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月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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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年後的第一場雪落下時,我回到了那個村子。
    出租車司機死活不肯開進村口,隻把我扔在寫有"黃崗子村"的破舊石碑旁。石碑上的刻痕比記憶中更深了,那些歪歪扭扭的鎮壓符咒像是被人用指甲重新描過,縫隙裏殘留著暗紅色的碎屑。
    "大妹子,聽我一句勸。"司機搖下車窗,嘴裏呼出的白氣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氣中凝結,"這地方邪性得很,上個月還有幾個搞直播的小年輕..."
    他的話被突然響起的銅鈴聲打斷。後視鏡上掛著的五帝錢無風自動,發出刺耳的碰撞聲。司機臉色瞬間煞白,一腳油門躥了出去,車輪卷起的雪霧裏隱約可見幾個矮小的影子一閃而過。
    我緊了緊羽絨服領口,呼出的白氣在睫毛上結了一層霜。六十年了,我保持著三十歲的容貌,代價是每個月都要用特製的香灰掩蓋身上越來越濃的腐味。掌心狐狸烙印突然發燙,低頭看見雪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串腳印——小小的,像是光腳的孩子踩出來的,從石碑一直延伸到霧靄深處。
    "來了..."我輕歎一聲,拖著行李箱跟上那些腳印。
    霧氣越來越濃,能見度不足五米。行李箱輪子碾過積雪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走著走著,突然感覺箱子的重量變了,像是有什麽東西爬了進去。我假裝沒發現,繼續前行,直到霧氣中浮現出村口那棵老槐樹的輪廓——它比我離開時粗壯了許多,樹幹上密密麻麻釘滿了銅錢,每枚銅錢中央都穿著根鏽跡斑斑的釘子。
    樹下站著個穿紅棉襖的小女孩,背對著我,正用樹枝在雪地上畫著什麽。聽到腳步聲,她緩緩轉頭,露出一張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臉。
    "姑奶奶。"她咧嘴一笑,嘴角直接裂到耳根,"他們等你很久了。"
    村子比我記憶中"活"了過來。
    不是那種生機勃勃的活,而是某種詭異的、不該存在的複蘇。那些本該坍塌的老屋全都完好無損,煙囪裏冒著炊煙,窗戶上貼著嶄新的窗花。可仔細看就會發現,窗花全是倒著貼的,剪的也不是福字,而是一個個雙手合十的小人。
    小女孩引著我走向村中央的祠堂,她的紅棉襖下擺滴著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漆黑的痕跡。路過井台時,我猛地停住腳步——六根嶄新的鐵鏈呈放射狀鎖住井口,鏈子上掛滿銅鈴,正隨著無形的風輕輕搖晃。
    "別怕。"小女孩拽了拽我的袖子,"那是為了困住下麵的東西。"
    她說話時,井水突然翻湧,傳出"咚咚"的敲擊聲,像是有人在下麵用頭撞牆。最粗的那根鐵鏈劇烈震動起來,銅鈴發出的不是清脆的"叮當"聲,而是類似嬰兒啼哭的嗚咽。
    祠堂門口站著個駝背老頭,他穿著藏藍色中山裝,手裏提著盞白燈籠。當燈籠光照在我臉上時,老頭深陷的眼窩裏閃過一絲綠芒。
    "胡仙姑。"他躬身行禮,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房間給您備好了。"
    祠堂內部比記憶中寬敞許多,正中央的供桌上擺著麵等身銅鏡,鏡前放著個紅布蓋著的物件。我徑直走向銅鏡,掀開紅布——是太姥姥的梳妝匣!匣子比我離開時更加烏黑發亮,像是被人經常把玩。
    "村裏...現在住著多少人?"我手指撫過梳妝匣上的金漆圖案,那個對著鏡子梳頭的女人似乎衝我眨了眨眼。
    "七十二戶,三百零九口。"老頭咧嘴一笑,露出滿口漆黑的牙齒,"都是您的老熟人。"
    他推開祠堂後門,院裏的場景讓我胃部一陣絞痛:幾十個村民整齊地跪在雪地裏,有老有少,全都穿著過時的棉襖棉褲。聽到動靜,他們齊刷刷抬頭,每張臉都和我記憶中的某個人重合——李半仙、王翠花、小時候給我糖吃的張嬸...甚至還有那個出租車司機!
    "這不可能..."我後退半步,"他們都..."
