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紙嫁衣

字數:8537   加入書籤

A+A-


    三個月了。
    村東頭王老太家那晚的怪事,像一塊嚼不爛的牛皮糖,死死糊在我嗓子眼兒裏,咽不下也吐不出。那紙人慘白臉上咧開的笑容,那雙直勾勾盯著我的空洞眼睛,在無數個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冷不丁就從記憶的泥塘裏浮出來,凍得我一個激靈。
    村裏人嘴上不說,可那份壓在心頭的疑影兒,跟秋後掛在屋簷下的老玉米棒子一樣,沉甸甸的。誰家灶膛燒紙錢,那煙都似乎比往年更嗆人,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類似燒糊了的漿糊味兒,絲絲縷縷鑽進鼻孔,讓人心頭發慌。就連村口那幾棵歪脖子老榆樹,葉子也落得比往年早,光禿禿的枝椏戳向灰蒙蒙的天空,活像幾把枯瘦的鬼爪子。
    直到村長家那場排場震天的喜事,才把這股子死水攪動了一下。
    村長張羅他兒子鐵柱的婚事,那真是掏空了家底,恨不得把整個村子都刷上紅漆。紅綢子從村口一直鋪到他家院門,紅燈籠掛得密密麻麻,晃得人眼花。吹鼓手腮幫子鼓得老高,嗩呐聲震得人耳朵嗡嗡響,直衝雲霄。席麵從院子擺到了村道上,雞鴨魚肉堆得冒尖,油汪汪的,香氣混著濃烈的燒酒味兒,熱烘烘地蒸騰著,把先前那股子若有若無的晦氣都暫時壓了下去。
    新娘子叫秀兒,蓋著紅蓋頭,被兩個壯實的喜娘攙著,小步挪進院門。一身紅得刺眼的緞子嫁衣,繡著繁複的金線牡丹,陽光下閃著富貴的光。人群嗡嗡地議論著,無非是些“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吉利話,把氣氛烘得極熱。
    我擠在人堆裏,臉上也掛著笑,心裏卻莫名有點發緊,像被什麽東西勒住了。那紅,太豔了,豔得有點……像血。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狠狠摁了下去。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拜天地的吆喝聲震天響,人群往前湧。我被人推搡著,身不由己地往前挪了幾步。就在這混亂的當口,一陣邪風毫無預兆地卷地而起,打著旋兒,卷起地上的塵土和幾片枯葉,猛地撲向新娘子!
    那風來得又猛又刁鑽,像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撩起了秀兒那沉重嫁衣的下擺。紅豔豔的衣料被風鼓蕩著向上翻飛,露出了下麵一小截……慘白!
    不是新娘子該穿的襯褲或鞋襪的顏色。
    那是一種死氣沉沉的、毫無生氣的白,像糊窗戶的毛頭紙,又像……像極了三個月前王老太院子裏,那個坐在月光下咧嘴笑的紙人的臉!
    我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全衝到了頭頂,又在瞬間凍成了冰坨子。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驟然停跳,緊接著又瘋狂擂動起來,撞得肋骨生疼。我死死盯著那一閃而過的慘白——它覆蓋在秀兒本該是小腿的位置上,光滑、僵硬,沒有一絲活物的紋理。
    風停了。嫁衣的下擺落了下去,嚴嚴實實地蓋住了那截令人頭皮炸裂的白。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瞥,隻是我連日憂懼產生的幻覺。
    “看啥呢?傻愣著!”旁邊的李二狗用胳膊肘狠狠捅了我一下,粗聲粗氣地嚷嚷,“趕緊往前擠啊!等著搶喜糖呢!”
    人群的喧鬧聲、嗩呐聲、杯盤碰撞聲,所有的聲音猛地灌回耳朵裏,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喉嚨裏幹得發不出一點聲音。幻覺?真的是幻覺嗎?那觸目驚心的僵硬慘白,冰冷地烙在了我的眼底。
    喜宴一直鬧騰到後半夜才漸漸散了。醉醺醺的漢子們互相攙扶著,嘴裏胡亂哼著不成調的歌,深一腳淺一腳地消失在村道的黑暗裏。喧天的鑼鼓嗩呐停了,隻剩下幾隻不甘寂寞的野狗,在遠處偶爾吠上幾聲,襯得這驟然冷清下來的夜晚,更加空曠死寂。
    我幫著收拾完滿院的狼藉,油汙和剩菜的味道混在一起,膩得人反胃。離開時,我下意識地朝新房那扇貼著大紅囍字的窗戶望了一眼。窗戶紙是新糊的,透出裏麵一點昏黃搖曳的燭光。窗戶紙上,映著兩個模糊的人影,靠得很近。鐵柱那壯實的身影,正微微俯下去,像是要去親新娘子……
    我打了個寒顫,趕緊低下頭,裹緊身上的舊棉襖,快步鑽進冰冷的夜色裏,隻想趕緊逃離這棟被紅綢包裹、此刻卻莫名透著陰森的房子。那截嫁衣下的慘白,像一根冰冷的刺,始終紮在心上。
    這一夜,我睡得極不安穩。夢裏全是無聲飄蕩的紅衣和咧開的慘白笑容,像掉進了一個冰冷的染缸,窒息感一陣緊過一陣。
    天剛蒙蒙亮,一聲淒厲得變了調的尖叫,如同淬了冰的錐子,狠狠紮破了小村黎明死水般的寂靜。
    “啊——!!!”
