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鬼手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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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
    刺骨的冰冷,從指尖一直凍到心窩。
    那幽藍的鬼火觸碰到橘紅火把烈焰的瞬間,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種無聲的、仿佛靈魂被撕裂的劇痛,猛地從左手炸開!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衝破了喉嚨,眼前瞬間被一片刺目的白熾光芒吞沒!那光芒裏,幽藍與橘紅瘋狂地絞纏、吞噬、湮滅!無數細碎的光屑如同炸裂的星辰,在黑暗的地窖裏迸濺!我感覺自己整條左臂,從指尖到肩胛骨,像是被同時丟進了熔爐和冰窟!血肉在尖叫!骨骼在哀鳴!有什麽東西在瘋狂地撕裂、被強行抽離!
    時間失去了意義。痛苦占據了所有。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
    光芒消失了。
    地窖裏隻剩下幾根掉在地上的火把還在劈啪燃燒,橘紅的火光跳躍著,映照著滿地狼藉——焦黑的紙人碎片、飄散的灰白紙灰、還有……癱倒在冰冷泥地上的我。
    劇痛如同退潮般緩緩消散,留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感。左手……我的左手……
    我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抬起眼皮,看向自己的左手。
    皮膚焦黑、皸裂,布滿了可怕的灼傷和水泡,像是被烈火狠狠燎過,又像是被極寒的冰霜凍裂。皮肉翻卷的地方,露出底下粉紅的新肉,邊緣卻凝固著一層詭異的、如同焦油般粘稠的暗藍色汙跡。整條手臂軟綿綿地垂著,劇痛過後是徹底的麻木,仿佛那已經不是我的肢體,隻是一截連接在身上的、燒焦的朽木。
    但那冰冷的、不斷吞噬生命的感覺……消失了。
    隻有殘留的劇痛和一種沉甸甸的、仿佛被掏空了一部分的虛弱感,證明著剛才那場發生在體內的恐怖湮滅。
    “亮子!亮子!你咋樣了?!” 李二狗那粗嘎的、帶著哭腔的破鑼嗓子在頭頂炸響,伴隨著急促下台階的腳步聲。
    幾雙粗糲的大手七手八腳地將我扶了起來。是村裏的漢子們。李二狗、張鐵匠、王老蔫……一張張熟悉的臉上沾滿了煙灰和汗水,寫滿了劫後餘生的驚悸和看到我還活著的狂喜。
    “還…還活著……” 李二狗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用力拍著我的後背,拍得我一陣咳嗽。
    “那…那些鬼東西……” 張鐵匠臉色煞白,舉著火把警惕地掃視著地窖深處。火光照耀下,除了還在燃燒的紙人殘骸和滿地狼藉,一片死寂。王老太,連同她那惡毒的“根”,都徹底化作了飛灰。
    “燒…燒沒了……” 我喉嚨幹得冒煙,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暫時……沒了……”
    暫時。
    這個念頭像冰冷的針,刺在我心頭。那“守窯人”最後的歎息,王老太湮滅前無聲的詛咒,如同跗骨之蛆,在意識的角落裏低語。
    我被眾人半拖半架著弄出了那個吃人的地窖。外麵天光微亮,灰蒙蒙的,空氣冰冷而稀薄。整個村子依舊死寂,但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漿糊甜腥味,似乎淡了一些。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混亂而漫長的噩夢。
    村子活過來了,卻又像是死了一半。
    清點人數,失蹤了十七口人。鐵柱、趙瘸子、劉嬸母子、李二狗他娘……還有幾個平日裏沉默寡言的老人和半大孩子。他們留下的,隻有散落在各家各戶角落裏的灰白紙屑,無聲地訴說著恐怖的結局。悲慟的哭嚎聲在寒冷的空氣裏此起彼伏,給這個劫後的村莊蒙上了一層更深的絕望。
    我成了英雄,也成了怪物。
    村民們看我的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感激、敬畏、恐懼……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和猜忌。是我找到了辦法,燒掉了“老妖婆”,驅散了那些紙人鬼影。但也是我,手裏攥著來自鬼窯的邪物,身上沾著王老太那黑紅的“血引”,最後更是用那隻燃燒著鬼火的手,引發了地窖裏那場湮滅一切的恐怖景象。
    沒人敢靠近我住的那間破舊小屋。送來的食物和水,都遠遠地放在院門口。就連李二狗,這個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兄弟,來看我時也總是站在門檻外,眼神躲閃,說話帶著小心翼翼。
    “亮子,你這手……” 他看著我裹滿草藥布條、依舊散發著淡淡焦糊和奇異腥甜氣味的左手,欲言又止。
    “死不了。” 我靠在冰冷的土炕上,聲音沙啞。左手的傷在村裏的土郎中用盡各種草藥敷治下,表麵的灼傷在緩慢結痂,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麻木感和虛弱感,卻像附骨之疽,沒有絲毫消退。皮膚下那層暗藍色的汙跡,如同某種活物的烙印,在結痂的皮肉下若隱若現。每當夜深人靜,我甚至能感覺到那烙印下傳來一種極其細微的、冰冷的……脈動?像是被埋進凍土深處的死火,不甘地蟄伏著。
    更可怕的是變化,發生在我自己身上。
    我的聽覺變得異常敏銳。隔著幾堵牆,能清晰地聽到隔壁李二狗他爹壓抑的咳嗽,聽到村東頭張家媳婦哄孩子睡覺的哼唱。但這些聲音裏,似乎總夾雜著一些……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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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紙的聲音。