    "死了?"小女孩不知何時爬上了供桌,兩條腿晃啊晃,"姑奶奶,您忘了這是什麽地方?"
    她突然跳下來,冰涼的小手抓住我的手腕。接觸的瞬間,我清晰感覺到她皮膚下沒有脈搏,隻有某種粘稠的液體在緩慢流動。
    "先休息吧。"老頭提起燈籠,"子時還要舉行"接風宴"呢。"
    我被帶到祠堂西側的廂房。屋裏擺設簡單,最顯眼的是床頭掛著的那麵銅鏡——鏡麵布滿蛛網般的裂紋,卻異常清晰地映出我身後的窗戶。那裏趴著個模糊的人影,正用指尖輕輕刮擦玻璃。
    "別看。"小女孩踮腳捂住我的眼睛,她身上散發著河水腥臭的氣味,"那是上一個"仙姑"。"
    子時的銅鑼聲驚醒了我。
    窗外一片血紅,不知何時升起的月亮大得嚇人,表麵布滿血管般的紋路。我抓起梳妝匣衝出房門,院裏的場景比噩夢還可怕:
    村民們圍坐在長桌旁,桌上擺的不是菜肴,而是一具具小型棺材!每個棺材前都立著牌位,上麵寫著我的名字和不同的死亡日期。主位空著,前麵擺著口大紅棺材,棺蓋半開,露出裏麵鋪著的繡花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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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迎胡仙姑歸位!"村民們齊聲高呼,聲音不像從喉嚨發出,倒像是直接在我腦子裏響起。
    老頭佝僂著背走來,手裏捧著個黑漆托盤,上麵放著把鏽跡斑斑的剪刀:"請仙姑更衣。"
    我後退幾步,後背抵上祠堂廊柱。掌心狐狸烙印突然劇痛,胡三爺虛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鏡子...用鏡子..."
    就在老頭即將碰到我衣領的瞬間,祠堂正堂突然傳來"嘩啦"一聲巨響。所有人——如果它們還能算人的話——同時轉頭。我趁機衝向正堂,看到那麵等身銅鏡已經碎裂,鏡前站著個穿藍褂子的女人。
    "秀蘭...姑奶奶?"我愣在原地。她的臉和太姥姥一模一樣,隻是眼睛是正常的,不像鏡中看到的全是眼黑。
    "走!"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觸感冰涼但堅實,"它們要的不是你,是你箱子裏的東西!"
    院裏的"村民"已經騷動起來,它們的身體像蠟像般融化,露出下麵黃鼠狼的骨架。老頭發出不似人類的尖嘯,天靈蓋突然掀開,從裏麵鑽出隻足有家貓大小的黃皮子,額頭長著撮白毛。
    "黃三太爺?"我頭皮發麻,"你不是已經..."
    藍褂女子拽著我衝向祠堂後門。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骨骼摩擦聲,不用回頭也知道那些東西正在追趕。路過井台時,井水突然沸騰,六根鐵鏈同時繃直,像是有什麽東西要破水而出。
    "跳井!"藍褂女子厲聲道。
    "什麽?"
    "那是唯一的活路!"她指向井水,"下麵連著..."
    老頭——或者說黃三太爺附身的東西——已經追到跟前。它人立而起,前爪暴長成刀刃般的利爪,直取我的咽喉。千鈞一發之際,藍褂女子擋在我身前,利爪貫穿她的胸膛,卻沒有血流出來。
    "記住..."她抓住黃三太爺的爪子不放,"血月當空時...打碎..."
    我沒等她說完,抱起梳妝匣跳向井口。墜落的過程中,銅鈴聲、尖叫聲、水花聲全部遠去,隻剩下無邊的黑暗和失重感。最後看到的畫麵是藍褂女子被撕成碎片,而黃三太爺轉向我,露出人性化的獰笑...
    刺骨的井水吞沒頭頂的瞬間,世界突然顛倒。
    我明明是頭朝下墜落,卻感覺在向上飄。窒息感達到頂峰時,眼前豁然開朗——我站在口枯井底部,但這裏沒有水,隻有潮濕的苔蘚和刻滿符咒的井壁。
    "歡迎回家,妹妹。"
    紅衣女子飄在離地三尺的空中,懷裏抱著個繈褓。她身邊站著...六十年前的我。那個"我"穿著當年的衣服,眼神呆滯得像個人偶。
    "這是..."
