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粘稠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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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聲槍響,像是把天都炸了個窟窿!
“砰——!!!”
聲音在老槐樹洞裏撞來撞去,悶雷一樣滾出來,震得我耳朵裏“嗡嗡”直叫,心口像被重錘狠狠擂了一下,差點背過氣去。洞口的老槐樹篩糠似的抖,枯葉子下雨一樣往下掉,砸在我頭上、臉上,冰涼冰涼的。
一股子難以形容的惡臭,緊跟著槍響從洞裏噴了出來。像是過年放炮仗那股子硫磺味兒,又混著燒焦的皮子、烤糊的肉,還有那股子鑽腦仁兒的黃皮子騷臭,攪和在一起,成了能把人活活熏死的毒氣!我離得近,被嗆得眼前發黑,胃裏翻江倒海,捂著嘴幹嘔,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洞裏,死靜。
剛才那聲臨死前淒厲到極點的“嗷”叫,就像被剪刀“哢嚓”剪斷了,再沒半點聲息。根叔端著強光手電筒的手抖得像風裏的樹葉,那束白得瘮人的光柱在洞口裏麵亂晃,隻能照見一片被氣浪掀起的塵土,還有洞壁上濺開的星星點點暗紅色的東西,冒著絲絲縷縷的青煙。
“爹!爹!”我嗓子眼兒像是被砂紙磨過,嘶啞地喊著,手腳並用地往洞口爬,渾身的血都涼了半截。根叔他們也都繃緊了身子,獵叉、砍柴刀攥得死緊,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團被光柱攪動的、嗆人的煙塵。
“咳……咳咳……”一陣壓抑的、帶著巨大痛苦的低咳聲從洞裏傳出來。
是爹!
我的心猛地往上一提,卡在嗓子眼兒,差點蹦出來。
煙塵被攪動,一個高大、佝僂的身影,拖著一個沉重的東西,一步一步,艱難地從那片嗆人的黑暗和硝煙裏挪了出來。
爹出來了!
他半邊身子幾乎被血和黑乎乎、黏糊糊的東西糊滿了,臉上全是汗水和煙灰混成的泥道子,嘴唇抿成一條刀刻似的線,嘴角還有一絲沒擦幹淨的血沫子。他肩膀上扛著獵槍,槍口還冒著淡淡的青煙。而他另一隻粗壯的胳膊,正死死地拖著一個東西的腿——是那隻瘸腿的老黃皮子!
不,現在已經不能叫黃皮子了。
那東西的腦袋,沒了。
脖子往上,隻剩下一個碗口大的、焦黑冒煙的爛窟窿!皮肉翻卷著,邊緣是燒焦的痕跡,混雜著硫磺的黃色和皮肉燒糊的黑褐色,還在“滋滋”地冒著微弱的煙氣和難聞的臭味。粘稠的、暗紅色的血和黃色的粘液,正從那恐怖的斷口處,順著爹拖拽的胳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在泥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令人作嘔的汙痕。那沒了腦袋的身子還在微微抽搐,爪子無意識地蜷縮著,斷掉的後腿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著。
根叔他們幾個大老爺們,饒是見慣了山裏血腥,看到這景象,也是臉色煞白,有人忍不住別過頭去幹嘔。
爹像扔破麻袋一樣,把那沒了頭的黃皮子屍首狠狠摜在樹洞外的泥地上。那焦糊的屍體抽搐了兩下,徹底不動了,隻有那股混合著血腥、硫磺和焦臭的惡味更濃了。
“爹!你咋樣?”我撲過去,聲音帶著哭腔,想扶他。
爹卻猛地一抬手,把我扒拉到一邊。他根本沒看地上那灘爛肉,那雙熬得通紅的眼睛,死死地、像是要噴出火來,盯向洞裏更深處。他胸膛劇烈起伏著,呼哧帶喘,每一下都扯動著身上被黃皮子爪子撕開的血口子,可他像是感覺不到疼。
“柱子……根子……”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破鑼在刮,“跟我……進去……抬人。”
抬人。