    不是風吹紙片的嘩啦聲。是更細微的,如同無數根幹燥的麥稈在極其緩慢地摩擦、彎曲、斷裂的“沙沙”聲。這聲音無處不在,從灶膛裏燒盡的灰燼中,從糊窗戶的毛頭紙縫隙裏,甚至……從那些剛剛下葬的、失蹤村民的簡陋墳包裏,若有若無地滲透出來。像某種沉寂了億萬年的蟲豸,在黑暗的泥土深處,重新開始它永無止境的啃噬。
    還有那些夢。
    每一個夜晚,隻要閉上眼睛,就會被拖入同一個冰冷粘稠的夢境。
    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灰白。不是雪,是紙。厚厚堆積、層層疊疊的毛頭紙,如同巨大的墳塚。我深陷其中,動彈不得。無數慘白的、隻有巴掌大小的紙人,從紙堆的每一個縫隙裏鑽出來,它們沒有五官,隻有兩點用我左手皮膚下那種暗藍色汙跡點上去的、深不見底的眼睛。它們無聲地爬滿我的身體,用冰冷僵硬的紙手撕扯著我左手的傷口,試圖鑽進去。每一次撕扯,都帶來一種靈魂被剝離的劇痛和冰冷。
    然後,夢境深處,總會傳來那個“守窯人”沙啞、滯澀、如同枯骨摩擦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無盡的悲涼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
    “燒……燒不淨的……”
    “根……埋得太深……”
    “紙……吃人……也吃土……”
    “等……等雪……”
    “等……土裏的……醒……”
    每一次從這噩夢中驚醒,我都渾身冷汗淋漓,左手那暗藍色的烙印處,冰冷刺骨,仿佛剛從冰窟裏撈出來。窗外的夜色濃重如墨,隻有那無處不在的、來自泥土深處的“沙沙”聲,如同夢魘的低語,真實地縈繞在耳邊。
    恐懼並未隨著王老太的湮滅而消失,它隻是換了一種方式,更深地紮根在我的血肉和靈魂裏,隨著左手那冰冷的烙印,一同生長、蔓延。
    臘月二十三,小年。
    一場毫無征兆的暴雪席卷了整個關東大地。鵝毛般的雪片被凜冽的北風卷著,瘋狂地抽打著窗戶紙,發出“噗噗”的悶響。天地間一片混沌的慘白,氣溫驟降,嗬氣成冰。
    村子裏死氣沉沉。失蹤者的墳頭很快被新雪覆蓋,像一個個沉默的小丘。幸存的人們縮在燒得滾燙的火炕上,門窗緊閉,試圖用這點暖意驅散心頭的陰霾和窗外那鬼哭狼嚎的風雪聲。
    我裹著家裏最厚的破棉被,蜷縮在冰冷的炕角。左手的傷口在低溫下傳來一陣陣鑽心的、如同被無數冰針攢刺的劇痛,那層暗藍色的烙印在皮膚下顯得更加清晰,像一塊嵌入血肉的詭異寒玉。耳邊,那來自泥土深處的“沙沙”聲,在暴風雪的呼嘯間隙,變得異常清晰、密集,仿佛有什麽東西正趁著這遮天蔽日的風雪,在凍土之下……蠢蠢欲動。
    “等雪……”
    “守窯人”那沙啞的囈語再次在腦海中浮現。
    “等……土裏的……醒……”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徹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起,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比窗外的風雪更冷!
    就在這時——
    “砰!砰砰砰!”
    一陣急促而狂暴的砸門聲,如同喪鍾般猛地在我家破舊的院門外炸響!力道之大,震得門板上的積雪簌簌落下!
    “亮子!亮子哥!開門!快開門啊!!” 是李二狗的聲音!嘶啞、驚恐、帶著哭腔,幾乎變了調!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瞬間攫住了我!顧不上左手的劇痛和刺骨的寒冷,我猛地掀開被子,跌跌撞撞地撲向門口,一把拉開了沉重的門閂!
    門外的景象,讓我的血液瞬間凝固!
    風雪如同白色的妖魔,瘋狂地灌進院子。李二狗像個雪人一樣站在門口,臉色慘白如紙,嘴唇烏青,渾身篩糠般抖著,眼神裏是極致的恐懼!他懷裏,死死抱著一個繈褓!
    是他剛出生不到三個月的兒子!
    “亮…亮子哥…救…救救虎子…” 李二狗的聲音抖得不成句子,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無法站立。
    我下意識地看向他懷裏的繈褓。
    厚厚的棉被包裹著,隻露出一張小小的臉。
    慘白。
    不是凍的慘白,而是一種毫無生氣的、如同糊窗戶毛頭紙般的灰白!
    那張小臉緊閉著雙眼,小小的眉頭痛苦地皺著。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在那灰白的臉頰上,靠近耳朵的地方,一小塊皮膚……竟然詭異地向上翻卷、翹起!邊緣毛毛糙糙,露出底下……同樣是死氣沉沉的灰白!
    那翻卷的皮膚下,沒有血肉,隻有……紙!
    “哇——!”
    一聲微弱卻異常尖銳、完全不似嬰兒啼哭的嘶鳴,猛地從那小小的繈褓裏爆發出來!聲音尖銳、怨毒,像是指甲刮過生鏽的鐵皮!
    與此同時,李二狗懷裏的繈褓猛地劇烈掙紮起來!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漿糊甜腥味,混合著初生嬰兒的奶腥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猛地彌漫開來!
    “它……它在抓我!!” 李二狗發出淒厲的慘叫,雙臂猛地一鬆!
    繈褓掉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厚厚的棉被散開了一角。
    一隻小小的、胖乎乎的嬰兒手臂露了出來。
    但那手臂的末端,那本該是粉嫩小手的地方……
    赫然是一隻用灰白毛頭紙粗糙糊成的、僵硬慘白的小紙手!五根細小的紙指扭曲著,指尖沾著粘稠的、黑紅的漿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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