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黃皮子抬轎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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炕沿上那“嗒……嗒……”聲,每一下都像砸在我心尖子上,又冷又沉。爺爺那把裹著破布的殺豬刀,像個活物傷口,正一股一股往外冒那粘稠暗紅的血!那股子鑽腦仁兒的血腥氣混著黃皮子的騷臭,頂得我胃裏翻江倒海,眼前一陣陣發黑。
炕上,爹那蜷得跟凍僵蝦米似的身子,就在那血滴聲裏,猛地抽了一下!不是活人翻身,是那種……死透了的牲口被電打了似的硬撅撅的彈動!
“爹!”我嗓子眼兒擠出來一聲,自己聽著都像鬼叫。
“轟——隆——!!!”
地底下像是藏了頭憋瘋的凶獸,猛地撞翻了山!那聲悶響,裹著土腥氣和石頭摩擦的刺耳聲,從屯子後山——亂葬崗的方向——狠狠砸了過來!窗戶紙“嘩啦”亂抖,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砸了我一頭一臉。
亂葬崗!三姑奶!那三塊青石板!
郭大先生的話跟炸雷似的在我耳朵裏劈開:“……頭朝下……七尺深……青石板壓頂……” 那底下……那底下真他娘的不安生了!那口柳木棺材……三姑奶脖子上那個鬼東西……
“砰!!!”
又是一聲!比剛才更近!更響!像是什麽沉重無比的東西——青石板?棺材板?——被一股子蠻橫到不講理的邪勁兒,從地底下硬生生掀飛!砸在地上!那聲音帶著一股子死氣沉沉的憤怒,震得我腳下的泥地都在顫!
“嗚——嗷——!!”
屯子裏,四麵八方,那些夾著尾巴縮在窩裏的狗,像是被踩了尾巴,又像是被那地底的巨響徹底嚇瘋了!它們不再低嗚,而是扯著脖子,發出一種撕心裂肺、充滿了極致恐懼和絕望的狂嚎!那聲音不再是狗叫,是無數瀕死的野獸在同時哀嚎!瞬間撕裂了屯子上空死寂的幕布!
“柱子!柱子!!”屋外猛地傳來根叔變了調的嘶吼,帶著哭腔,腳步聲像被鬼攆著,“炸墳了!三姑奶的墳!炸了!青石板……青石板飛了!棺材……棺材蓋……開了!!” 他的聲音在狗群的瘋狂嚎叫中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子,紮進我的骨頭裏。
炸墳!開棺!
我腦子裏“嗡”的一聲,最後那點支撐徹底崩了!眼睛下意識地又掃向炕沿——那把淌血的刀!暗紅的血已經順著炕沿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積了一小灘,像隻不懷好意的、冰冷的眼睛。
炕上,爹那僵硬的身體,又猛地、劇烈地彈動了一下!這一次,裹在他身上的破棉被被震開了一角!
露出來的,是他那隻搭在炕沿的手。
那隻手……青灰!僵硬!指甲蓋泛著死人的烏青色!最讓我魂飛魄散的,是那隻手的皮膚底下……隱隱約約……能看到幾條極其細微、暗紅色的……線!像活了的蚯蚓!在他青灰色的手背皮肉裏……極其緩慢地……蠕動著!扭動著!
紅繩!是那鬼東西!它……它不光在三姑奶身上!它……它鑽到爹身上了?!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充滿了無盡痛苦和絕望的嘶嚎,猛地從爹蜷縮的身體裏爆發出來!那聲音幹澀、破裂,像是用砂紙在刮生鏽的鐵皮!伴隨著這聲嚎叫,爹那一直蜷縮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線猛地扯動,竟直挺挺地、硬撅撅地從炕上彈坐了起來!
他猛地轉過頭!
那張臉……哪裏還是我爹!
蠟黃!僵硬!像糊了一層劣質的黃泥!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裂開眼眶!瞳孔縮成了兩個針尖大的小黑點,周圍是渾濁發黃、布滿蛛網血絲的眼白!嘴巴大張著,露出森白的牙齒,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被強行撕扯的怪響!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邪氣,混著濃重的死氣,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從他身上潑濺開來!
他的目光,沒有焦點,卻直勾勾地、帶著一種非人的怨毒,猛地釘在了我的身上!
