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鬼拍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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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片楊樹林子瘋了!
    沒風!一絲風都沒有!亂葬崗上死寂得能聽見自己血往腦子裏衝的“嗡嗡”聲!可那林子,像被無數隻看不見的鬼手攥住了樹梢子,玩命地搖!巴掌大的楊樹葉翻飛、碰撞,“嘩啦啦——嘩啦啦啦——”的巨響跟開了閘的洪水似的,劈頭蓋臉砸下來!震得我耳朵裏像塞了一千隻馬蜂,腦仁子跟著那聲浪突突地跳,眼前金星亂冒!
    這他娘的哪是樹葉子響?這就是老輩子人提都不敢提的“鬼拍手”!成千上萬的鬼爪子,在灰蒙蒙的天底下,拍得山響!
    我腿肚子轉筋,膝蓋一軟,“噗通”就跪在了冰冷梆硬的凍土上。三魂七魄像是被這震天的“鬼拍手”硬生生從腔子裏拍散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也嚇得縮成了針尖大。想跑?兩條腿跟灌滿了老林子裏的爛泥塘,又沉又軟,根本不聽使喚。隻能眼睜睜看著,看著三姑奶墳頭上那個剛拱起來的小土包!
    那土包就在濕漉漉、黑乎乎的新鮮土茬正中間,鼓溜溜的,像底下埋了顆活蹦亂跳的心。它沒停!就在這震耳欲聾的“鬼拍手”聲浪裏,它還在一下、一下,極其緩慢又異常堅定地……往上拱!濕冷的黑泥被頂開,細碎的土粒順著坡度往下滾落。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邪氣,混合著濃烈的土腥腐臭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如同深井底下漚爛了水草的濕寒死氣,猛地從那蠕動的土包縫隙裏鑽了出來!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我的脖子,勒得我喘不過氣!比地龍子那味兒更沉!更邪性!
    “嗚……嗚嗚……” 那飄忽的、充滿了無盡委屈怨毒的嗚咽聲,像是被這“鬼拍手”的巨大聲浪給硬擠了出來,斷斷續續,時隱時現,一會兒像貼著我的耳朵根子吹氣,一會兒又像從地底深處最冷的縫兒裏滲出來。
    “……冷……透骨縫的冷……”
    “……壓……壓死我了……”
    “……拉我……拉我出去……”
    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子,狠狠刮著我的骨頭縫!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恐懼和混亂中,墳頭上那個蠕動的土包猛地向上一頂!
    “噗!”
    一小塊濕冷的黑泥被頂開,滾落下來。
    緊接著,一綹東西……從那個小小的破口裏……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探了出來!
    不是蟲子!不是爪子!
    是……頭發?!
    一綹濕漉漉、粘滿了黑泥、糾結纏繞在一起的……頭發!
    那頭發在灰白慘淡的天光下,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氣的、枯草般的灰白色,沾著泥漿,一縷一縷地耷拉著,還在往下滴著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黑水!
    “呃……” 我喉嚨裏發出一聲被掐住脖子的呻吟,胃裏翻江倒海,差點把懷裏那半塊凍餅子吐出來!
    那綹灰白的濕頭發,像條剛從爛泥塘裏撈出來的死水蛇,就那麽軟塌塌地垂在墳頭的濕泥上,一動不動。一股更加濃烈、更加汙穢的濕冷死氣,如同實質的冰水,從那頭發探出的破口處洶湧而出!
    “鬼拍手”的聲浪似乎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嘩啦啦啦——!!!” 震得腳下的地皮都在微微顫抖!整片楊樹林的樹冠瘋狂地起伏搖擺,如同無數癲狂的鬼影在狂舞!
    墳頭上那綹濕頭發,像是被這巨大的聲浪驚動,又像是被地底下某種力量牽引著,竟然……極其輕微地……蠕動了一下!
    緊接著,是第二綹!第三綹!更多的、濕漉漉、粘滿黑泥的灰白頭發,如同瘋狂滋生的水藻,爭先恐後地從那個小小的破口裏鑽了出來!它們扭動著,纏繞著,迅速在濕冷的墳頭泥土上蔓延開來!像一張正在急速編織的、由死亡和汙穢構成的蛛網!