這兩個字像兩塊冰,砸在我心窩子上。我猛地看向洞裏,強光手電的光柱在爹的示意下,艱難地刺破煙塵,重新照向剛才小石頭坐著的那個角落。
光柱顫抖著落定。
小石頭還是那樣坐著,背靠著濕冷的洞壁,姿勢一點沒變。那張青灰色的、沒有眼睛的臉,空洞地朝著洞口的方向。他身上那件髒汙的藍布褂子,似乎被剛才的槍聲和氣浪震得歪斜了一些,露出一小截同樣青灰色的脖頸。
他……還在那兒。無聲無息。
一股巨大的悲傷和恐懼混合著湧上來,堵住了我的喉嚨。爹剛才那槍,轟掉了黃皮子的頭,可小石頭……他早就……
爹不再說話,他咬著牙,把獵槍往根叔手裏一塞,自己第一個又鑽回了那腥臭未散的樹洞。根叔臉色慘白,但還是狠狠啐了一口,把手電筒塞給旁邊一個本家兄弟端著,自己緊跟著爹鑽了進去。我也顧不上害怕了,抹了把臉,指甲縫裏還帶著泥和血,也一頭紮了進去。
洞裏那股子混合著硝煙、血腥、焦臭和騷氣的味道濃得化不開,熏得人直犯暈。硫磺彈燃燒後的刺鼻氣味還殘留著,嗆得人嗓子眼兒發辣。強光手電的光柱照著爹和根叔的背影,他們正蹲在小石頭身前。
爹伸出那雙蒲扇般的大手,動作卻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小心翼翼的僵硬。他避開小石頭那空洞洞的眼窩,輕輕托住孩子的後腦勺和後背。根叔則托住小石頭的腿彎。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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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頭那小小的、僵硬的身體被抬離了冰冷潮濕的地麵。他的頭無力地向後仰著,露出青灰色的脖頸,上麵似乎有幾道細細的、暗紅色的勒痕。那雙沒有眼珠的黑窟窿,正好對著上方洞頂那些扭曲盤繞的樹根,像是還在無聲地看著什麽。
我趕緊上前,想幫忙托一把,手卻僵在半空,不知道往哪放。爹低吼一聲:“讓開道兒!”他和根叔抬著小石頭,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往洞口挪動。小石頭的身體僵硬得像個木頭樁子,隨著移動,他垂落的一隻小手,那指甲蓋泛著青白的手指,無意間擦過我的胳膊。
冰冷!
那股寒氣,比三九天摸冰溜子還刺骨!瞬間就順著我的胳膊鑽進了骨頭縫裏!我猛地一哆嗦,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差點叫出聲,趕緊往後縮了一步,給他們讓開了路。
終於,小石頭被抬出了那個吞噬了他的樹洞。
外麵清冷的月光灑下來,落在他那張毫無生氣的青灰色小臉上,更顯得詭異而淒涼。根叔他們幾個大男人看著,都忍不住別過臉去,有人重重地歎了口氣。屯子裏的狗吠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後山和老林子,壓得人喘不過氣。
爹把小石頭輕輕放在洞外一塊相對幹淨、鋪著些枯葉的空地上。他脫下自己那件同樣沾滿血汙和髒汙的舊棉襖,動作笨拙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鄭重,輕輕蓋在了小石頭冰冷的身體上,遮住了那張沒有眼睛的臉和青灰色的脖頸。
“去個人……”爹的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回屯子……喊三姑奶……再叫幾個婦人……帶……帶白布來……”他頓了頓,腮幫子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再帶把快刀……要快。”
快刀?我心頭一緊,看向爹。爹卻沒看我,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具被棉襖蓋住的小小身體,眼神沉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裏麵翻湧著痛苦、憤怒,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極其冰冷的決絕。他像是在對著小石頭說,又像是在對所有人下命令:
“這孩子……不能就這麽埋。得把他身上……黃皮子留下的‘東西’……清幹淨。”
那股子嗆人的硫磺味兒、焦糊的皮肉臭,還有小石頭身上透出來的、那股子冰窖裏死物才有的陰冷氣,攪和在一塊兒,沉甸甸地壓在老槐樹底下這塊空地上。月亮慘白慘白的,照得爹蓋在小石頭身上的舊棉襖,那暗紅的血嘎巴和黑黃的泥汙都清清楚楚,像一張肮髒的裹屍布。
爹就蹲在棉襖邊上,像塊被雷劈過的老樹墩子,一動不動。他臉上那些汗水和煙灰混成的泥道子,被月光一照,幹裂得像是龜裂的河床。他眼睛死死盯著棉襖下麵那點微微的隆起,眼神空得嚇人,又沉得像要把地都盯穿個窟窿。根叔他們幾個大老爺們,圍著站了一圈,沒人敢吭聲,連喘氣兒都壓著,生怕驚動了什麽。屯子裏死寂一片,連狗都不叫了,靜得能聽見風刮過枯樹枝子,那“嗚嗚”的聲響,跟誰在後山哭喪似的。
我縮在根叔身後,兩條腿軟得像麵條,站都站不穩。剛才洞裏那瘸子黃皮子沒了頭的爛屍首就扔在不遠處,那股子混合著血腥和焦臭的騷味兒,一陣陣往鼻子裏鑽。可更讓我心尖子發顫的,是蓋在棉襖底下的小石頭。他那雙空蕩蕩的眼窩子,還有他最後那聲鬼氣森森的“別碰紅繩”,像冰錐子一樣紮在我腦子裏,拔都拔不出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遠處屯子方向終於傳來了動靜。不是狗叫,是雜亂的腳步聲,還有壓抑的、女人們低低的啜泣聲,在黑夜裏聽著格外瘮人。
三姑奶來了。
打頭的是屯裏跑得最快的二嘎子,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都白了。後麵跟著三姑奶,還有幾個平日裏跟小石頭娘交好的嬸子大娘。三姑奶年紀大了,裹著小腳,走得卻不慢。她身上套了件洗得發白的青布褂子,手裏拄著根磨得油亮的棗木拐棍。月光下,她那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臉,像風幹的老榆樹皮,繃得緊緊的,一點表情都沒有。一雙渾濁的老眼,掃過地上蓋著棉襖的小石頭,掃過旁邊那灘沒頭的黃皮子爛肉,最後落到我爹身上,停住了。
那幾個嬸子大娘一看到地上那件蓋著的棉襖,猜到了底下是什麽,眼淚“唰”就下來了,捂著嘴不敢哭出聲,肩膀一聳一聳的。
“三姑……”爹的聲音啞得厲害,像是破風箱在拉,他抬起頭,看向三姑奶,那眼神裏有什麽東西在燒,又有什麽東西徹底熄滅了,“娃……帶回來了。”
三姑奶沒應聲,她拄著拐棍,一步,一步,走到小石頭身邊,緩緩蹲了下來。枯瘦得像雞爪子一樣的手,伸出去,極其緩慢地掀開了爹蓋上去的那件舊棉襖的一角。
慘白的月光,毫無遮攔地照在小石頭那張青灰色的、沒有眼睛的臉上。
“啊!”一個年輕點的嬸子沒忍住,短促地驚叫半聲,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渾身篩糠似的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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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奶的手停在半空,隻有那布滿老年斑的手背,幾根青筋猛地凸了起來。她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兩個黑洞洞的眼窩,還有眼窩邊緣那參差不齊、帶著暗紅血痂的撕裂傷口。她的嘴唇抿得更緊了,嘴角往下耷拉著,繃出一條冷硬的直線。空氣裏那股子陰冷死氣和黃皮子留下的騷臭,似乎更濃了。
她慢慢縮回手,沒再碰小石頭。目光轉向我爹,聲音又幹又澀,像砂紙在刮石頭:“東西……帶來了?”