    "輪回。"紅衣女子輕笑,聲音像指甲刮擦玻璃,"六十年一次,胡家女子永遠逃不掉的宿命。"
    她飄到我跟前,撩開遮住左臉的黑發——那半邊臉皮下麵,是太姥姥年輕時的容貌在蠕動!更恐怖的是,她懷裏的繈褑突然被血浸透,傳出嬰兒撕心裂肺的啼哭。
    "這次不一樣。"我強忍恐懼舉起梳妝匣,"我有這個。"
    紅衣女子發出刺耳的尖笑,井壁上的刻痕突然滲出血珠。那些血珠違背重力向上漂浮,在空中組成詭異的符咒。與此同時,我懷裏的梳妝匣劇烈震動起來,匣蓋自動彈開。
    銅鏡碎片、牛角梳、繡花針...所有物件懸浮在空中,組成個奇怪的陣型。紅衣女子見狀,第一次露出驚恐的表情:"你...怎麽敢..."
    我沒給她反應的時間,抓起繡花針刺入自己眉心。劇痛中,鮮血順著鼻梁流下,滴在梳妝匣暗格彈出的那張人皮上——太姥姥與井下邪靈簽訂的原始契約!
    "以血破契,以魂償債!"我念出《胡氏血咒錄》上的咒文,聲音不像自己的,"塵歸塵,土歸土..."
    紅衣女子發出不似人類的嚎叫,她懷裏的繈褓炸開,飛出無數黑發般的細絲,朝我激射而來。就在黑絲即將觸及皮膚的刹那,梳妝匣裏飛出那把剪刀,精準地剪斷了最粗的那根。
    "不!"紅衣女子的身體開始崩潰,像沙雕般一點點瓦解,"沒有我...你也會..."
    "我知道。"我平靜地看著她,"這就是代價。"
    井口透下血月的光。
    我拖著殘破的身體爬出古井,每移動一寸都有碎肉掉落在台階上。六十年的準備,為的就是這一刻——不是逃脫輪回,而是徹底終結它。
    村子上空,血月已經升至中天,表麵那些血管般的紋路正在爆裂,灑下猩紅的光雨。祠堂方向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嘯,那些偽裝成村民的東西正在現出原形。
    掌心狐狸烙印突然發燙,胡三爺的虛影浮現在井台邊。他比上次見麵更加殘缺,隻剩下半邊身子,但眼神依然銳利。
    "值得嗎?"他看著我支離破碎的身體,"形神俱滅..."
    "值得。"我望向祠堂,那裏升起衝天的黑氣,"隻要..."
    話未說完,地麵突然劇烈震動。井口六根鐵鏈同時斷裂,墜入無盡的深淵。遠處祠堂轟然倒塌,露出下麵巨大的紅棺——棺蓋正在一點點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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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不及了。"胡三爺的虛影開始閃爍,"它要醒了..."
    我從懷裏掏出那張浸血的人皮契約,用最後的力氣咬破舌尖,將血噴在上麵。人皮瞬間燃燒起來,火焰不是常見的橙紅色,而是妖異的青白。
    "以胡氏第十二代女之名..."我高舉燃燒的契約,"血債...血償!"
    火焰猛地躥高,化作火柱直衝血月。月光被染成慘白色,那些血管般的紋路全部枯萎脫落。與此同時,我的身體像沙粒般開始消散,從指尖一路向上蔓延。
    紅棺中傳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但很快變成了驚恐的尖叫。棺蓋劇烈震動,像是有什麽東西想逃出來。胡三爺的虛影突然暴起,用殘存的軀體堵住棺蓋縫隙。
    "走!"他回頭吼道,"我撐不了多久..."
    我搖搖頭,繼續念誦咒文。當最後一句咒語完成時,整個村子像鏡麵般碎裂成無數塊。每一塊碎片裏都映出不同的場景:六十年前的獻祭、太姥姥剝下妹妹的人皮、母親偷走龍形玉佩...以及無數個"我"在不同輪回中掙紮求生的畫麵。
    最後的意識消散前,我看到紅棺被白色火焰吞沒,那些偽裝成村民的東西尖叫著化為灰燼。血月表麵出現巨大的裂痕,一塊塊剝落,露出後麵正常的月亮。
    胡三爺的虛影在火焰中對我鞠躬,然後隨著紅棺一起墜入突然裂開的地縫。遠處,初升的陽光照在村口石碑上,那些鎮壓符咒一個個亮起金光,又逐個熄滅。
    我知道,這一次是真的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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