    “嗬……嗬……” 我癱在凍土上,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打顫,喉嚨裏發出破風箱似的抽氣聲。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髒,越收越緊。跑!必須跑!再不跑,下一個被拖進這濕冷墳包裏的,就是我!
    求生的本能像最後一點火星,猛地在我凍僵的腦子裏炸開!我手腳並用,像條被踩了尾巴的土狗,在冰冷梆硬的凍土上拚命地往後蹭!指甲摳進凍土裏,翻起帶著冰碴的黑泥,火辣辣地疼也顧不上!隻想離那個正在“長頭發”的墳包遠點!再遠點!
    就在我手腳並用地往後蹭出去幾步,後背重重撞在一座塌了半邊的老墳頭冰涼土坯上的瞬間——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如同爛泥裏拔出腳的聲音,猛地從三姑奶的墳頭響起!
    那聲音不大,卻像根燒紅的鐵釺子,狠狠捅進了我的耳膜!震得我渾身一哆嗦,動作瞬間僵住!
    我猛地抬頭望去!
    隻見那個被濕漉漉灰白頭發覆蓋了大半的墳包頂端,那堆瘋狂扭動的頭發中間,一隻……手!
    一隻沾滿了濕冷黑泥、瘦骨嶙峋、指甲縫裏全是汙垢的手,猛地破開了濕泥和糾結的頭發,直直地伸了出來!五指箕張,僵硬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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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手上的皮膚,是一種死人才有的、毫無血色的青灰色,布滿褶皺,像是被水泡了太久,又像是深埋地底多年,被濕冷的泥土侵蝕得失去了所有活氣。幾縷濕噠噠的灰白頭發纏繞在枯瘦的手腕上,更添幾分詭異。
    “呃啊——!!!”
    一聲淒厲到無法形容、充滿了無盡痛苦、怨毒和一種非人饑餓感的尖嘯,猛地從墳包深處炸裂開來!那聲音尖銳得如同無數把生鏽的鋸子在同時切割人的神經,瞬間壓過了震耳欲聾的“鬼拍手”聲浪!
    隨著這聲尖嘯,那隻破土而出的青灰色鬼手,猛地彎曲!五根枯瘦僵硬的手指,如同鷹爪般死死摳進了墳包濕冷的泥土裏!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爆發出來!
    “哢嚓!嘩啦——!”
    墳包頂部的濕泥和糾纏的頭發被硬生生撕裂!一個東西……一個裹滿了濕冷黑泥、粘著大片大片灰白頭發的東西,猛地從墳包裏向上拱起了半個身子!
    那根本不像個人形!
    更像是一具剛從泥潭深處撈出來的、高度腐爛又被水泡發了的殘骸!勉強能看出是上半身,裹著一件早已看不出顏色、被泥漿和腐爛物浸透的破布片子,大概是三姑奶下葬時那件青布褂子。脖子……脖子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扭曲著,上麵還死死壓著那三枚暗綠的銅錢!銅錢底下,那個被黃符三角包鎮住的鼓包,此刻在濕冷的泥漿下,正瘋狂地搏動、起伏!像一顆被強行按住的、不甘的、邪惡的心髒!
    更恐怖的是那張臉!
    完全被濕漉漉、糾結纏繞的灰白長發覆蓋!隻有幾縷發絲的縫隙裏,隱約透出一小片同樣青灰色的、毫無生氣的皮膚。沒有眼睛,沒有鼻子,隻有那張被長發半掩著的嘴,大張著,露出森白的牙齒和黑洞洞的口腔!剛才那聲撕裂般的尖嘯,正是從這張嘴裏發出的!
    “餓……好餓啊……”
    “冷……下麵……又冷……又濕……”
    “……肉……給我……肉……”
    一個破碎的、粘滯的、帶著濃重濕冷土腥氣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那張大張的嘴裏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砂紙在磨生鏽的鐵皮,又像是無數隻濕冷的蛆蟲在喉嚨裏蠕動!
