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三日棺·碎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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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不是冰藍凍結的刺骨,不是棺煞侵蝕的僵死。是……碎。
是身體和魂魄被硬生生撕成兩半,又被不同的力量塞進磨盤裏反複碾磨的……碎!
左半邊身體,已經不是我的了。那裏成了混沌的戰場。玉白、暗金、汙黑、慘綠……數股狂暴的力量擰成無數條瘋狂扭動的毒龍,在皮肉筋骨裏橫衝直撞!皮膚一會兒鼓起拳頭大、混合著詭異膿血的膿包,燙得像烙鐵;一會兒又瞬間塌陷幹癟,冷得像埋了千年的棺材板!骨頭“咯嘣咯嘣”地響,不是斷,是被那股混沌亂流硬生生磨成了渣!每一次抽搐,都伴隨著血肉被撕開又被強行糅合的劇痛,像是被丟進了燒紅的鐵匠爐,又被浸進萬年冰窟窿裏。喉嚨早就嚎啞了,隻剩下破風箱似的“嗬嗬”抽氣,每一次都帶著濃烈的血腥和內髒碎末的腥甜。
右半邊,是另一個地獄。冰藍的意誌像最毒的蛇,順著血管骨髓往裏鑽。右肩斷口的血窟窿被一層幽藍的、散發著絕對寒氣的堅冰死死封住,寒氣還在往裏啃!皮膚表麵爬滿了細密美麗的冰晶,像一層死亡的紗衣。整條右臂早沒了,殘餘的軀幹也飛快地失去知覺,麻木、僵硬,像一塊正在被急速凍透的豬肉。連帶著腦子都像被凍僵了,思緒粘稠得拉不開栓,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一種緩慢沉入冰湖的……死寂。
脊椎成了唯一的分界線,也是唯一還能感覺到“我”還存在的地方。此刻,它正承受著兩種非人力量的瘋狂拉扯!左邊是混沌湮滅的狂暴撕扯,右邊是絕對凍結的冰冷拖拽!每一次力量的碰撞,都像有無數把燒紅的鋼銼在骨頭上狠命地刮!感覺下一秒,這根骨頭就要徹底斷開,把這具殘軀徹底分成兩半!
就在這瀕臨徹底粉碎的劇痛深淵裏,一點微光,極其頑強地,在混沌狂暴的左肩傷口深處……亮著。
是那點玉白的根性!它像一顆被投入沸騰毒油裏的頑石,成了所有混亂力量瘋狂衝擊、試圖湮滅卻又無法徹底磨滅的核心!玉白的光芒在汙黑陰煞、暗金意誌和慘綠生機的衝刷下劇烈閃爍,忽明忽滅,仿佛隨時都會徹底熄滅,卻又死死地釘在那裏!每一次明滅,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殘存的意識上,帶來撕裂魂魄般的劇痛!它像一顆即將爆炸的炸彈,又像一個……正在孕育著某種無法言喻的、怪誕新生的……胚胎!
“呃……呃啊……” 喉嚨裏擠出不成調的、如同破舊風箱漏氣的嘶鳴。渙散的目光,透過糊滿血痂和冷汗的眼睫縫隙,艱難地……移向炕稍。
爺爺……要沒了。
不是死,是……消散。像被風吹了千年的沙雕。
灰敗的臉、花白的頭發、洗得發白的舊棉襖……一點一點,無聲無息地,化作細碎的、閃爍著微弱金芒的塵埃。那塵埃飄散在廂房渾濁的空氣裏,混著彌漫的暗紅紙屑、汙穢陰煞的腥臭、冰藍意誌的寒氣……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湮滅。
他躺過的地方,隻剩下那床破舊的、沾滿暗紅血漬和渾濁淚痕的枕巾。那滴淚痕,也正在……一點點地……變淡、消失。
最後一點……都沒了。
心口的位置,空得發疼,比右肩的血窟窿更疼。那點暗金的髓光,成了引爆左肩混沌的引信,也帶走了爺爺在這世上最後的痕跡。
絕望像冰冷的鉛水,灌滿了胸腔。
就在這時——
“嗚——!!!”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仿佛大地深處巨獸垂死掙紮的嗚咽,猛地從地下傳來!不再是之前的狂暴咆哮,而是一種……充滿了不甘、怨毒,卻又帶著一絲……無法言喻的……解脫?
