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狗屍還魂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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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台角落,那塊寫著“黃三太奶”的汙黑牌位,像個不祥的楔子,死死釘在冰冷的灶台麵上。三顆凍得硬邦邦、死不瞑目的雞頭,在昏暗中直勾勾地“瞪”著前方,空洞的眼窩裏積著灰。一股混合著血腥、凍肉腥臊、灰塵和陳年油煙的怪味,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沉甸甸地壓在冰冷的空氣裏,吸一口都讓人胸口發堵。
姥姥枯瘦的手死死攥著那個用褪色紅布肚兜裹起來的布包——裏麵是幾根生滿厚鏽、陰寒刺骨的棺材釘。那小小的、褪色的紅布,襯著她骨節嶙峋、布滿老繭的手,顯得無比詭異。她佝僂著背,蹲在黑乎乎的灶坑口。灶膛裏隻有昨晚留下的一層冰冷死灰,摸上去刺骨的涼。
她伸出另一隻手,開始刨坑。枯瘦的手指像兩把生鏽的耙子,直接插進冰冷的灰燼裏,粗暴地扒拉著。灶灰被攪動,嗆人的粉塵騰起,在昏暗的光線下飛舞。她扒開一個淺坑,毫不猶豫地將那個裹著不祥之物的紅布包,狠狠塞了進去!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發泄的狠厲。
然後,她用手掌,用胳膊,像瘋了一樣,把旁邊冰冷的灶灰拚命地往那個坑裏填!推!壓!直到把那個小小的紅布包徹底掩埋,在灶膛深處堆起一個微微隆起的小灰堆。她還嫌不夠,又抓起旁邊散落的冷灰,一遍遍用力拍實,直到那灰堆的表麵變得光滑、堅硬,像一個小小的墳頭,死死封在灶坑深處。
做完這一切,她像是耗盡了力氣,扶著冰冷的灶台壁,艱難地喘息著,灰白的頭發上沾滿了灶灰。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個被她親手封起來的灰堆,眼神裏翻湧著恐懼、決絕,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
整個下午,家裏都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裏。姥姥坐在炕沿上,像一尊風幹的泥塑,一動不動。灶台上那詭異的供奉無聲地散發著寒氣。我縮在炕梢最遠的角落,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感覺那三顆雞頭的眼珠子好像總在跟著我轉。
天,終於黑透了。風在屋外打著旋兒,發出嗚嗚的悲鳴,像無數冤魂在哭號。屋子裏沒點燈,濃稠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突然!
毫無征兆地,灶膛深處,那個剛剛被姥姥用冷灰封死的坑位,猛地竄起一簇火苗!
不是橘黃溫暖的灶火,而是幽綠幽綠的!像墳地裏飄蕩的鬼火!
那綠火苗隻有筷子高,卻異常穩定,筆直地向上竄著,把灶膛口那一片映得綠森森的!光線投在對麵牆壁上,映出姥姥佝僂身影的輪廓,也在她臉上塗上一層詭異的慘綠!那綠光冰冷,沒有絲毫暖意,反而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陰寒!
更駭人的是,灶台上那口空空如也、冰涼的鐵鍋!
鍋裏明明一滴水都沒有!
可鍋底卻詭異地、清晰地響起了“咕嘟…咕嘟…”的聲音!像燒開了滾水在劇烈翻騰!伴隨著這聲音,一股難以形容的、濃烈刺鼻的怪味猛地從鍋裏蒸騰出來!是燉煮雞毛的腥臊味!是皮肉燒焦的糊臭味!還夾雜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如同腐爛內髒般的甜膩氣息!這股邪異的味道瞬間蓋過了灶台上的血腥味,彌漫了整個冰冷的堂屋!
姥姥的身體猛地一震!她像是被那綠火驚醒的雕像,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灶膛裏那簇跳動的鬼火。她沒有驚恐,臉上反而浮現出一種近乎麻木的、認命般的狠厲。
她猛地從炕沿上滑下來,噗通一聲盤腿坐在了冰冷的灶坑前的地麵上,正對著那綠幽幽的火苗。火光映著她溝壑縱橫的臉,一半在詭異的綠光裏,一半沉在濃重的陰影裏,如同廟裏泥塑的惡鬼。
她的嘴唇開始翕動,發出一種極其低沉、含混、完全聽不懂的音節。不是說話,更像是從喉嚨深處、從胸腔裏硬擠出來的嗚咽和嘶鳴,帶著一種奇特的、令人頭皮發麻的韻律和節奏。聲音嘶啞,幹澀,斷斷續續,像破舊的風箱在艱難地拉扯。每一個古怪的音節吐出,灶膛裏那簇幽綠的火苗就跟著劇烈地搖曳一下,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撥動。鍋裏的“咕嘟”聲也隨之變得更加急促、響亮,那股燉雞毛的惡臭更加濃鬱地彌漫開來。
我被這詭異恐怖的一幕徹底嚇傻了,蜷縮在炕角,牙齒格格打顫,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眼睛不受控製地死死盯著灶膛裏那跳躍的綠火,還有盤坐在火前如同老巫婆般的姥姥。
就在這時!
