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紅繩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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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那聲“癟犢子找死啊!”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渾身一哆嗦,也燙得我心裏那點委屈和害怕“滋啦”一聲縮了回去。那強光手電筒的光,白得跟後晌午的毒日頭似的,劈頭蓋臉砸進來,晃得我眼前一片白花花,啥也瞅不清。剛才還張牙舞爪、吱哇亂叫要撲上來撕碎我的黃皮子群,被這光一照,跟見了滾油的老鼠一樣,“嗷嗷”慘叫著,潮水般“嗖嗖”地縮回了洞穴兩邊黑漆漆的旮旯縫裏,隻留下滿地亂糟糟的爪痕和那股子更濃、更嗆人的騷臭。就剩那隻被我砍斷腿的瘸子黃皮子,還在泥地裏一下下抽搐,喉嚨裏“嗬嗬”地往外冒血沫子,那對賊綠賊綠的眼珠子,還死死地釘在我身上,怨毒得能滴出血來。
    “爹!”我嗓子眼兒又幹又緊,像塞了把沙粒子,喊出來的聲音都劈了叉。
    “嚎啥喪!趕緊爬出來!等死呐!”爹堵在洞口,聲音吼得震洞壁上的土簌簌往下掉,可他那手電筒的光柱,像根燒紅的鐵柱子,死死地橫在我和那些縮在黑暗裏蠢蠢欲動的鬼東西中間,給我硬生生劈開一條道兒。
    逃命!這念頭像針紮了屁股,我手腳並用地就往洞口那點亮光裏撲。就在我腦袋剛調轉過來,身子還沒完全扭過去的時候,爹那強光手電的光柱,猛地朝我身後,往洞穴最裏頭那個黑窟窿掃了過去!
    那光,太亮了,白得瘮人,一下子就把那片堆滿樹根疙瘩的角落照得亮堂堂。
    我的心,就在那一刻,像是被一隻冰疙瘩攥住了,連血都凍住了。
    小石頭。
    他就在那兒。
    不是我想的那樣蜷縮著,而是……直挺挺地坐著。背靠著濕漉漉、滑膩膩長滿綠苔的洞壁,像個被人擺弄好的木頭娃娃。他身上那件洗得發白、我最熟悉的藍布小褂子,這會兒髒得看不出本色,沾滿了黑泥巴和一塊塊暗紅色的、像是幹透了血嘎巴的汙跡,皺巴巴地裹在他瘦小的身子上。
    光,明晃晃地打在他臉上。
    那張臉……我使勁眨了眨眼,再睜開,希望是自己眼花了。可沒有。那張臉,是青灰色的,像河灘上泡了好些天的死魚肚子,僵得沒有一絲活氣兒。更讓我渾身汗毛“唰”一下全立起來,後脊梁一股冰水“嘩啦”澆下來的,是他的眼睛!
    小石頭的眼睛是睜著的。
    可那眼眶裏頭……是空的!
    沒有眼珠子!沒有眼仁兒!隻有兩個黑漆漆、深不見底的窟窿!就那麽直勾勾地,空洞洞地,對著我這邊,也對著洞口爹他們那邊!
    一股子寒氣,比三九天掉冰窟窿還冷,從我的腳底板“嗖”地一下直衝天靈蓋!我張著嘴,喉嚨裏“咯咯”地響,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胃裏翻江倒海,一股酸水猛地頂上來,我“哇”地一聲,把白天吃的那點苞米麵糊糊全吐在了腥臭的泥地上。
    “操!”洞口傳來一聲短促粗啞的驚罵,不是爹,像是跟著爹來的根叔。緊接著就是一陣“嘩啦啦”拉動槍栓的金屬摩擦聲,在這死寂的洞裏顯得格外刺耳。
    爹那強光手電的光柱,死死地釘在小石頭那空洞洞的眼窩上,微微顫抖著。光柱裏,能看到那眼窩邊緣的皮肉,不是整齊的傷口,而是……像是被什麽東西硬生生啃咬撕裂過,參差不齊,帶著暗紅的血痂。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血腥、腐爛和濃重騷臭的味道,從那角落裏彌漫開來,比剛才還要濃烈十倍!