“爹……爹!!”我失聲尖叫,魂兒都嚇飛了!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就往後退!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泥巴牆上,震得我五髒六腑都移了位!
爹不,那東西!)喉嚨裏的“嗬嗬”聲猛地拔高,變成了尖銳刺耳的嘶鳴!他那雙布滿暗紅細線、青灰色的手,如同僵硬的雞爪,猛地抬起,帶著一股陰冷的腥風,朝著我的脖子就抓了過來!動作又快又狠,根本不像個快死的人!
“滾開!”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腦子裏一片空白,身體卻像被什麽東西驅動著,猛地往前一撲!不是撲向爹,而是撲向炕沿下——那把還在滴著暗紅汙血的殺豬刀!
冰冷!粘膩!刀柄裹著的破布被滲出的汙血浸透了,握在手裏滑膩得抓不住,那股子濃烈的血腥騷臭直衝腦門!我根本來不及多想,也顧不上害怕,憑著爺爺當年教我殺豬時練出的那點蠻勁兒,雙手死死攥住刀柄,用盡全身力氣,朝著爹抓過來的那雙鬼爪,狠狠向上撩去!
“噗嗤!”
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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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砍中骨頭,更像是……砍進了一塊凍硬了的、浸透了水的爛木頭!
一股粘稠、冰冷、顏色發黑、散發著濃烈腥臭的液體,猛地從爹手腕的斷口處噴濺出來!劈頭蓋臉,糊了我一臉一身!那股子惡臭,比黃皮子的騷臭更甚百倍,像是無數腐爛的屍體和汙血混合發酵了百年!
“嗷——!!!”
一聲淒厲到無法形容、充滿了無盡痛苦和怨毒的慘嚎,猛地從爹那東西)大張的嘴裏炸開!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落下!他抓向我的動作猛地僵住,被砍斷的手腕無力地垂下,斷口處黑色的粘液如同小瀑布般湧出!
可他的眼睛,那雙縮成針尖、布滿血絲的恐怖眼瞳,依舊死死地、怨毒地釘在我身上!喉嚨裏的嘶鳴變成了更加瘋狂的、意義不明的咆哮!他僅剩的那隻完好的手,更加瘋狂地抓撓過來!
我渾身都被那冰冷粘稠的黑液糊滿了,腥臭熏得我幾乎窒息。手裏那把沉甸甸、沾滿了爹那東西)汙血的殺豬刀,此刻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手心劇痛,又冰冷刺骨!看著爹那張扭曲變形的鬼臉,看著他僅剩的爪子帶著腥風抓來,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瞬間將我淹沒!
跑!離開這個鬼地方!去找郭大先生!隻有他能對付這鬼東西!
這個念頭像最後一點火星,猛地在我混亂的腦子裏炸開!我再也顧不上了!雙手死死攥著那把滴著汙血的殺豬刀,像攥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像攥著一塊燒紅的炭!我猛地扭身,像條被逼到絕路的瘋狗,朝著那扇透進慘淡天光的屋門,一頭撞了過去!
“哐當!”
單薄的木板門被我撞得直接拍在土牆上!冰冷的夜風混著屯子裏此起彼伏、如同地獄哀嚎的狗叫聲,猛地灌了進來!
我踉蹌著衝出屋子,一頭紮進灰蒙蒙、死氣沉沉的屯子土路上。腳下的泥地冰冷梆硬,我深一腳淺一腳,沒命地朝著屯子西頭狂奔!肺裏火辣辣地疼,像塞滿了燒紅的炭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耳朵裏嗡嗡作響,全是自己粗重如破風箱的喘息,還有身後……身後那間死屋裏,隱約傳來的、爹那東西)更加瘋狂、更加怨毒的咆哮和抓撓聲!