    那聲音尖利、絕望,帶著一種非人的驚恐,直直從村長家新房的方向炸開!
    我一個激靈從冰冷的炕上彈起來,心髒狂跳著幾乎要撞破胸膛。不好的預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我胡亂套上棉褲棉襖,趿拉著鞋就往外衝。
    村道上已經有了動靜。幾戶人家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幾張同樣驚疑不定、睡眼惺忪的臉。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誰也沒說話,都不約而同地朝著那聲慘叫傳來的方向——村長家狂奔。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村長家的院門大敞著,幾個幫忙的婆娘正扶著披頭散發、臉色慘白如紙的新娘子秀兒。她渾身抖得像秋風裏的枯葉,手指死死攥著自己淩亂的紅嫁衣前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雙眼瞪得極大,瞳孔裏盛滿了極致的恐懼,直勾勾地盯著新房敞開的門洞,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倒氣聲,像是下一秒就要徹底崩潰。
    “咋……咋了?鐵柱呢?”村長媳婦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一把抓住秀兒的胳膊。
    秀兒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一縮,隨即爆發出更尖銳的哭嚎:“沒…沒了!鐵柱…鐵柱他沒了!炕上…炕上全是…全是紙啊!”
    “紙”字一出口,仿佛一道無形的寒氣掃過,圍攏過來的村民都齊刷刷地打了個寒顫。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間從我的尾椎骨竄上後頸。
    我撥開前麵的人,幾步搶到新房門口。
    屋裏還彌漫著殘留的脂粉香和昨夜喜燭燃燒的味道,但一股更濃烈的、帶著黴味的紙漿氣息霸道地鑽入鼻腔,直衝腦門。
    炕上,那床昨晚還鋪得整整齊齊、繡著鴛鴦戲水的大紅喜被,此刻淩亂地掀開著。本該躺著新郎的地方,空空如也。
    取而代之的,是鋪滿了大半鋪炕的碎紙屑!
    不是普通的紙。那紙屑顏色灰白,帶著一種陳舊的、仿佛浸透了香灰和漿糊的質地,邊緣毛毛糙糙,像是被什麽力量從內部狠狠撕碎、崩裂開來的。厚厚的一層,像下了一場詭異的大雪,覆蓋在冰冷的土炕上。幾片稍大的碎片上,還能勉強辨認出用粗劣墨筆畫出的、扭曲的眉眼輪廓……
    那眉眼,那紙張的質感……我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冰冷的恐懼攥住了心髒。三個月前王老太院子裏那個紙人的臉,瞬間和眼前這滿炕狼藉重疊在一起!
    屋子裏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秀兒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像鈍刀子割著每個人的神經。沒人敢說話,所有人都死死盯著那炕刺目的灰白紙屑,仿佛那是什麽吃人的怪獸留下的殘渣。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王老太那張溝壑縱橫、毫無表情的臉,和那晚紙人扭頭的詭異笑容,在我眼前瘋狂交替閃現。
    鐵柱的失蹤,如同在燒滾的油鍋裏潑進了一瓢冰水,整個村子徹底炸開了鍋。恐慌像瘟疫一樣,無聲無息地蔓延,迅速侵蝕了每一個角落。先前那點被喜事暫時壓下去的疑懼,此刻百倍、千倍地反撲回來,帶著刺骨的寒意。
    白天,男人們自發地組織起來,舉著鋤頭鐵鍬,把村子周圍的山林、溝渠、廢棄的磚窯,像篦頭發一樣篦了好幾遍。女人們則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頭接耳,聲音壓得極低,眼神裏全是驚惶和警惕。誰家孩子要是哭鬧得厲害些,立刻會被大人厲聲嗬斥住,仿佛哭聲會招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天一擦黑,家家戶戶都早早地拴緊了院門,插上粗壯的門閂,窗戶更是關得密不透風。村子裏靜得嚇人,連狗都夾緊了尾巴,不再輕易吠叫,隻有風吹過光禿禿的樹梢,發出嗚嗚咽咽的悲鳴。
    然而,這死一般的寂靜和嚴防死守,並沒能阻止那看不見的恐懼降臨。
    鐵柱消失後的第三天夜裏,村西頭的老光棍趙瘸子,沒了。
