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尿騷味的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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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先生那聲“燒”字,像塊燒紅的烙鐵砸進冰水裏,“滋啦”一聲就把死寂的空地給炸開了!他手指頭戳向柴堆上蓋著爹破棉襖的小石頭,那眼神兒,冷得能凍死三伏天的蚊子!
爹的臉,唰一下,比地上的月光還慘白。他嘴唇哆嗦著,想說話,可喉嚨裏像是堵了把滾燙的沙子,一個音兒也擠不出來。根叔他們幾個大老爺們,眼珠子瞪得溜圓,全僵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燒?那可是小石頭!是活蹦亂跳沒了才一天多的娃!燒成灰?連皮帶骨?這話聽著都讓人後脊梁骨發涼!
郭大先生根本不給我們喘氣的空兒!他那雙暗金眼珠子跟刀子似的,猛地就剜到我身上:“你!”聲音又啞又冷,帶著一股子不容喘氣的狠勁兒,“去!堵洞!最髒的汙血!混著黑狗牙粉!三年往上、灶膛底下掏出來的陳灰!給我一寸一寸!填瓷實了!少一點,我扒了你的皮!”
“汙血?黑狗牙粉?陳灰?”我腦子“嗡”的一聲,像被大棒子掄了,一片空白。上哪弄這些玩意兒?可郭大先生那眼神兒,比老林子裏的熊瞎子還嚇人,我知道,這話不是嚇唬我的。
“根子!”爹猛地吼了一嗓子,聲音劈了叉,帶著血絲,“去!去老張家!把他家那條看門的老黑狗宰了!放血!要熱的!狗牙給我敲碎了磨粉!快!跑著去!”根叔一個激靈,像被鞭子抽了屁股的騾子,轉身就朝屯子裏沒命地狂奔,腳步聲“咚咚”地砸在凍土上,越來越遠。
“栓柱!回家!掏灶膛!把底下那層最黑最厚的陳灰,全給我刮出來!用口袋裝!快!”爹的眼珠子也紅了,衝著我吼。
我哪敢耽擱?兩條腿跟灌了風火輪似的,撒丫子就往家跑。屯子裏靜得像個大墳包,家家戶戶窗戶都黑著,隻有我自己的心跳聲和腳步聲在耳朵邊“咚咚”亂撞,像擂鼓。衝進自家院子,也顧不上點燈,摸黑撲到灶坑前。一股子陳年的煙火灰土味兒直衝鼻子。我抓起灶坑邊上掏灰的鐵耙子,瘋了一樣往那黑黢黢的灶膛底下掏!鐵耙子刮在磚石上,發出刺耳的“嚓嚓”聲。灰太厚了,不知道積攢了多少年,又黑又細,像墨粉。我不管不顧,用破口袋接著,拚命地扒拉,灰土嗆得我眼淚鼻涕直流,也顧不上擦。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快!快!三姑奶脖子上那玩意兒還在動!小石頭……小石頭得燒掉!
等我扛著半口袋沉甸甸、還帶著灶膛餘溫的陳灰,連滾帶爬地跑回老槐樹底下時,空地中央已經變了個樣。
根叔呼哧帶喘地回來了,手裏拎著個還冒著熱氣的破瓦罐,一股子濃烈刺鼻的血腥味彌漫開來,裏麵是半罐子暗紅發黑、粘稠溫熱的黑狗血。他另一隻手裏攥著個小布包,裏麵是剛砸碎、帶著腥氣的黑狗牙粉末。
爹和另外兩個本家叔伯,已經把柴堆架得更高了。慘白的月光下,小石頭小小的身體躺在柴堆頂,蓋著的破棉襖掀開了大半,露出那張青灰色的、沒有眼睛的小臉,還有脖頸上那道被三姑奶剖開過的、泛著詭異青黑和粘稠汙跡的傷口。爹手裏死死攥著火折子,手指頭捏得發白,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腮幫子咬得死緊,死死盯著柴堆,像尊石像。
郭大先生就站在柴堆旁邊,佝僂著背,像棵隨時會倒下的老枯樹。他那件破袍子被夜風吹得微微晃動。他沒看柴堆,也沒看任何人,那雙暗金色的眼珠子,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死死地盯著旁邊地上——三姑奶。
三姑奶被抬到了一邊,靠著一棵枯死的老榆樹根。那個本家嬸子還在旁邊守著,但離得遠了些,臉上全是驚恐。三姑奶的身體不再劇烈抽搐了,但也沒了動靜,像截枯木頭。隻有她脖子上,那三枚暗綠的銅錢死死壓著那個鼓包,銅錢底下,那被黃符三角包鎮住的皮膚,還在極其微弱地、一下一下地……搏動。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像錘子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灰……灰來了!”我把沉甸甸的灰口袋墩在地上,激起一片黑塵。
郭大先生終於動了。他枯瘦的手指向那個還在冒著熱氣的黑狗血瓦罐,又指了指我的灰口袋,最後指向那個如同巨獸大口般張著的、散發著濃烈騷臭的老槐樹洞。一個字沒多說,但那意思,比鞭子抽在身上還明白。
我打了個哆嗦,趕緊動手。根叔也過來幫忙。我們把那半口袋陳灰嘩啦一下全倒在地上,像攤開一片黑色的毒沼。根叔咬著牙,把手裏那小包還帶著血腥氣的黑狗牙粉末,一股腦兒全撒進了灰堆裏。然後,他端起那罐子還溫熱的黑狗血,手腕子一抖——
“嘩!”