    這聲音鑽進耳朵,帶著一股能凍結靈魂的陰寒和赤裸裸的吞噬欲望!我渾身的血瞬間涼透!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淹沒了剛才那點求生的力氣!我癱在冰涼的老墳土坯上,像條離水的魚,隻剩下絕望的抽搐。
    那墳包裏的東西,那隻破土而出的青灰色鬼手,死死摳著泥地,支撐著它那扭曲腐爛的上半身。覆蓋著臉的濕漉長發無風自動,朝著我癱倒的方向……緩緩地……轉了過來!
    那張被長發半掩、黑洞洞的口腔,正正地對準了我!
    “肉……新鮮的……肉……”
    粘滯濕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貪婪和鎖定獵物的興奮!
    它要爬出來!它要吃了我!
    “鬼拍手”的聲浪還在瘋狂地響著,“嘩啦啦啦——!!!” 如同為這場恐怖的盛宴敲響的喪鍾!楊樹林的樹冠癲狂地搖擺,投下無數扭曲舞動的鬼影!
    那東西支撐著身子的鬼手猛地用力!裹滿濕泥和頭發的上半身又向上拱起一截!腰部以下還陷在濕冷的墳土裏,但那股迫人的、混合著腐爛和濕冷死氣的邪惡力量,已經如同實質的潮水般向我湧來!
    完了!全完了!爹沒了,娘半死不活,現在輪到我了!要被這墳裏爬出來的玩意兒當點心嚼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絕望的深淵即將把我徹底吞噬的瞬間——
    “嗷嗚——!!!”
    一聲淒厲、憤怒、充滿了極致恐懼的狗嚎,猛地從亂葬崗邊緣炸響!那聲音穿透了震天的“鬼拍手”,帶著一種拚死一搏的瘋狂!
    是屯子裏的狗!不止一條!是好多條狗在同時狂吠!那聲音不再是之前的壓抑嗚咽,而是充滿了被逼到絕境的、炸了毛的凶狠和恐懼!
    緊接著,一陣雜亂的、沉重的腳步聲和壓抑的驚呼聲,伴隨著狗群的狂吠,由遠及近,猛地衝破了亂葬崗死寂的幕布!
    “我的老天爺!!”
    “那……那是啥玩意兒?!”
    “三……三姑奶?!她……她爬出來了?!”
    “狗!狗瘋了!拉不住!”
    是根叔!還有屯子裏幾個膽子大的本家叔伯!他們手裏抄著鋤頭、鐵鍬、還有獵叉,臉色一個比一個煞白,眼珠子瞪得溜圓,死死盯著墳包上那半截拱出來的恐怖身影!幾條平日裏溫順的大黃狗、黑狗,此刻脖子上拴著的麻繩被掙得筆直,齜著森白的獠牙,衝著墳包方向發出震天的、帶著恐懼的狂吠,拚命往前衝,把拉著繩子的大老爺們拽得踉踉蹌蹌!
    他們的出現,像一塊巨石砸進了即將吞噬我的死亡旋渦!
    墳包上那半截拱出來的東西,覆蓋著臉的濕漉長發猛地轉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那張黑洞洞的嘴咧開一個更加猙獰的弧度,粘滯濕冷的聲音帶著被驚擾的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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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吵……死……”
    它那隻摳在泥地裏的青灰色鬼手猛地一揚!
    “嗖!嗖!嗖!”
    幾道濕漉漉、粘滿黑泥的灰白影子,如同離弦的毒箭,猛地從它身上纏繞糾結的濕發中激射而出!直撲衝在最前麵、狂吠最凶的那幾條大狗!
    是頭發!是那些濕漉漉、如同活物般的灰白長發!
    “嗷——!!!”
    “嗚……嗚……”
    淒厲痛苦的狗嚎瞬間響起!幾條被灰白長發纏住的大狗,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燙到,猛地翻滾在地,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那濕漉的長發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死死纏繞住它們的脖子、腿腳!被纏住的地方,狗毛瞬間枯萎脫落,皮膚上冒出“滋滋”的白煙,留下焦黑的灼痕!
    “操!動手!!”根叔目眥欲裂,發出一聲野獸般的狂吼!恐懼被巨大的憤怒和護屯的本能壓了下去!他掄起手裏的鐵鍬,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兒,朝著墳包上那半截恐怖身影就衝了過去!其他幾個本家叔伯也被激起了血性,吼叫著,揮舞著手裏的家夥什,緊跟而上!