    他破屋的門是從裏麵閂死的,窗戶也完好無損。鄰居早起去借鐮刀,喊了半天沒人應,覺得不對勁,硬是砸開了門。屋裏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甜膩得發齁的漿糊味兒,嗆得人直咳嗽。冰冷的土炕上,同樣空空如也。隻在炕沿下那滿是灰塵的地麵上,散落著幾片指甲蓋大小的、灰白色的碎紙片。那紙片的邊緣,還帶著被撕扯的、不規則的毛刺……
    又過了不到十天,住在村南頭的寡婦劉嬸和她那個剛滿十歲的啞巴兒子,也在一個深夜,悄無聲息地人間蒸發了。
    劉嬸家窮,隻有一間低矮的泥坯房。門虛掩著,屋裏的情形更是觸目驚心。炕桌上還擺著沒刷的碗筷,半碗冰涼的高粱米粥凝固在碗底。地上,靠近門口的地方,散落著更大一些的紙人碎片——一隻用墨筆畫得歪歪扭扭、線條僵硬的手臂,還有半張慘白的、畫著詭異笑容的臉!那笑容的弧度,與三個月前我在王老太院子裏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恐懼終於徹底撕碎了人們強裝的鎮定。村裏炸開了鍋,哭聲、咒罵聲、絕望的呼喊聲混雜在一起。有人說這是山裏的精怪下山抓人,有人說是衝撞了哪路孤魂野鬼,但更多的人,眼神躲閃著,嘴裏含糊地念叨著“紙人”、“王老太”……那三個字像毒蛇的信子,在每個人心頭舔舐。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縮在自家冰冷的炕角,聽著窗外呼嘯的北風,那風聲裏仿佛夾雜著無數淒厲的嗚咽。鐵柱、趙瘸子、劉嬸母子……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在眼前閃過,最後都定格在滿地的碎紙片上。下一個會是誰?是我嗎?是隔壁的李二狗?還是……娘?
    一股混雜著憤怒和絕望的血氣猛地衝上頭頂。與其這樣坐以待斃,被無聲的恐懼一點點啃噬殆盡,不如……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我死死咬住後槽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肉裏。王老太!必須弄清楚!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是萬丈深淵!
    主意已定,心反而詭異地沉靜下來,像一塊沉入冰湖的石頭。我悄悄下了炕,從櫃子最底下翻出那把我爹留下的、刀口已經崩了刃的老柴刀。冰冷的鐵鏽味和木柄上殘留的汗漬味混在一起,給了我一絲微不足道的、近乎虛幻的勇氣。
    我沒點燈,摸黑走到窗邊,扒開一條細縫。慘淡的月光下,整個村子死寂一片,像一座巨大的墳場。隻有村東頭,王老太家那低矮破敗的土房方向,似乎透著一絲極其微弱、極其詭異的昏黃光暈,如同墳地裏飄蕩的磷火。
    就是那裏!
    我深吸了一口帶著土腥味的冰冷空氣,猛地推開屋門,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滑了出去。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但我感覺不到冷,所有的感官都繃緊到了極致,死死盯著前方黑暗中那點微弱的光源,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點上。
    王老太那低矮破敗的土坯房,孤零零地杵在村子的最東頭,像一塊被遺忘的、散發著腐朽氣息的墓碑。我貼著冰冷的、長滿枯草的土牆根,像隻壁虎一樣挪動,心髒在肋骨後麵撞得生疼。鼻尖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怪味——陳年的黴味、泥土的腥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甜得發膩的漿糊味兒。
    院子裏靜得可怕。沒有蟲鳴,沒有風聲,連我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那點昏黃的光,是從屋後某個地方滲出來的,不是窗戶,倒像是……地底下?
    我繞過散發著酸腐氣息的豬圈那裏早已空空如也),踩著鬆軟的、仿佛新翻動過的泥土,終於摸到了屋後。緊挨著後牆根,有一個幾乎被荒草完全掩蓋的、斜向下開的破舊木門。那門板黑黢黢的,滿是蟲蛀的孔洞。昏黃的光,正是從門板下方那道歪歪扭扭的縫隙裏頑強地透出來的。
    一股更濃烈、更刺鼻的漿糊混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紙張和……隱隱的、類似鐵鏽般的腥甜氣味,從門縫裏洶湧地鑽出來,直衝鼻腔,熏得我一陣頭暈目眩。
    就是這裏!我喉嚨發緊,手心全是冷汗,那把破柴刀的木質刀柄被攥得滾燙。側耳貼在冰冷的門板上,裏麵死寂一片。沒有腳步聲,沒有人聲,隻有一種極其細微、極其黏膩的“吧嗒……吧嗒……”聲,像是什麽粘稠的液體在緩慢滴落,又像是濕透的紙張被輕輕撥弄。
    不能再等了!