伴隨著這聲嗚咽,一股遠比之前更加龐大、更加精純、但也更加……失控的汙穢陰煞之力!如同被強行撕裂的傷口噴湧出的黑血,猛地從地底深處……炸裂開來!順著左肩那個被強行打開的“通道”,瘋狂地……灌入!
是那口巨棺!它似乎被逼到了絕境!它感應到了爺爺遺體的徹底消散,感應到了那點暗金意誌的徹底湮滅,也感應到了左肩傷口深處那點玉白根性在混沌中頑強的抵抗!它……要孤注一擲!用最後、最本源的力量,強行汙染、湮滅那點根性!或者……徹底撐爆我這具殘軀的“容器”,讓一切同歸於盡!
“噗——!”
左肩傷口處,那個巨大的、如同火山口般的膿包猛地炸開!
不再是之前混合著玉白、暗金、汙黑、慘綠的混沌亂流,而是……純粹的、粘稠如墨、散發著陳年屍臭和甜膩參氣的……汙穢本源!如同決堤的冥河之水,裹挾著碾碎一切的意誌,狠狠灌入!
這股力量太龐大!太純粹!太汙穢!
左肩傷口處那點苦苦支撐的玉白根性,如同怒海中的一葉扁舟,瞬間被這滔天的汙穢黑潮……徹底淹沒!光芒……熄滅了!
緊接著——
“哢嚓!哢嚓嚓——!”
一陣令人頭皮炸裂的、密集的骨頭碎裂聲!從我的左肩、左胸、左肋……瘋狂響起!
劇痛!無法形容的劇痛!感覺整個左半邊身體的骨架,正在被這股狂暴湧入的汙穢本源……硬生生……撐爆!碾碎!
皮膚表麵那些蠕動鼓脹的膿包瞬間被撐到極限,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的黑色,隱約能看到裏麵翻滾的粘稠汙穢!皮膚被撐得薄如蟬翼,表麵浮現出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般的黑色血管紋路!整條左臂,以一種完全違背常理的、扭曲的姿勢……猛地……膨脹了一圈!皮膚表麵迅速變得灰敗、僵硬,浮現出清晰無比、如同棺槨蓋板上的……黑色槨紋!
死亡的氣息……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從左半邊身體……徹底淹沒了右半邊的冰冷!冰藍意誌凍結的速度,似乎都被這股狂暴汙穢的衝擊……稍稍阻滯!
“嗬……嗬嗬……” 喉嚨裏隻剩下瀕死的倒氣。視線徹底模糊,世界變成了晃動的、褪色的血紅和粘稠的黑暗。意識在劇痛和汙穢的洪流中瘋狂下沉,如同墜入無底的墨潭。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被汙穢吞沒的最後一刻——
“嗒。”
極其輕微的一聲。
不是腳步聲。像是……某種極其細微的……塵埃落地的聲音。
渙散的目光,憑著最後一絲本能,循著那微不可查的聲響……移向炕稍……爺爺徹底消散的地方。
那裏,隻剩下那床破舊的枕巾。
而枕巾上……最後一點……爺爺化作的、閃爍著微弱金芒的塵埃……正極其緩慢地……飄落下來。
不是飄向地麵。
是……飄向……我!
目標……正是我左肩那炸裂的、正瘋狂湧入汙穢本源、皮膚被撐得透明、浮現黑色槨紋的……恐怖傷口!
快!快得如同錯覺!
那點微弱的金塵,在汙穢黑潮的映襯下,微弱得如同螢火,卻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決絕!精準無比地……沒入了……那翻滾的、粘稠如墨的汙穢本源深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了。
那點金塵沒入的瞬間——
左肩傷口深處,那被汙穢黑潮徹底淹沒、早已“熄滅”的玉白根性所在的位置……
“嗡——!”
