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三日棺·髓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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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
    不是紙葬的陰冷,不是棺煞的汙寒,是……空。是……被硬生生剜掉了心尖子最後一塊肉的……空!
    右肩斷口那個巨大的血窟窿,溫熱的血漿還在汩汩地往外冒,染紅了身下冰冷肮髒的破棉絮。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隻無形的手攥著那斷裂的血管狠狠往外扯,帶著撕心裂肺的鈍痛。但這皮肉的痛,比起骨髓深處那種被徹底掏空的“空”,簡直微不足道。
    爺爺最後留下的那點東西……被那轎子裏的鬼東西……摳走了!連帶著那株剛剛染了一絲暗金、生出一絲韌性的玉芽……被那冰藍的光……卷進了那片死寂的漆黑裏!
    身體裏僅存的一點溫熱,正隨著那不斷湧出的血漿,飛快地流逝。眼皮沉得像壓著磨盤,每一次費力地睜開,視線裏都是晃動的、褪色的血紅和粘稠的黑暗。意識像狂風裏最後一點火星,在冰冷的虛無邊緣瘋狂搖曳,隨時都會徹底熄滅。
    唯有骨髓深處……那點玉白色的、針尖般大小的微光……還在。它嵌在裸露的、帶著血絲的骨茬縫隙裏,微弱得如同隨時會被血水淹沒的螢火,卻死死地亮著。那是玉芽被強行摳走後,殘留在骨頭縫裏的……最後一點沒被帶走的根性。是爺爺那點暗金髓光融入後,在我這破罐子爛桶的殘軀裏,唯一剩下的……東西。
    也是……轎簾縫隙後,那點懸浮的、冰藍色的、比凍土深處沉睡了萬載的冰魄更幽邃的光……此刻唯一鎖定的目標!
    那股冰冷到極致、純粹到沒有絲毫雜念的攫取意誌,如同無形的寒冰巨手,已經從轎簾掀開的縫隙裏……無聲無息地……伸了出來!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緩慢、精準、不容抗拒地……抓向……我右肩斷口深處……那點微弱的玉白!
    死亡從未如此清晰。不是棺煞吞噬的陰寒汙穢,不是紙葬帶來的腐朽死寂,是……徹底的虛無。是連痛苦和存在本身都會被凍結、被抹除的……絕對寂滅!
    就在那冰藍的攫取意誌即將觸碰到骨茬縫隙裏那點玉白根性的瞬間——
    “吼——!!!”
    一聲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歇斯底裏的無聲咆哮,如同被徹底觸犯逆鱗的太古凶獸,猛地從地底深處炸開!整個廂房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後……瘋狂地左右撕扯!
    “哢嚓!轟隆——!”
    頭頂的房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大塊的凍土、碎木、茅草,裹挾著厚厚的灰塵,如同冰雹般砸落!牆壁上瞬間爬滿了蛛網般的巨大裂痕!那扇早已被撕開豁口的破木門,連同門框一起,被這股狂暴的力量硬生生從土坯牆上……撕扯了下來!帶著漫天煙塵和碎屑,轟然倒飛出去,重重砸在院子的雪地裏!
    風雪瞬間失去了所有嗚咽,仿佛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毀天滅地的棺怒徹底震懾!天地間隻剩下一種沉悶到令人心髒爆裂的……碾壓聲!
    是那口巨棺!它徹底瘋了!它感應到了!感應到那點融合了它本源、又被爺爺意誌強行扭轉、最終在我骨髓深處留下最後一點根性的山髓……即將被那來自紙轎的冰藍存在……攫取、凍結!
    這比玉芽被摳走更不可容忍!這是對它本源的褻瀆!是對它即將破棺而出所必需的“髓主”根基的……徹底剝奪!
    狂怒的意誌如同決堤的黑色冰河,裹挾著碾碎一切的汙穢陰煞,衝破凍土,狠狠地撞入了這方寸之地!目標……直指那架暗紅紙轎!直指轎簾縫隙後那點冰藍微光!
    這股力量狂暴到了極致,甚至……完全無視了擋在中間的……我這具殘破的軀殼!
    “噗——!”
    左肩斷口處,那汙穢玉芽首當其衝!如同被萬噸巨輪碾過的朽木,瞬間……爆裂!
    暗紅粘稠的漿液混合著碎裂的玉質和汙穢的陰煞之力,如同被引爆的毒氣彈,猛地炸開!腥臭、甜膩、陰寒的氣息瞬間彌漫!頂端那隻布滿裂痕的幽綠豎瞳,連悲鳴都來不及發出,就徹底……湮滅成了飛灰!