    獵叉帶著破風聲狠狠刺向那東西扭曲的脖頸!鋤頭帶著泥土的腥氣劈向它摳在泥地裏的鬼手!鐵鍬帶著鏟斷一切的決絕,狠狠拍向它拱起的脊背!
    “鐺!”
    “噗嗤!”
    “哢嚓!”
    金屬撞擊硬物的悶響、利器切入腐肉的鈍響、骨頭斷裂的脆響……瞬間混雜著狗群的慘嚎、“鬼拍手”的震天聲浪和那東西發出的、更加暴怒痛苦的尖嘯,在死寂的亂葬崗上炸開!如同地獄打開了大門!
    泥土飛濺!腥臭的黑水和粘稠的汙物四散噴濺!那半截拱出墳包的恐怖身影在瘋狂的攻擊下劇烈地扭動、翻滾,發出非人的嚎叫!覆蓋著臉的濕漉長發狂亂地舞動,如同無數條暴怒的毒蛇,抽打著空氣,發出“嗚嗚”的厲嘯!幾次試圖纏繞攻擊者的手腳,都被險之又險地避開或用家夥什格開!
    混亂中,一隻枯瘦僵硬、沾滿黑泥的鬼手猛地抓住了根叔砸下來的鐵鍬木柄!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傳來,根叔虎口崩裂,鐵鍬險些脫手!
    “根叔!”旁邊一個本家兄弟怒吼一聲,手裏的鋤頭帶著風聲狠狠劈在那隻鬼手的手腕上!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那隻青灰色的鬼手竟被硬生生劈斷!斷口處沒有血,隻有粘稠發黑、如同瀝青般的汙物流淌出來!
    “嗷——!!!”墳包裏的東西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剩下的半截身子瘋狂地扭動掙紮!
    “砸!砸爛它!!”根叔赤紅著眼睛,趁機奪回鐵鍬,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東西被濕發覆蓋的腦袋狠狠拍下!
    “砰!”
    一聲悶響!如同砸爛了一個灌滿泥漿的破瓦罐!
    那瘋狂扭動的半截身子猛地一僵!
    覆蓋著臉的濕漉長發被巨大的力量拍得散開,露出了下麵那張扭曲變形的臉——青灰色的皮肉塌陷下去,一隻渾濁發黃、布滿血絲的眼珠子被拍得凸了出來,掛在眼眶外,死死地瞪著灰蒙蒙的天空。那張咧到耳根的黑洞洞的嘴裏,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咯咯”聲。
    它摳在泥地裏的另一隻鬼手無力地鬆開,整個上半身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向後倒去,“噗通”一聲砸回了那個濕冷的墳坑裏!濺起大片的黑泥汙物!
    那幾縷纏繞在狗身上的濕發,瞬間失去了活力,變得枯槁灰敗,像燒焦的草繩般簌簌脫落。
    震耳欲聾的“鬼拍手”聲浪,在這一刻,如同被掐斷了喉嚨,戛然而止!
    整片楊樹林瞬間恢複了死寂!每一片葉子都靜止不動,仿佛剛才那瘋狂的搖擺從未發生過。
    亂葬崗上,隻剩下幾條受傷大狗壓抑的嗚咽,根叔他們粗重如破風箱的喘息,還有那墳坑裏傳來的、微弱的、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嗬嗬”聲。
    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混合著泥土的腥氣、腐爛的屍臭和濃烈的濕冷陰氣,彌漫在死寂的空氣裏。
    我癱在冰涼的老墳土坯上,渾身脫力,像一灘爛泥。汗水、泥水混在一起,順著下巴往下滴。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搏殺,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
    根叔拄著鐵鍬,胸膛劇烈起伏,臉上濺滿了腥臭的黑泥點子。他死死盯著那個塌陷下去、還在微微冒著汙濁氣泡的墳坑,眼神裏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巨大疲憊和深不見底的恐懼。
    他喘了幾口粗氣,猛地轉向我,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在磨:“柱子!還……還愣著幹啥?!回屯子!叫人!拿……拿火油!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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