粘稠、暗紅、散發著濃烈腥臭的汙血,像決堤的髒水,猛地潑灑在混合了狗牙粉末的黑灰上!
刺鼻的血腥味、狗牙的腥膻氣、還有陳年灰土的土腥黴味兒,瞬間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嘔、直衝腦仁的惡臭!那暗紅的汙血迅速滲透進黑灰色的粉末裏,攪拌幾下,變成了一灘粘稠無比、顏色暗紅發黑、像是某種巨大生物腐爛內髒的……爛泥!那爛泥還在微微冒著熱氣,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死亡和汙穢的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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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郭大先生那沙啞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忍著翻江倒海的惡心,抓起旁邊扔著的一把破鐵鍬,鏟起一大坨那粘稠腥臭、還在冒著熱氣的汙血爛泥,踉踉蹌蹌地走向那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樹洞口。那股子濃烈的黃皮子騷臭混合著血腥氣,熏得我直犯暈。洞口黑黢黢的,像一張等著吃人的嘴。
我咬著牙,屏住呼吸,把第一鍬汙血爛泥狠狠甩進了樹洞深處!
“噗嗤!”
爛泥砸在洞裏濕滑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粘膩的聲響。一股更濃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惡臭猛地從洞裏反衝出來!
我不敢停,也顧不上害怕了,一鍬接著一鍬,拚命地把那散發著惡臭和邪氣的汙血爛泥往樹洞裏填!粘稠的泥巴糊在洞壁上,糊在那些被黃皮子抓撓出的深深痕跡上,糊進每一個縫隙裏。根叔也咬著牙過來幫忙。我們倆像兩個不知疲倦的泥瓦匠,隻是用的“泥”是這世上最汙穢的東西。
每一鍬下去,那樹洞深處,似乎都隱隱傳來一聲極其細微、充滿了無盡怨毒和痛苦的“吱”聲,像是被滾燙的烙鐵燙到的老鼠,又像是無數冤魂在泥潭深處哀嚎。那聲音鑽進耳朵,讓人頭皮發炸,手腳冰涼。
我們倆瘋了似的填,汗水混著泥灰糊了一臉,也顧不上擦。直到把那半口袋陳灰、半罐子黑狗血、還有所有的狗牙粉混合成的汙穢爛泥,全部填進了那個深不見底的樹洞!洞口被堵得嚴嚴實實,隻留下一個被暗紅發黑爛泥糊滿的、還在微微冒著熱氣的、令人作嘔的泥巴疙瘩!
郭大先生一直冷冷地看著我們填洞,直到最後一鍬泥巴糊上洞口。他那雙暗金色的眼珠子,才緩緩轉向柴堆。
爹還僵在那裏,攥著火折子的手抖得厲害,指關節捏得嘎嘣作響。他看著柴堆上那個小小的身體,眼睛血紅,嘴唇咬破了都沒察覺。
“等……等啥呢?”郭大先生的聲音像冰坨子砸在地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殘酷,“等那‘紅繩’……再爬出來……找下一個主兒?”
爹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這句話狠狠抽了一鞭子。他最後看了一眼柴堆上那張沒有眼睛的青灰色小臉,喉嚨裏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壓抑到極點的低吼,猛地擦亮了手裏的火折子!
一點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起來,在慘白的月光下顯得那麽微弱,卻又那麽刺眼。
爹的手抖得不成樣子,好幾次才把火苗湊到柴堆下麵幹燥的枯枝引火上。
“轟!”
幹燥的枯枝瞬間被點燃!橘紅色的火焰猛地向上竄起,貪婪地舔舐著更粗的枯枝,火勢迅速蔓延!濃煙滾滾,帶著鬆脂燃燒的劈啪聲和木頭燒焦的味道,瞬間籠罩了柴堆!