    炸裂的衝擊波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我的身體!尤其是左半邊!劇痛!無法形容的劇痛!感覺整個左半身的骨頭、內髒,都在這一瞬間被那股狂暴的汙穢陰煞……硬生生……衝碎了!
    “呃啊——!!!” 喉嚨裏爆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嚎!一大口滾燙的、帶著內髒碎塊的黑血猛地噴了出來!身體像破麻袋一樣被這股衝擊波狠狠掀飛,又重重砸在冰冷的土炕邊緣!斷臂處傳來的劇痛幾乎讓我瞬間昏死過去!
    視線被血糊住,一片猩紅。耳朵裏嗡嗡作響,全是自己骨頭碎裂的幻聽和心髒瘋狂擂鼓般的跳動。意識在劇痛的洪流中沉浮,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粉碎。
    就在這瀕死的混沌中,一股冰冷粘稠、帶著無盡怨毒和貪婪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順著左肩那炸裂的傷口,瘋狂地……鑽了進來!是棺煞!那巨棺的意誌!它根本不在乎我這具軀殼是否會徹底崩碎,它在乎的,是趁著汙穢玉芽爆裂、通道洞開的瞬間,強行灌注它最本源、最汙穢的力量!它要……汙染!要占據!要奪回那即將被冰藍攫取的最後一點髓根!
    這股力量冰冷汙穢到了極致,如同億萬條帶著凍絕死意的毒蟲,瞬間鑽入破碎的經脈、撕裂的骨髓!所過之處,血肉飛速變得灰敗、僵硬、失去生機!皮膚表麵甚至浮現出詭異的、如同棺槨紋理般的黑色紋路!左半邊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著非人的、棺槨般的死物轉化!
    冰冷!僵硬!死亡的氣息從左側瘋狂蔓延!
    而右側……
    那來自紙轎縫隙的冰藍攫取意誌,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棺怒和汙穢灌注稍稍阻滯了一瞬!但僅僅是一瞬!
    下一刻,那股凍結萬物的冰冷意誌,帶著被螻蟻挑釁的極致怒意,變得更加凝練、更加尖銳!它無視了左側正被棺煞瘋狂侵蝕的身體,無視了那炸裂的汙穢玉芽殘骸,所有的力量,更加決絕、更加迅猛地……抓向……右肩斷口深處……那點玉白的根性!
    冰藍的寒意,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刺穿了右肩的皮肉、骨髓!精準無比地……攫住了……那點微弱的玉白光芒!
    “嗡——!”
    就在那冰藍意誌攫住玉白根性的刹那!
    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混合著一種靈魂被強行凍結、被硬生生剝離的恐怖感覺,瞬間淹沒了我的意識!比左半邊身體的汙穢侵蝕更甚!那是……存在的根基被撼動的……終極痛楚!
    那點玉白根性,在冰藍的攫取和汙穢棺煞的雙重夾擊下,如同暴風雨中的最後一點燭火,瘋狂地閃爍、搖曳!它似乎想要抵抗,想要掙紮,但來自冰藍意誌的絕對凍結之力,正將它從我的骨髓深處……一點點地……往外“拔”!
    劇痛!空!冷!三種感覺交織成毀滅的漩渦,瘋狂撕扯著殘存的意識!
    身體成了徹底的戰場!左邊是汙穢棺煞的瘋狂侵蝕和死亡轉化,冰冷僵硬如同朽木;右邊是冰藍意誌的攫取和凍結,連思維都要被凍僵!脊椎成了唯一的分界線,承受著兩種非人力量的瘋狂拉扯,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斷裂!
    就在這瀕臨徹底湮滅的絕境——
    右肩斷口深處,那點被冰藍意誌死死攫住、正被一點點剝離骨髓的玉白根性……猛地……亮了一瞬!
    不是之前的微弱閃爍,而是一種……極其突兀的、帶著玉石俱焚般決絕的……爆亮!
    光芒亮起的瞬間,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意念,如同垂死者的最後呐喊,猛地撞進了我即將崩碎的意識深處——
    “吞……了……它!”
    這意念……不屬於我!它帶著爺爺最後那點暗金髓光的蒼涼厚重,帶著玉芽本身的純淨生機,更帶著一種……被逼到絕路、孤注一擲的……瘋狂!