    “栓柱!別他媽愣著!看啥呢!快過來!”爹的吼聲再次炸響,帶著一種我從來沒聽過的、強行壓下去的驚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猛地驚醒!對,跑!離開這個鬼地方!我手腳並用,像條被踩了尾巴的狗,拚命地朝著洞口那團救命的亮光爬去。膝蓋和手肘在冰冷濕滑、布滿尖銳木刺的地麵上飛快地摩擦,火辣辣地疼,可我根本顧不上。我隻想離身後那片黑暗,離那雙空洞的眼窩,離那隻還在抽搐流血的瘸子黃皮子越遠越好!
    就在我快爬到洞口,爹的大手已經伸進來要抓住我胳膊的時候——
    “嗬……嗬……”
    一聲極其輕微、極其詭異的抽氣聲,帶著一種非人的粘滯感,猛地從我身後那堆樹根角落裏響起!聲音不大,卻像根冰錐子,狠狠紮進了我的耳朵裏!
    我渾身的血瞬間涼透!動作僵在半空。
    爹伸過來的手也猛地一頓。
    強光手電的光柱,像被無形的手撥動了一下,猛地又掃回了小石頭那邊!
    光線下,小石頭那僵硬的、青灰色的身體,竟開始微微地、極其不自然地抖動起來!像是一根被風吹動的、斷了線的木偶!他低垂著的腦袋,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
    那張沒有眼睛的、空洞洞的臉,正正地對著我!
    緊接著,更恐怖的一幕發生了!
    他那兩隻沾滿泥汙、指甲縫裏全是黑泥的小手,像是被無形的線提拉著,以一種極其僵硬、極其詭異的姿勢,猛地抬了起來!直直地指向我!那十根小小的手指,在強光下彎曲著,指甲蓋泛著青白色,像極了剛從墳地裏扒拉出來的死人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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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嗬嗬……”那粘滯的抽氣聲再次響起,這次,竟然是從他那微微張開的、幹裂發青的嘴唇裏發出來的!那聲音,根本不像小石頭!像是什麽東西硬擠過破爛的風箱!
    “栓……柱……哥……”一個破碎的、帶著強烈非人感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那張嘴裏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砂紙在磨骨頭,“……別……碰……紅……繩……”
    紅繩!
    又是紅繩!
    黃昏時他無聲的口型,此刻用這鬼氣森森的聲音喊了出來!像是一道冰冷的符咒,狠狠拍在我的腦門上!
    “我的娘咧!”洞口有人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都變了調。
    “邪性!太邪性了!”根叔的聲音帶著顫。
    爹的呼吸聲陡然變得粗重,像拉破風箱。他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幾乎半個身子都探進了洞裏,強光手電的光柱死死鎖住小石頭那詭異抬起的手臂和空洞的臉。“柱子!”他衝我厲吼,聲音裏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別管!快爬出來!”
    爹的吼聲像鞭子抽在我背上。紅繩?去他娘的紅繩!我現在隻想離這個鬼地方遠遠的!我手腳並用,使出吃奶的勁兒,朝著爹伸過來的大手猛地一撲!
    粗糙、布滿老繭的大手像鐵鉗一樣抓住了我的胳膊,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把我像拖死狗一樣,硬生生地從那狹窄的洞口拽了出去!後背和腿在粗糙的樹皮洞口狠狠刮過,火辣辣地疼,可這點疼跟剛才的恐懼比起來,簡直像撓癢癢。
    外麵清冷的空氣猛地灌進肺裏,帶著草木灰和夜露的味道,我貪婪地大口呼吸,嗆得直咳嗽。屯子裏狗群的狂吠聲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不再是那種讓人心慌的絞殺聲,反而讓我感到一絲劫後餘生的踏實。
    爹把我拽出來,像扔麻袋一樣把我往旁邊地上一墩。我癱在冰冷的枯樹葉堆裏,渾身脫力,像散了架,隻剩下胸口在劇烈地起伏。爹根本沒看我,他那張平日裏總是繃著的黑臉膛,此刻在強光手電的映照下,顯得更加陰沉鐵青,腮幫子咬得死緊,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手裏那杆老獵槍,黑洞洞的槍口,此刻正死死地指著樹洞裏小石頭所在的那個方向!跟著爹來的根叔和另外兩個本家叔伯,手裏也都抄著家夥,有獵叉,有砍柴刀,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根叔握著獵叉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爹……小石頭他……”我喘著粗氣,掙紮著想爬起來,想把洞裏看到的、聽到的告訴他。
    “閉嘴!”爹猛地低吼一聲打斷我,眼睛依舊死死盯著那個幽深的樹洞,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凝重和……忌憚,“那東西……還在裏麵。”
    根叔抹了把額頭上豆大的冷汗,聲音發顫:“栓柱他爹,這……這咋整?小石頭那娃……那眼睛……”他話沒說完,但意思誰都明白。
    爹腮幫子上的肌肉狠狠抽動了一下,沒立刻答話。他死死盯著洞口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像是在權衡著什麽。洞裏麵,死寂一片,剛才小石頭那詭異的動作和聲音都消失了,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我們的幻覺。隻有那股子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騷臭味,還在源源不斷地從洞口飄散出來,提醒著我們裏麵的凶險。
    突然,爹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他飛快地從腰間掛著的牛皮袋子裏掏出一把東西——是幾顆黃澄澄的、帶著濃鬱硫磺味的子彈!他動作麻利得嚇人,“哢噠”一聲退下獵槍膛裏原本的普通霰彈,手指翻飛,把那幾顆硫磺彈壓了進去!動作又快又穩,帶著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勁兒。
    “根子!”爹低喝一聲,眼睛依舊死死盯著洞口,“你眼神好,手穩!拿著手電筒,給我照死了裏麵!看到任何東西動,甭管是啥,往死裏照!”
