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三日棺·紙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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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點螢火般的純淨玉光,從焦黑斷臂根部鑽出的瞬間,整個廂房的時間……仿佛凝固了。
左肩汙穢玉芽的嘶鳴卡在喉嚨裏,幽綠豎瞳縮成針尖,死死釘在那點微光上,裏麵翻滾的怨毒第一次被一種純粹的、源自本能的巨大恐懼取代,那恐懼甚至壓過了它對紙葬人的敵意。
紙葬人那張巨大的慘白紙麵,也猛地轉向我右臂!紙麵中央那道漆黑的裂口無聲地張大,凝聚的粘稠死氣劇烈地波動、翻湧,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那感覺……不是敵意,更像是一種極度的……錯愕?以及……某種被觸犯禁忌的……狂怒?
“髓……主……?”
牆角,那被黃皮子精煞附身、本已昏迷的老參婆,竟在此時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嚨深處擠出兩個幹澀、扭曲、如同破舊風箱摩擦的音節!那雙幽綠豎瞳再次強行睜開,死死盯著右臂那點純淨玉光,裏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絲貪婪到極致的瘋狂!
“髓主”?!這兩個字如同燒紅的鐵釺,狠狠鑿進我混亂的意識!什麽意思?那點玉光?
沒等任何人做出反應——
“叮鈴鈴——!”
那冰徹骨髓的空靈鈴聲,第四次響起!這一次,不再是召喚或攻擊,鈴聲急促、尖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號令!
鈴聲落下的刹那!
“沙沙沙沙——!!!”
廂房外,那被鈴聲壓製的風雪嗚咽,瞬間被一種更加密集、更加洪大的摩擦聲徹底淹沒!如同億萬片紙錢在狂風中同時摩擦!覆蓋了整個廂房的暗紅紙屑,如同被無形的狂風卷起,打著旋兒瘋狂飛舞,瞬間遮蔽了所有視線!
透過翻飛的紙屑縫隙,我看到了門外!
凝固的暗紅紙錢血浪……活了!
它們不再是靜止的牆,而是……沸騰了!如同被煮沸的血海,劇烈地翻湧、堆積、擠壓!在那片翻騰的暗紅深處,四個與先前一模一樣的紙衣白麵“送葬人”,無聲無息地……從紙浪中“浮”了出來!
它們同樣裹著寬大僵硬的暗紅紙衣,頂著巨大空白的慘白紙麵,如同四個從冥河深處飄來的紙偶,動作僵硬劃一,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四個紙人分立兩側,中間,那翻湧的紙浪如同有生命般,自動向兩側分開、堆疊、凝結……
竟在瞬息之間,憑空……凝結成了一架……紙轎!
轎身通體由層層疊疊、凝固成型的暗紅紙錢構成,棱角分明,如同刷了劣質紅漆的薄木棺材!轎簾低垂,同樣是厚重的暗紅紙錢,紋絲不動,隔絕著轎內的一切。轎子前方,還凝結出兩盞慘白色的紙燈籠,燈籠芯裏,沒有燭火,隻有兩點幽幽的、冰冷的……綠芒在跳動!
四個新出現的紙人,如同提線木偶般,動作僵硬地彎下腰,伸出同樣慘白僵硬的紙手,抓住了紙轎的抬杆。
“起——!”
一個極其幹癟、沙啞,仿佛從千年古墓深處擠出來的聲音,直接在所有人腦海中炸響!那不是紙葬人的聲音,更像是……紙錢摩擦發出的、被強行扭曲成的……人言!
“嗬……嗬……” 喉嚨裏隻剩下無意義的抽氣。紙屑糊滿了口鼻,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腐朽和陰冷。身體被無形的壓力死死按在滾燙的炕席上,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架由無數紙錢凝固成的詭異紅轎,在四個紙人的“抬舉”下,無聲無息地……穿過門板上巨大的撕裂豁口,飄進了廂房!
紙轎落地,沒有一絲聲響。但那兩點轎前紙燈籠裏的幽幽綠芒,卻如同活物般,瞬間鎖定了……炕稍爺爺冰冷的遺體!綠芒跳躍著,帶著一種冰冷的……渴求!
最先進入的那個紙葬人,巨大的紙麵緩緩轉向紙轎,又轉向爺爺的遺體。它那隻之前被爺爺守護力量灼傷的紙手,再次抬起!這一次,它沒有直接抓向爺爺的心口,而是猛地指向爺爺的遺體!
“叮鈴鈴——!” 鈴聲再次尖銳響起!
轎前那四個抬轎的紙人,動作驟然同步!它們僵硬地邁開步子如果那飄忽的移動能稱之為邁步),裹挾著冰冷的死氣和濃重的紙錢腐朽味,直撲炕稍!
“爹——!!”大姑發出絕望到極致的嘶喊,掙紮著想要撲過去阻攔,卻被翻飛的紙屑和那粘稠的死氣死死壓住,隻能徒勞地伸出手,指甲在冰冷的土牆上抓出刺耳的聲音。
四個紙人瞬間飄至炕沿!八隻慘白的紙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冰冷死寂,同時伸出!不是抓,而是……捧!如同捧起一件最神聖也最汙穢的祭品,極其精準地……探入了爺爺遺體身下的破舊棉絮之中!