    它在命令!命令我這具即將破碎的軀殼……去吞噬!
    吞噬什麽?
    是左邊正瘋狂侵蝕的汙穢棺煞?還是右邊正攫取它的冰藍意誌?
    沒等我想明白——
    那點爆亮的玉白根性……動了!
    它沒有試圖掙脫冰藍的攫取,反而……借助著那股攫取的力量,如同離弦之箭,猛地……從骨髓深處……射了出來!
    方向……不是逃向虛無,也不是迎向冰藍!
    而是……狠狠地……射向了……我左肩那被棺煞瘋狂侵蝕、正不斷蔓延灰敗僵硬和黑色棺槨紋理的……破碎傷口深處!
    快!快得超越了思維!帶著一股同歸於盡的慘烈決絕!
    “噗!”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穿透聲。
    那點爆亮的玉白根性,如同燒紅的鐵釘,毫無阻礙地……刺穿了左肩傷口處翻滾的汙穢陰煞,精準無比地……沒入了……那正瘋狂灌注棺煞本源的……核心深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了。
    冰藍的攫取意誌……抓了個空!那點玉白根性……消失了!
    汙穢棺煞那瘋狂的侵蝕和灌注……也……猛地……一頓!
    緊接著——
    “吼——!!!”
    地底深處,那口巨棺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著極度驚愕、被褻瀆狂怒以及……一絲無法言喻的……巨大恐懼的……咆哮!
    “嗡——!”
    左肩破碎的傷口深處,那點沒入棺煞本源核心的玉白根性……猛地……爆發了!
    不再是純淨的玉白光芒,而是……一種極其怪誕的……混沌之色!
    玉白的光,爺爺留下的那點暗金的芒,巨棺灌注的汙穢陰煞的黑……還有……那點根性本身蘊含的、源自山髓本源的生機之綠……
    數種截然不同、甚至相互排斥的力量,在玉白根性這個小小的“引信”作用下,在我左肩破碎的傷口深處……那個被棺煞強行打開的“通道”裏……開始了……瘋狂的……吞噬、融合、湮滅、新生!
    “呃啊啊啊——!!!”
    我發出了連自己都無法辨認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慘嚎!身體徹底失控,在冰冷的炕席上瘋狂地抽搐、彈動!
    左半邊身體,那蔓延的灰敗僵硬和黑色棺槨紋理瞬間停滯!取而代之的,是傷口深處爆發出一種……極其不穩定、極其狂暴的……混沌能量亂流!那亂流如同無數條瘋狂扭動的毒龍,在皮肉、筋骨、血管中橫衝直撞!皮膚時而鼓起巨大的、蠕動著的、混合著玉白、暗金、汙黑、慘綠的膿包,時而幹癟塌陷如同朽木!骨頭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碎裂聲!整個左臂連同肩胛骨,仿佛正在被這股混沌亂流……從內部……生生……撕碎!重組!再撕碎!
    劇痛!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劇痛!比千刀萬剮更甚!仿佛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經都在被不同的力量反複蹂躪、撕扯、燒灼、凍結!
    而右半邊身體,在那點玉白根性脫離後,徹底失去了最後的支撐。冰藍意誌攫取的落空,似乎激怒了轎簾後的存在。一股更加純粹、更加暴戾的凍結意誌,如同無形的冰風暴,瞬間籠罩了我的右半邊身體!右肩斷口的血窟窿瞬間被一層厚厚的、散發著幽藍寒氣的堅冰封住!寒氣順著血管、骨髓瘋狂蔓延!皮膚表麵迅速凝結出細密的、美麗的、卻代表著絕對死亡的冰晶!右臂早已斷掉,但殘餘的軀幹部分,正飛速失去知覺,變得麻木、僵硬、冰冷!仿佛一塊正在被急速冰凍的……死肉!
    冰與火!不!是絕對的凍結與瘋狂的混沌湮滅!
    兩種毀滅性的力量,以我的脊椎為界,在我這具早已殘破不堪的軀殼裏,展開了最後的、也是最慘烈的……廝殺!爭奪著對這具殘軀……最後的……控製權!
    意識在冰火兩重天的極致痛苦中瘋狂沉淪、碎裂。
    就在這徹底毀滅的漩渦中心——
    那架暗紅的紙轎,轎簾掀開的縫隙後……
    那點冰藍的微光……
    極其輕微地……
    閃爍了一下。
    光芒中,似乎……帶上了一絲……
    純粹的……
    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