我不敢回頭!死也不敢回頭!手裏那把殺豬刀沉得墜手,刀尖拖在凍土上,發出刺耳的“嚓啦……嚓啦……”聲,劃出一道斷續的、暗紅色的汙痕。粘稠冰冷的血順著刀身往下淌,浸透了我緊握刀柄的手指,又沿著我的手腕,流進袖管裏,又冷又粘,像是無數條冰冷的毒蛇在皮膚上爬。
屯子裏一個人影都沒有,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墳場。隻有兩旁低矮破敗的土房子,黑洞洞的窗戶像無數雙沒有眼珠的空洞眼眶,冷冷地注視著我這個在死亡陰影下狂奔的瘋子。風刮過枯死的樹枝,發出“嗚嗚”的鬼哭,和遠處狗群的瘋狂哀嚎混在一起,編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恐怖大網。
跑!跑!腦子裏隻剩下這一個字在瘋狂地跳動,撞擊著我的太陽穴。郭大先生的窩棚!黑瞎子溝邊上!隻有那裏!隻有那個像古墓一樣的老窩棚,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汗水混著糊在臉上的腥臭黑血,流進眼睛裏,又澀又痛,視線一片模糊。兩條腿像是灌滿了冰冷的鉛塊,越來越沉,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針板上。身後,屯子裏那令人心悸的狗嚎聲裏,似乎……似乎還夾雜著別的聲響?像是沉重的、濕漉漉的腳步聲?還有……一種極其細微的、如同無數隻爪子在冰冷泥地上快速爬行的“沙沙”聲?我不敢去想!更不敢回頭確認!隻能拚了命地往前跑,肺像個破風箱,每一次擴張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終於,屯子西頭那片更加陰森、如同巨獸獠牙般的老林子邊緣,出現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那棵歪脖子老榆樹!還有緊挨著陡峭山崖壁的……郭大先生的窩棚!
窩棚低矮破舊,像個被遺忘的土墳包。門口掛著的那幾串紅布條係著的銅鈴鐺,此刻死寂無聲,像一串串失去了生命的金屬殘骸。窗戶紙破了好幾個洞,裏麵沒有一絲光亮透出,黑洞洞的,如同擇人而噬的巨口。
到了!我幾乎是撲到了那扇低矮、用厚木板釘成的破門前!冰冷的木頭硌得我生疼。我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刺骨的泥地上,膝蓋骨像是要碎裂開來。手裏的殺豬刀“當啷”一聲掉在腳邊,沾滿了黑紅汙血的刀身,在慘淡的天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郭……郭大先生!救……救命啊!”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嘶喊,聲音嘶啞破裂,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無法抑製的哭腔,“我爹……我爹他……炸墳了!三姑奶……三姑奶出來了!那紅繩……紅繩鑽到我爹身上了!郭大先生!救命!!” 我語無倫次,拳頭拚命地砸在那扇破舊冰冷的木門上,發出沉悶絕望的“砰砰”聲,震得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窩棚裏,死寂一片。
沒有回應。隻有我粗重絕望的喘息和拳頭砸門的悶響在死寂的林邊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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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難道郭大先生……他也……
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我的心髒,比這寒冬的夜風還要刺骨。我渾身的力量像是被瞬間抽幹,砸門的手無力地垂下,額頭重重抵在冰冷粗糙的門板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汗水、血水、淚水混在一起,順著下巴滴落在冰冷的泥地裏。
完了……全完了……
就在這絕望的深淵即將把我徹底吞噬的瞬間——
“吱呀——”
一聲輕微得幾乎聽不見的、帶著無盡腐朽氣息的門軸轉動聲,從我額頭抵著的門板後麵,幽幽地響起。
那扇破舊的木門,竟然……無聲無息地,向內打開了一條縫隙。
一股更加濃烈、更加陳腐、混合著千年草藥、香灰、土腥、以及某種深埋地底的陰冷死亡氣息,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猛地從門縫裏洶湧而出!那氣息冰冷、沉重、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威壓和……古老的憤怒!
門縫裏,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一個極其蒼老、極其沙啞、如同兩塊在墓穴深處摩擦了千百年的朽木發出的聲音,從那片純粹的黑暗中,幽幽地飄了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封萬載的寒意,卻又仿佛蘊含著焚盡一切邪祟的怒火:
“抬轎的……黃皮子……索命的……紅繩……這筆賬……該……了結了……”
隨著這冰冷古老的聲音響起,窩棚門口,那些死寂無聲的紅布條銅鈴鐺,毫無預兆地、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風,是它們自己在瘋狂地抖動!發出無聲的、卻仿佛能震碎靈魂的悲鳴!
門縫後的黑暗深處,兩點微弱、卻如同亙古星辰般冰冷燃燒的暗金色光芒,緩緩亮起,穿透了濃稠的黑暗,如同兩道來自幽冥的審判之矛,死死地釘在了我身後——靠山屯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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