“嗡——!”
爺爺遺體上,那微弱卻堅韌的守護力量再次爆發!試圖阻擋這褻瀆的觸碰!
然而,這一次,那守護力量剛剛亮起——
“嘶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頭皮炸裂的撕裂聲!
爺爺遺體上,那件沾染著暗紅血漬的舊棉襖……心口的位置……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憑空撕裂開一道細長的口子!露出了裏麵灰敗的皮膚!
守護力量……被強行撕裂了!如同脆弱的薄紗!
就在棉襖撕裂的瞬間!
“噗!”
一點……極其黯淡、卻無比凝練的……暗金色光芒……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後一點火星……猛地從爺爺撕裂的心口皮膚下……透了出來!
那不是血光!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沉重、仿佛凝聚了整片大地山巒精華的……髓光!雖然黯淡,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和……蒼涼!
這暗金髓光出現的刹那——
整個廂房內所有的非人存在,都……瘋狂了!
左肩汙穢玉芽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貪婪嘶鳴!幽綠豎瞳死死盯著那點暗金,流淌的暗紅漿液如同沸騰的岩漿,一股恐怖的吸力不顧一切地卷向爺爺的心口!它要那髓光!
紙轎前那兩點幽幽綠芒,猛地暴漲!跳躍得如同餓鬼的眼!四個捧抬的紙人動作更加急切!八隻紙手帶著粘稠的死氣,無視那點暗金髓光散發的微弱威嚴,直插爺爺身下!
而最先進入的那個紙葬人,巨大的慘白紙麵中央,那道漆黑的裂口無聲地擴張到極限!一股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陰寒、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死氣,如同實質的黑水,猛地噴湧而出,目標……同樣是爺爺心口那點暗金髓光!它要吞噬!或者……汙染!
三股恐怖的力量——汙穢陰煞、紙葬死氣、還有那紙轎燈籠裏幽幽綠芒代表的未知存在——如同三條來自不同地獄的惡蛟,帶著毀滅一切的貪婪,同時撲向爺爺遺體心口那點如同風中殘燭的暗金髓光!
爺爺冰冷的身體,成了三股力量交匯的漩渦中心!
“不——!!!” 大姑的哭嚎撕心裂肺。
我目眥欲裂!爺爺!那是爺爺最後留下的東西!是釘死巨棺、護住我一點根性的山髓核心!
身體被死死壓製,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絕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灌滿四肢百骸!隻能眼睜睜看著……
就在那三條無形的惡蛟即將同時攫住那點暗金髓光的千鈞一發之際——
“噗!”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破裂聲。
不是來自爺爺的心口。
是來自……我的右臂斷口根部!
那點剛剛鑽出、微弱如螢火的純淨玉白嫩芽……頂端那兩片幾乎透明的、米粒大小的葉瓣……其中一片……竟在沒有任何外力觸碰的情況下……無聲無息地……碎裂了!
如同最脆弱的琉璃,化為點點純淨的玉白色光塵,飄散在充斥著紙屑、死氣和汙穢的渾濁空氣中。
就在這片葉瓣碎裂的瞬間——
一股難以形容的、純粹到極致、帶著大地初始般溫潤生機的氣息……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神被強行驚醒了一絲意誌……猛地從那飄散的玉白光塵中……爆發出來!
這股氣息出現的瞬間!
時間……真的……停滯了!
撲向爺爺心口的三股恐怖力量,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歎息之牆!汙穢玉芽的吸力、紙葬人的死氣黑水、紙轎燈籠的幽幽綠芒……全部……僵在了半空!距離爺爺心口那點暗金髓光……僅有一寸之遙!
最先進入的那個紙葬人,巨大的慘白紙麵猛地轉向我右臂斷口!紙麵中央那道漆黑的裂口劇烈地顫抖著,裏麵翻湧的死氣如同受驚的蛇群,瘋狂地退縮、凝聚!那空白的紙麵上,第一次……似乎浮現出一種……名為“驚懼”的情緒!
左肩的汙穢玉芽,幽綠豎瞳瞬間被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懼淹沒!那恐懼甚至讓它暫時忘記了貪婪!流淌的暗紅漿液瞬間凝固!豎瞳死死盯著那飄散的玉白光塵,如同看到了比地底巨棺更可怕的天敵!
紙轎前那兩點幽幽綠芒,瘋狂地跳躍閃爍,如同風中殘燭,仿佛隨時都會熄滅!轎簾微微震顫,裏麵似乎有什麽東西……被驚動了!
就連牆角被黃皮子附身的老參婆,喉嚨裏那貪婪的“髓主”二字也被硬生生掐斷,幽綠豎瞳裏隻剩下純粹的、動物本能的……戰栗!
那股源自碎裂葉瓣的、純粹溫潤卻又帶著一絲被強行喚醒的不屈怒意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漣漪,掃過整個廂房。
在這氣息的籠罩下——
爺爺心口那點即將被三股力量撕碎的暗金髓光,如同注入了最後的燃料,猛地……亮了一瞬!