借著那幽綠搖曳的火光,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灶膛深處——那個被姥姥用冷灰封埋紅布包的位置!
那小小的、被拍得光滑的灰堆上,不知何時,竟然清晰地印上了一個小小的爪印!
隻有嬰兒拳頭大小,梅花瓣的形狀,帶著幾道細微的爪尖痕。爪印的輪廓清晰無比,邊緣還帶著一點點細微的浮灰,像是剛剛才踩上去的!那絕不是老鼠的爪印,更像是…一隻剛斷奶沒多久的、小小的黃皮子留下的!
一股寒氣瞬間從我的腳底板直衝上天靈蓋!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鬼手狠狠攥住!它進去了!那個紅布包裏的東西…或者說,它引來的東西…已經進去了!就踩在被埋著的棺材釘上麵!
“唔!”
盤坐在灶前的姥姥,喉嚨裏猛地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悶哼!她渾濁的眼睛驟然瞪大,死死地盯著灶膛深處那個小小的爪印!她臉上那種麻木的狠厲瞬間被一種極致的驚怒和凶悍取代!
就在我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姥姥枯瘦的身體爆發出一種與她年齡完全不符的迅猛!她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豹,左手閃電般抄起一直靠在灶台邊、被煙火熏得黢黑的燒火棍!
那燒火棍一頭粗一頭細,硬木的,沉甸甸。
她看也不看,手臂帶著一股同歸於盡般的蠻橫力道,將那燒火棍粗的那一頭,狠狠捅進了灶膛深處那簇幽綠的鬼火裏!棍尖不偏不倚,正對著灰堆上那個小小的爪印位置!
“噗——!!!”
一聲沉悶的、如同皮囊被戳破的爆響!
灶膛裏那簇幽綠的鬼火,像被潑了滾油,猛地炸開!無數點慘綠、帶著火星的灰燼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瘋狂地四散飛濺!滾燙的、帶著焦糊味的火星子劈裏啪啦地打在冰冷的灶壁上,更有幾點濺得老高,直接崩到了黑乎乎的房梁上!瞬間點燃了梁上垂掛的幾縷陳年蛛網,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和焦糊味!
一股濃烈到極致的、如同燒焦皮毛混合著腐爛內髒的惡臭,猛地從灶膛口噴湧而出!瞬間充斥了整個屋子!嗆得我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鼻涕直流!
幾乎就在這爆炸發生的同時!
“嗷——!!!”
窗外,院牆根下的方向,猛地傳來一聲極其尖細、淒厲到非人的慘嚎!像是一隻剛出生不久的貓崽被狠狠踩住了尾巴,又像是什麽東西被滾油燙穿了喉嚨!那聲音穿透力極強,充滿了無法形容的痛苦和怨毒,在死寂的雪夜裏瘋狂地撕扯著人的神經!
灶膛裏,那幽綠的鬼火和飛濺的火星瞬間消失了。隻剩下幾縷嗆人的黑煙,從灶口嫋嫋飄出。鍋裏那恐怖的“咕嘟”聲也戛然而止。屋子裏重新陷入黑暗,但那濃烈的焦糊惡臭卻揮之不去。
姥姥依舊保持著捅燒火棍的姿勢,僵坐在冰冷的灶坑前。黑暗中,隻聽到她粗重、紊亂、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液體滴落的聲音。
我驚恐地睜大眼睛,借著窗外雪地反射進來的微弱天光,模模糊糊看到——
一縷粘稠的、暗黑色的液體,正順著姥姥緊抿的嘴角,緩緩地淌了下來。
她身子猛地一晃,像是被抽掉了骨頭,差點向前撲倒,全靠拄著那根燒火棍才勉強撐住。那根捅進灶膛的燒火棍頭,在黑暗中隱隱冒出幾縷焦臭的青煙。
“嗬…嗬…”姥姥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痛苦的抽噎。她艱難地抬起一隻手,用破舊的袖口狠狠抹去嘴角那縷黑血,動作帶著一種野獸般的凶狠。
她猛地轉過頭,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那雙渾濁的眼睛竟然亮得嚇人,像兩簇燃燒的鬼火,直直地釘在我身上!那目光裏有未散的凶悍,有極致的疲憊,還有一種瀕臨絕境般的瘋狂!
“去!”她嘶啞的嗓子像是被砂輪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衝著我低吼,“把後院…狗窩…那半截鐵鏈…拿來!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