一點……極其黯淡、卻無比凝練的……暗金色光芒……猛地……亮了起來!
如同無盡汙濁黑暗中,掙紮著……點燃了一盞……風中之燭!
這光芒亮起的刹那!
瘋狂湧入的汙穢本源……猛地……一滯!
如同沸騰的油鍋被投入了一滴冰水!
那點暗金光芒,在滔天汙穢的核心處,極其微弱地……旋轉起來!帶著爺爺最後那點不屈意誌的蒼涼厚重,帶著一種……強行扭轉、梳理混亂的……古老威嚴!
它旋轉著,光芒所及之處,那狂暴汙穢的黑潮,竟如同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強行……梳理、約束!不再是無序的毀滅衝擊,而是……被強行納入了一個……圍繞著那點暗金光點旋轉的……混沌漩渦!
左半邊身體那即將被徹底撐爆、轉化為棺槨死物的恐怖趨勢……瞬間……停滯了!
皮膚不再膨脹,灰敗的色澤和黑色槨紋依舊,卻不再蔓延!骨頭碎裂的聲音也停了下來!那瘋狂扭動的混沌毒龍,仿佛被套上了無形的韁繩,雖然依舊狂暴,卻不再毫無方向地撕扯毀滅,而是……圍繞著那點暗金光點……形成了一個……相對穩定的、卻更加危險的……能量漩渦!
劇痛依舊,卻不再是純粹的毀滅撕裂感,而是……一種被強行塞進熔爐、反複鍛打的……極致痛苦!仿佛身體的每一個粒子都在被這股混沌漩渦瘋狂地碾磨、重組!
而右半邊身體,冰藍意誌的凍結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再次驚擾。那純粹的凍結之力,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收縮凝聚!變得更加尖銳、更加冰冷!寒氣順著脊椎瘋狂上湧,試圖凍結那顆剛剛在汙穢核心亮起的暗金光點!
“呃……啊……” 喉嚨裏擠出破碎的呻吟。身體成了更恐怖的囚籠。左邊是瘋狂旋轉、磨滅一切的混沌熔爐,右邊是凍結靈魂、抹殺存在的絕對寒獄。意識在冰與火的夾縫中,被反複撕扯、碾磨,徹底……麻木了。連痛苦都變得遙遠,隻剩下一種……被徹底掏空的……虛無感。
就在這時——
“有趣。”
一個聲音。
不是響在耳朵裏。是……直接……鑿進了……我即將徹底崩碎的……意識核心!
冰冷。空靈。非男非女。帶著一種……仿佛觀察蟻群爭鬥般的……純粹漠然,和一絲……微不可查的……興致。
是它!紙轎簾後……那點冰藍微光……發出的聲音!
這聲音出現的瞬間,整個廂房內狂暴的能量亂流,無論是左肩的混沌漩渦,還是右半邊的冰藍凍結,甚至地下深處那口巨棺不甘的嗚咽……都……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凝滯!
仿佛這片空間,被一個更高位格的存在……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那聲音繼續響起,如同冰珠滾落玉盤,每一個字都帶著凍結思維的寒意:
“殘軀……為爐。”
“棺煞……為薪。”
“髓根……為引。”
“老參……為焰。”
“黃仙……為藥引……”
它……在……念誦?!用一種我無法理解、卻直抵靈魂本源的古老語言,冰冷地……描述著……此刻發生在我這具殘軀裏的一切!
每一個字落下,都像一把冰錐,狠狠釘進我的意識!帶來一種被徹底看穿、被當成實驗品觀察的……極致恐懼!
“還差……一味……”
聲音微微一頓。
那雙……雖然看不到,卻無比清晰地感覺到正“穿透”轎簾、落在我身上的……冰藍“視線”……緩緩地……移開了。
移向了……牆角。
牆角草堆上,老參婆枯瘦的身體依舊昏迷不醒,隻是她手中那根油亮的老山參拐杖,杖頭裂開的縫隙裏,正極其緩慢地……滲出一點……暗紅色的、粘稠的、散發著濃烈土腥和微苦藥香的……參液!