緊接著,那點暗金髓光……動了!
它沒有飛向任何一方,而是……極其突兀地……化作一道黯淡卻無比決絕的金線,如同回光返照的流星,猛地……射向了我!
目標……正是我右臂斷口根部……那株剛剛碎裂了一片葉瓣、僅剩一片葉瓣在苦苦支撐的……純淨玉白嫩芽!
快!快得超越了思維!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水滴落入深潭的聲響。
那點凝聚了爺爺最後意誌和山髓核心的暗金髓光,毫無阻礙地……融入了……那株純淨玉白的嫩芽之中!
沒有爆炸,沒有光芒萬丈。
隻有那株嫩芽……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它那僅剩的一片玉白葉瓣,邊緣……悄然染上了一絲……極其黯淡、卻無比沉重的……暗金色紋路。
莖稈依舊纖細,卻仿佛在瞬間……被注入了一根無形的、堅韌的……脊梁!
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如山嶽、蒼涼如大地、卻又帶著一絲微弱卻無比純粹生機的複雜氣息,從那株小小的、染了一絲暗金的玉白嫩芽上……緩緩彌漫開來。
這氣息出現的瞬間——
“吼——!!!”
地底深處,那口巨棺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滿被徹底激怒和被褻瀆的瘋狂咆哮!整個大地都在震動!
“叮鈴鈴——!!!” 紙葬的鈴聲變得尖銳、急促、充滿了某種決斷!
最先進入的那個紙葬人,巨大的慘白紙麵猛地轉向我!紙麵中央的漆黑裂口無聲地張大到極限,一股更加粘稠陰寒、帶著滔天怨毒的死氣黑水,放棄了爺爺的遺體,如同決堤的冥河,狠狠向我……衝刷而來!
左肩的汙穢玉芽,也在棺槨意誌的絕對命令下,爆發出歇斯底裏的瘋狂!幽綠豎瞳燃燒著同歸於盡的暴戾,暗紅漿液沸騰,恐怖的吸力不再顧及我的死活,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向我的骨髓深處!目標……直指右臂那株新生的、染金的玉芽!
兩股毀滅性的力量,一左一右,帶著碾碎一切的意誌,同時向我這具早已殘破不堪的軀殼……轟然降臨!
而爺爺的遺體……
在最後那點暗金髓光離體的瞬間,如同失去了最後支撐的沙塔,開始……無聲無息地……消散。
不是腐爛。是……風化。
灰敗的皮膚、花白的頭發、洗得發白的舊棉襖……如同經曆了千年的時光衝刷,一點點化作細碎的、閃爍著微不可查金芒的塵埃,在翻飛的暗紅紙屑中……飄散、湮滅……
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隻有那破舊的枕巾上,一滴渾濁的淚痕,也悄然幹涸,消失不見。
“爹——!!!”
大姑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哭嚎,成了這毀滅風暴中最後的絕響。
冰冷汙穢的吸力撕扯著每一寸骨髓。
粘稠陰寒的死氣黑水衝刷著殘存的意識。
身體成了即將徹底破碎的容器。
唯有右臂斷口根部,那株染了一絲暗金紋路的玉白嫩芽,在狂濤怒浪的衝擊下,莖稈繃得筆直,僅剩的那片邊緣暗金的葉瓣死死收攏,散發出微弱卻無比堅韌的玉光,死死守護著那一點新生的、融合了爺爺最後意誌的山髓本源。
劇痛!冰冷!黑暗!如同億萬根冰針和燒紅的鐵釺同時刺穿身體和靈魂!
意識在無邊的痛苦和冰冷中瘋狂下沉……
就在這瀕臨徹底湮滅的邊緣——
“嗒。”
極其輕微的一聲。
不是水聲。
是……冰晶凝結的聲音。
循著那即將消散的意識最後一絲微光……我看到。
那架由無數暗紅紙錢凝固而成的詭異紅轎……低垂的厚重紙簾……不知何時……被掀開了一角。
轎簾掀起的縫隙裏……
沒有想象中的恐怖麵孔。
隻有……一片……望不到底的……漆黑。
純粹的、絕對的、仿佛連光線都能吞噬的……虛無之黑。
而在那片漆黑的最深處……
一點……冰藍色……極其微弱、極其寒冷、如同凍土深處沉睡了萬載的……冰魄……緩緩地……亮了起來。
它靜靜地懸浮在那片虛無之黑裏,散發著一種……比紙葬死氣更古老、比地底巨棺更幽邃、比黃皮子精煞更冷漠的……極致寒意。
那點冰藍的光芒……似乎……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
“視線”……落在了……我右臂斷口處……那株在雙重毀滅風暴中苦苦掙紮的……染金玉芽之上。
轎簾……無聲地……落下。
隔絕了那片虛無之黑和那點冰藍的微光。
但一股比之前任何力量都要純粹、都要冰冷的……凍結萬物的意誌……已然……無聲無息地……降臨。
籠罩了這方寸之地。
籠罩了……瀕死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