    我屏住呼吸,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扇沉重腐朽的木門,沿著門軸,極其緩慢地推開一條僅容一人側身擠入的縫隙。門軸發出“嘎吱——”一聲幹澀悠長的呻吟,在這死寂的地底顯得格外刺耳,驚得我頭皮瞬間炸開!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氣味混合著陰冷潮濕的土腥氣,如同實質般撲麵而來,狠狠撞進我的肺裏。我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側身擠了進去。
    眼前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狹窄陡峭的土階。台階濕滑,布滿青苔。牆壁是裸露的、滲著水珠的黃土。那點昏黃的油燈光源,就在這地道盡頭搖曳著,投下晃動不定、扭曲拉長的巨大陰影。
    “吧嗒……吧嗒……”
    那黏膩的聲音更清晰了,就在光亮的源頭。
    我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往下挪,每一步都踩在濕滑冰冷的泥地上,心髒快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地道盡頭豁然開闊,是一個挖得方方正正的土窖。窖頂很低,壓迫感十足。一盞小小的豆油燈擱在角落一個歪倒的破瓦罐上,燈焰隻有黃豆大小,虛弱地跳躍著,將整個空間籠罩在一片昏暗、搖曳、鬼氣森森的光影裏。
    昏黃的光暈下,一個佝僂的背影正背對著我,俯身在土窖中央。
    是王老太!
    她穿著一件沾滿汙漬、看不出原色的舊棉襖。她枯瘦的胳膊正有節奏地上下動作著,手裏拿著一把沾滿了灰白色漿糊的、掉了毛的舊刷子,正專注地、一下下地往地上一個巨大的人形物件上塗抹著!
    那物件……
    我的瞳孔驟然縮緊,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那根本不是什麽物件!那是一個人!一個被剝得隻剩貼身單衣、身體還在微微抽搐的男人!他的手腳被粗糙的麻繩死死捆縛著,嘴裏塞著一團破布,隻能發出“嗚嗚”的絕望悶哼。他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裏映著那點微弱的油燈光,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瀕死的恐懼!
    王老太正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和專注,將一張張裁剪好的、灰白色的毛頭紙,蘸著旁邊木桶裏粘稠的漿糊,一層一層,像裹屍布一樣,往那男人還在微弱起伏的軀體上糊去!已經裹好了大半身,隻剩胸腹和小腿還露著慘白的皮膚。那灰白的紙殼緊緊貼合在皮肉上,隨著男人恐懼的喘息而微微起伏,呈現出一種非人的、僵硬詭異的輪廓。漿糊滴落在地上的聲音,就是那催命的“吧嗒……吧嗒……”
    油燈昏黃的光,將王老太佝僂的影子巨大地投射在身後潮濕的土牆上,那影子隨著她塗刷的動作而晃動,像一個正在舉行某種邪惡儀式的巨大鬼魅。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牆角堆著幾卷同樣的灰白毛頭紙,像等待使用的裹屍布。更深處,在光線幾乎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裏,影影綽綽地,似乎還立著幾個……已經糊好的、慘白僵硬的“人”形輪廓!它們無聲地矗立在黑暗中,如同沉默的、等待蘇醒的傀儡。
    胃裏翻江倒海,冰冷的恐懼如同無數隻螞蟻瞬間爬滿了我的脊椎,啃噬著我的骨髓。我想尖叫,喉嚨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半點聲音。我想轉身逃跑,雙腿卻像被釘死在了這濕滑冰冷的泥地上,沉重得不聽使喚。那把破柴刀在我手中劇烈地顫抖著,幾乎要脫手掉落。
    就在這時——
    那俯身塗抹的王老太,動作突然毫無預兆地停住了。
    土窖裏隻剩下那男人瀕死的、被堵住的嗚咽聲,和漿糊滴落的“吧嗒”聲。
    她並沒有回頭。
    隻是那枯槁的、沾著幾點灰白漿糊的脖頸,極其緩慢地、如同生了鏽的機器般,朝著我藏身的黑暗陰影處,微微側轉了一個極其微小的角度。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昏黃的豆油燈苗猛地跳動了一下,將牆上她那巨大扭曲的影子拉扯得更加猙獰可怖。
    一個沙啞、幹澀、仿佛被砂紙磨過無數遍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血液結冰的平靜和……一絲難以言喻的、令人作嘔的熟稔,幽幽地在這死寂的地窖裏響起,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釘,狠狠鑿進我的耳膜:
    “你……來了?”
    喜歡東北山村詭事請大家收藏:()東北山村詭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