    根叔咽了口唾沫,臉上的肉都在抖,但還是咬著牙接過了爹遞過來的強光手電筒,雙手死死握住,那光柱像燒紅的鐵釺子,重新捅進了樹洞深處,在那些扭曲的樹根和濕滑的苔蘚上不安地晃動。
    “其他人,家夥什都給我攥緊了!”爹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端著重新裝填好的獵槍,槍托死死抵在肩窩,“我進去!你們給我堵死洞口!要是……要是我拖出來的是‘東西’,不是人……”爹的聲音頓了一下,眼神掃過我們幾個,最後落在我臉上,那眼神複雜得我根本看不懂,“……那就別猶豫!給我往死裏招呼!聽見沒?!”
    “栓柱他爹!”根叔急了,“不能啊!那裏麵……”
    “少廢話!”爹猛地打斷他,眼神凶狠得嚇人,“那是我看著長大的娃!死也得弄出來!是死是活,都得弄出來!不能讓他爛在這黃皮子窩裏!”
    話音未落,爹弓下腰,像一頭準備撲向獵物的豹子,端著那杆裝了硫磺彈的獵槍,一步就跨進了那個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樹洞!強光手電的光柱緊跟著他移動,照亮他魁梧卻帶著一種悲壯意味的背影,瞬間就被那濃稠的黑暗吞噬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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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拳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掐進了手心。根叔他們也都屏住了呼吸,手裏的家夥什攥得咯吱作響,眼睛瞪得像銅鈴,死死盯著那洞口,盯著那束在黑暗中艱難前行的光柱。
    洞裏死寂得可怕。隻有爹沉重的呼吸聲和靴子踩在濕泥上發出的輕微“噗嗤”聲,隔著洞口傳出來,每一下都敲打在我們的心尖上。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拉得無比漫長。
    突然!
    “吱嘎——!!”
    一聲淒厲到極點、充滿了無盡怨毒和瘋狂的尖嘯,猛地從洞穴最深處炸開!那聲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刺耳,都要凶狠,像無數把生鏽的鋸子在同時鋸割人的神經!
    是那隻瘸腿的黃皮子!它還沒死透!
    根叔嚇得手一哆嗦,強光手電的光柱猛地向上晃了一下。就在這一晃的瞬間,借著那短暫的光線,我似乎看到洞穴深處,爹那高大的身影旁邊,一個灰黃色的影子帶著一股同歸於盡的瘋狂,猛地從陰影裏竄了出來,直撲爹的後背!
    “爹!小心後麵!”我魂飛魄散,失聲尖叫!
    幾乎就在我尖叫的同時——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如同旱地驚雷,猛地從樹洞裏炸了出來!震得洞口的老槐樹都簌簌發抖,枯葉紛紛落下!
    槍口噴出的火光在洞內一閃即逝,瞬間照亮了爹怒目圓睜的臉和那個撲向他後頸的、猙獰的灰黃影子!緊接著,一股極其濃烈、極其刺鼻的硫磺味混合著皮肉燒焦的惡臭,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從洞口噴湧而出!
    “嗷——!!!”一聲短促到極點、帶著極致痛苦的慘嚎隨即響起,又戛然而止!
    洞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的心跳好像也跟著那聲槍響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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