火光衝天而起,橘紅的光芒驅散了慘白的月色,照亮了爹那張被火光映照得扭曲、痛苦到猙獰的臉,照亮了根叔他們慘白驚懼的麵孔,也照亮了郭大先生那張在火光跳躍下更顯蠟黃、如同古墓石刻般的側臉。
火焰,像無數條貪婪的火蛇,迅速纏繞、吞噬著柴堆上那小小的身體。那件破舊的棉襖瞬間化作飛灰!小石頭那青灰色的身影在跳躍的火焰中迅速變得焦黑、扭曲、縮小……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皮肉燒焦、毛發燃燒的惡臭,猛地爆發出來,比剛才的汙血爛泥更加令人作嘔!
“嗚……”旁邊那個本家嬸子再也忍不住,捂著臉失聲痛哭起來。
爹死死地盯著那團跳躍的火焰,盯著火焰中那個迅速消失的小小身影,身體晃了晃,像根被雷劈過的木頭樁子,直挺挺地、沉重地跪倒在了滾燙的泥地上。他佝僂著背,雙手死死摳進冰冷的泥土裏,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根叔他們幾個大男人,也都別過臉去,不忍再看。有人重重地捶打著自己的大腿。
隻有郭大先生。
他佝僂的身影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投下巨大、扭曲、如同鬼魅般的影子。他那雙暗金色的眼珠子,沒有看那燃燒的柴堆,也沒有看地上痛苦嗚咽的爹,更沒有看旁邊靠著老榆樹根、生死不知的三姑奶。
他那冰冷刺骨、仿佛能洞穿幽冥的目光,越過跳躍的火焰,越過彌漫的濃煙,死死地、死死地釘在了老林子深處,那片最濃最黑、如同巨獸蟄伏的黑暗裏!
火光在他渾濁的金色瞳孔裏跳躍,映不出半點溫度,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燃燒著冰冷怒火的……深淵!
他幹癟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像是在對那片黑暗,又像是在對著某種看不見的存在,發出無聲的、充滿無盡殺意的詛咒。寬大的破舊袍袖在熱浪和夜風中微微鼓蕩。
柴堆燃燒的劈啪聲、爹壓抑的嗚咽聲、本家嬸子的哭泣聲……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仿佛都被郭大先生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子冰冷、沉重、如同山嶽壓頂般的恐怖氣息,給死死地壓了下去。
火,還在燒。燒得劈啪作響,燒得濃煙滾滾,燒得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焦臭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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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後一點火星徹底熄滅,隻留下一小堆散發著刺鼻青煙、混雜著黑色骨殖和灰燼的餘燼。
郭大先生的目光,才緩緩從老林子深處收回。他枯瘦的手,極其緩慢地伸進懷裏那個破舊皮袋,再次掏出了那枚暗紅色的、獸頭形狀的小木鈴鐺。
這一次,他沒有摩挲。他那雙暗金色的眼瞳,帶著一種近乎凝重的審視,死死地盯著掌心裏這枚在月光和餘燼微光下、透著不祥血色的鈴鐺。
然後,他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到了那堆剛剛用汙血爛泥封死的樹洞口。
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在粘稠、暗紅、散發著惡臭的泥封表麵,極其緩慢地、刻下了一道深深的、扭曲的劃痕。那劃痕的走勢,竟然和那獸頭鈴鐺上的紋路有幾分相似!
刻完那道痕,他枯瘦的手指,捏著那枚暗紅的獸頭鈴鐺,極其緩慢地、鄭重無比地,按在了那道剛剛刻下的、扭曲的劃痕正中央!
“叮……”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能穿透靈魂的輕鳴,從那鈴鐺裏傳了出來。聲音不大,卻讓旁邊癱坐在地、如同失了魂的爹,還有沉浸在悲痛中的根叔他們,全都猛地一激靈,下意識地抬頭看來。
郭大先生保持著按鈴的姿勢,一動不動。他那枯瘦的身影在月光和餘燼的微光下,凝固成一幅詭異而沉重的剪影。
過了許久,他才極其緩慢地收回手。那枚暗紅的獸頭鈴鐺,被他重新攥回枯瘦的掌心。
他緩緩站起身,佝僂的背似乎更彎了。那雙暗金色的眼瞳,最後掃了一眼地上那堆還散發著餘溫的骨灰,掃了一眼被封死的樹洞,最後,落在了靠著老榆樹根、脖頸上被銅錢和黃符鎮壓著、生死不知的三姑奶身上。
“抬回去。”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破鑼在刮,“用……柳木釘……釘死棺材……頭朝下……埋進……背陰坡的亂葬崗……七尺深……上麵壓……三塊……沒沾過陽氣的……青石板……”
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死氣和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封禁意味。
“記住……”他那雙冰冷的金瞳,緩緩掃過爹、根叔、還有癱在地上的我,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子,狠狠砸進我們心窩裏,“……七天內……任何人……不許靠近那墳……靠近那洞……靠近這棵老槐樹……否則……”
他頓了頓,那雙暗金色的眼瞳深處,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燒。
“……那東西……還沒走幹淨……這筆賬……它……會回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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