一個本家叔伯趕緊上前,遞過來一個粗布包袱。三姑奶接過來,解開。裏麵是幾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白粗布,還有一把刀。
不是殺豬刀,也不是砍柴刀。那刀細長,刀身雪亮,在月光下泛著一股子滲人的寒氣。刀柄是烏木的,磨得光滑。這是一把剃頭匠用的刮臉刀,快得能吹毛斷發。
三姑奶拿起那把細長的刮臉刀,枯瘦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冰冷的刀柄。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小石頭身上,尤其是他那雙空蕩蕩的眼窩,還有脖頸上那幾道細細的、暗紅色的勒痕。她的眼神,冷得像結了冰的井水。
“點燈。”三姑奶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根叔趕緊拿出準備好的白紙燈籠,劃著火柴點上。慘白的燈籠紙透出昏黃搖曳的光,在這片被月光籠罩的空地上,投下更加詭異跳動的影子。
三姑奶拿著那把細長的刀,蹲在小石頭身邊。她把那幾塊白粗布在旁邊的枯葉上鋪開。昏黃的燈籠光下,她那張老臉顯得更加溝壑縱橫,陰影深重。
“栓柱爹,”三姑奶沒抬頭,聲音低沉,“你,還有根子,過來搭把手。按住他……肩膀和腿。勁兒使勻了,別讓他動。”
爹和根叔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底的沉重。兩人默不作聲地蹲下身,爹按住了小石頭冰涼的、僵硬的肩膀,根叔按住了他的小腿。那觸感,冰冷堅硬,像按著一段深埋地下的老樹根。
三姑奶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吸得又深又長,胸腔都微微鼓了起來。她左手兩根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撥開小石頭脖頸處那件髒汙的藍布褂子領口。昏黃的光線下,那幾道細細的暗紅色勒痕更加清晰了,像幾條醜陋的蚯蚓,盤繞在青灰色的皮膚上。勒痕很深,邊緣的皮肉有些翻卷。
三姑奶右手舉起了那把雪亮的刮臉刀。刀尖在燈籠光下,凝著一點寒星。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拳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陷進肉裏,卻感覺不到疼。那幾個嬸子大娘都別過臉去,不敢再看。
刀尖,極其緩慢地,點在了其中一道勒痕最深的地方。三姑奶的手很穩,穩得不像個老太太。她手腕微微用力,那鋒利的刀尖,就像切進了一塊凍硬了的豬油,無聲地、一點點地割開了青灰色的皮膚。
沒有血。
一點紅色的血都沒有!
刀口翻開,露出的皮肉下麵,是更深的青黑色!緊接著,一股極其粘稠、顏色發黑、像是放久了變了質的豬油一樣的液體,從那刀口裏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滲了出來!那液體散發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惡臭,比黃皮子的騷臭更甚,混雜著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腐肉和某種陳年汙穢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嘔……”旁邊一個本家叔伯實在沒忍住,猛地彎下腰幹嘔起來。
三姑奶的眉頭死死擰成了一個疙瘩,渾濁的老眼裏閃過一絲驚怒。她手腕的動作加快了,刀尖順著那道勒痕,飛快地一劃!
“嗤啦——”
一聲輕微的、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聲。
那道勒痕被整個剖開了!粘稠發黑、如同濃痰般的液體大量湧出,瞬間染黑了下麵的白粗布。而在那翻開的、青黑色的皮肉深處,借著昏黃的燈籠光,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
一根細細的、暗紅色的東西,深深地嵌在皮肉和頸骨之間!
那東西有小拇指粗細,顏色暗紅得發黑,表麵油亮亮的,沾滿了那種粘稠的黑液。它不像繩子,更像是什麽活物的……筋?或者腸子?被強行勒進了皮肉裏!它的一端,深深地紮在頸骨旁邊的肉裏,另一端,則沿著勒痕的走向,隱沒在旁邊的皮肉下。
紅繩!
這就是小石頭臨死前,用口型、用那鬼氣森森的聲音,拚命警告我的“紅繩”!
一股寒氣從我的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原來它根本不是什麽繩子!是活的!是黃皮子種進人身體裏的邪門玩意兒!
三姑奶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她伸出左手枯瘦的手指,指頭上似乎沾了點不知名的暗黃色粉末,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去觸碰那根嵌在皮肉裏的暗紅色“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到那東西的瞬間——
“嗬……”
一聲極其輕微、極其詭異的抽氣聲,猛地從小石頭那青灰色的、微微張開的嘴唇裏發了出來!
那聲音,幹澀,粘滯,帶著一種非人的空洞感,像是從一口廢棄多年的枯井深處刮上來的陰風!
按住小石頭的爹和根叔,渾身猛地一僵!兩人都是常年跟山牲口打交道的老獵手,手上力氣極大,此刻按著那冰冷僵硬的小小身體,卻感覺手下猛地傳來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寒刺骨的……蠕動感!
不是活人的掙紮,更像是什麽東西在冰層底下……拱動!
三姑奶觸碰那“紅繩”的手指,觸電般猛地縮了回來!
昏黃的燈籠光下,隻見小石頭脖頸上那道被剖開的勒痕裏,那根深深嵌入的暗紅色“筋”,竟然……動了一下!
像是一條沉睡的螞蟥,被驚醒了!它在那粘稠發黑的血肉裏,極其輕微地、令人頭皮發麻地……收縮、舒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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