彎腰撿拾時,她清楚看見對方後頸有塊暗紫色胎記,形狀恰似半朵九蓮——與酒旗底下露出的紋路一模一樣。
    王雲不動聲色地擋在她身前,指尖凝起一層淡薄的真氣。
    兩人上樓時,年久失修的木梯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種活物的脊椎上。
    經過二樓拐角處的客房時,一陣若有若無的腐臭味飄出,混合著刺鼻的檀香氣息,令人胃部翻湧。
    赤霄突然弓起脊背,利爪在地板上抓出五道深深的白痕。
    王雲按住它顫抖的身軀,能感受到掌心下傳來的劇烈心跳。“今夜別睡太沉。“他在唐雨晴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畔的碎發。
    客房內,唯一的油燈散發著昏黃的光。
    光影在斑駁的牆壁上搖曳,扭曲成各種猙獰的輪廓。
    唐雨晴將銀針插在窗縫間,又在門邊灑下自製的藥粉——那些淡藍色的粉末一接觸地麵就消失不見,隻留下淡淡的苦杏仁味。
    王雲倚著門框,看著她纖細的身影在房中忙碌。
    那些看似隨意的布置實則暗含玄機:床幔上係著的銅鈴,地板上用發絲設下的絆線,每一個細節都彰顯著她過人的謹慎,疲憊卻專注的模樣讓他心頭一暖,又隱隱作痛。
    “早點休息,“他輕聲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有任何聲響,立刻喚我。“玉佩在他掌心微微發燙,這是從未有過的異狀。
    窗外,九蓮紋銅鈴仍在作響。
    那聲音與遠處傳來的更鼓聲交織,宛如一曲詭異的鎮魂歌。
    王雲吹熄油燈,卻並未上床,而是坐在窗邊,借著慘白的月光凝視著腰間的玉佩。那溫潤的光澤在黑暗中若隱若現,仿佛在提醒著他,一場更大的危機正在黑暗中悄然逼近。
    更鼓聲穿透雨幕,在青蚨鎮上空幽幽回蕩。
    王雲合衣躺在榻上,表麵看似沉睡,實則五感緊繃如弦。
    子夜時分,窗外的九蓮紋銅鈴突然發出細微的震顫——不是被風吹動的規律聲響,而是某種刻意的、帶著試探意味的觸碰。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貼在窗欞上。
    黑影透過窗紙的縫隙,盯著榻上的王雲,眼中滿是怨毒:“就是這小子殺了慕白…“她心中默念,殺意如同毒蛇吐信,絲絲縷縷滲入屋內。
    這極微弱的情緒波動,卻如驚雷般在王雲靈台炸響。
    幾乎是瞬間,王雲的雙眼猛然睜開,寒芒暴射。
    藏在袖中的銀針已如閃電般疾射而出,“噗“地一聲紮入窗紙。
    來人嬌軀一震,顯然沒想到對方竟如此警覺,倉促間側身飛退,銀針擦著她的耳畔飛過,削落幾縷青絲。
    王雲毫不猶豫,翻身撞破窗戶追出。
    破碎的木片還在空中飛舞,他已穩穩落在屋簷之上。
    這時,隔壁房間的窗戶猛地推開,赤霄龐大的身軀探了出來,眼中凶光畢露,正要縱身追擊。
    “小赤,守好雨晴!“王雲壓低聲音,語氣不容置疑。
    赤霄急得原地打轉,發出不滿的嗚咽,但還是聽話地縮了回去,豎瞳死死盯著主人離去的方向。
    王雲施展【雲影】身法,如同一縷青煙般追向神秘人。他故意收斂氣息,將速度壓製在與對方相差無幾的程度。
    神秘人在房頂上飛掠,身姿輕盈如燕,卻始終未能拉開與王雲的距離。
    黑暗的街巷中,兩人一前一後,如同在進行一場死亡的舞蹈。
    瓦片在神秘人腳下發出細碎脆響,她身姿如夜梟般在交錯的屋簷間騰挪。
    王雲注意到她每次起落都精準地避開某些特定的屋瓦——那些瓦片上隱約可見細小的九蓮紋路。
    當巷口更夫敲響醜時梆子,神秘人突然旋身,廣袖掃落簷角銅鈴,清越聲響驚起三兩寒鴉。
    見身後空無一人,她緊繃的脊背驟然鬆懈,銀質麵具下溢出嗤笑:“區區先天二品也就如此而已,可慕白又怎會……“尾音被夜風吹得支離破碎,露出的半截脖頸浮起青筋。
    月光掠過她腰間晃動的【紫金鈴】,鈴身鐫刻的並蒂蓮紋缺了半朵,與掌櫃後頸的胎記如出一轍。
    她伸手撫過麵具,指腹在右眼位置停留許久,那裏有道極細的裂痕,像是被什麽銳物所傷。
    “我一定會讓你血債血償…“這聲低語裹挾著刻骨恨意,在雨夜中格外清晰。
    神秘人突然攥緊腰間鈴鐺,鈴舌相撞發出暗啞聲響。
    她轉身時,鬥篷下擺掃過屋脊,驚起一片蜷縮的蠱蟲——那些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生物密密麻麻地爬滿瓦片,在月光下如潮水般湧動。
    遠處亂葬崗方向傳來夜梟啼鳴,她冷笑一聲,足尖點碎瓦片,朝著墳塚的方向疾掠而去。
    發間銀飾拖出幽紫磷火,在雨霧中蜿蜒成完整的九蓮圖案,與鎮上各處隱藏的標記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