而在老參婆腳邊不遠處……
是……大姑冰冷的屍體!
眉心那個針尖大小的、散發著寒氣的冰藍孔洞,依舊清晰。凝固的冰藍血珠,如同鑲嵌在皮膚上的詭異寶石。
那冰藍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大姑屍體的……眉心!
“黃仙精魄……殘息……”
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終於湊齊了所需材料的……漠然滿意。
“時辰……到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
“嗡——!!!”
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龐大、都要冰冷、都要純粹的……凍結意誌!如同沉睡了萬載的冰川驟然蘇醒!猛地……從轎簾掀開的縫隙中……爆發出來!
這股意誌不再針對我身體的任何一部分!
它……籠罩了……整個廂房!籠罩了……我!籠罩了……老參婆!籠罩了……大姑的屍體!甚至……籠罩了……地下深處那口還在嗚咽的巨棺!
時間……空間……能量……乃至……存在本身……
一切……都在這股意誌降臨的刹那……
被強行……凍結!
絕對的……死寂!
絕對的……靜止!
唯有意識……還保留著最後一絲……被強行剝離出來的……“觀察”能力。
我看到:
老參婆手中那根山參拐杖裂縫裏滲出的那點暗紅參液……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剝離、凝固在空中,化作一滴……暗紅色的、燃燒著微弱藥焰的……火種!
大姑屍體眉心那點冰藍血珠……被強行抽離出來,化作一縷……帶著黃皮子特有腥臊妖氣和極致怨毒的……幽綠色……殘息!
我左肩傷口深處,那點艱難亮起的暗金光點……被強行抽取出一絲……本源氣息!
地下深處,那口巨棺不甘的嗚咽聲中,被強行剝離出一股……最精純的……汙穢陰煞!
這四股截然不同的力量,被那股凍結一切的冰藍意誌……強行糅合在一起!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操控著最危險的實驗!
暗紅的參焰火種包裹著幽綠的黃仙殘息,如同燃燒的藥鼎!
一絲暗金的髓根本源氣息作為引信!
最精純的棺煞陰煞作為……燃料!
它們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操控著,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瞬間……投射到了……我那被強行凍結的……左肩傷口深處!
投射到了……那個圍繞著暗金光點瘋狂旋轉的……混沌漩渦中心!
“轟——!!!”
無聲的爆炸!
在我的左肩深處!在那被凍結的混沌漩渦核心!
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了參焰的灼燒、黃仙殘息的怨毒妖力、髓根本源的沉重生機、棺煞陰煞的汙穢死寂……以及……冰藍意誌那絕對的掌控力……的……混沌之火!
猛地……點燃了!
這火……沒有溫度。或者說,它的溫度……超越了感知!
它燃燒的瞬間,我那被凍結的左半邊身體……連同裏麵那個狂暴的混沌漩渦……都成了它的……燃料!
一種……超越了劇痛、超越了冰冷、超越了所有人類感知極限的……感覺……瞬間淹沒了殘存的意識!
仿佛靈魂被投入了宇宙誕生之初的原初熔爐!
毀滅與新生!汙穢與純淨!妖異與神聖!死亡與存在!一切對立的界限都在那混沌之火的燃燒下……變得模糊、扭曲、交融!
身體……正在被……煉化!
意識……在無邊的混沌中……瘋狂地……下沉……分解……
就在這即將徹底化為虛無的瞬間——
那冰冷空靈的聲音,如同最終的審判,再次直接鑿入我即將消散的意識核心:
“煉髓……成丹……”
“三日……棺開……”
“時辰……便是……汝……歸寂……之時……”
聲音落下。
最後一絲意識……徹底……沉入了……無邊的……混沌……與……冰藍……交織的……黑暗。
隻留下那具被凍結的殘軀,左肩深處……一團無法形容的混沌之火……在無聲地……燃燒……
為那即將破土而出的……巨棺……煉著……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味……“藥”。
三日……
最後的倒計時……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