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宇的問題，懸在呼嘯的風中。
    “你是真的記不清了？”
    他的話語穿透了氣流，直接砸進曹艾青的腦海裏。
    “還是說，你壓根……就沒了那段記憶？”
    曹艾青的身體在白光中微微一顫。她看著陳宇，看著他那雙燃燒著金焰的瞳孔，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了她。
    那不是麵對怪物的恐懼，而是一種對自己存在本身產生懷疑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她開口，想讓自己的回答聽起來鎮定，但話語卻不受控製地發抖，“什麽叫沒了那段記憶？記憶怎麽會憑空消失？”
    “我不知道。”陳宇回答，“但你的反應告訴我，我沒有猜錯。”
    “我沒有！我隻是……我隻是想不起來了！”曹艾青的情緒開始失控，她提高了音量，像是在說服陳宇，又像是在說服自己，“末日之後發生了那麽多事，誰還能把高中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我忘了很奇怪嗎？”
    “不奇怪。”陳宇的回答很平靜，但這份平靜卻讓曹艾青更加心慌，“忘了很正常。但你不是忘了，你是根本沒有。”
    他向前一步，在虛空中，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艾青，我們去一個地方。去你的大學看看。”
    曹艾青的辯解卡在了喉嚨裏。
    “去那裏做什麽？”
    “去確認一下，你到底忘了多少，又或者說……你到底是誰。”陳宇說。
    “行，我們去看看，看看我能不能想起來些什麽。”曹艾青咬著牙，答應了下來。她要證明，她就是她自己，隻是記憶有些模糊而已。
    兩人沒有驚動已經成為軍事禁區的杭城基地，而是徑直朝著杭城大學的舊址飛去。
    荒廢的校園，在末日的侵蝕下，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書卷氣。
    藤蔓爬滿了教學樓的外牆，將校訓的石碑都遮蔽了一半。
    操場上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幾具不知名生物的骸骨散落在草叢中，白得刺眼。
    他們降落在校門口，破碎的電動伸縮門歪倒在一旁。
    陳宇沒有說話，隻是當先走了進去。曹艾青跟在他的身後，每一步都踩在龜裂的水泥地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他們走過曾經飄著飯菜香氣的食堂，如今隻剩下掀翻的桌椅和厚厚的塵埃。
    他們走過氣派的圖書館，大門敞開著，裏麵的書籍被風雨侵蝕，腐爛成一堆堆黑色的紙漿。
    曹艾青一路走，一路看，她的表情從最開始的倔強，慢慢變成了茫然，最後化為一片無法掩飾的蒼白。
    “怎麽樣？”陳宇停下腳步，在一棟教學樓前問她，“有想起什麽嗎？”
    曹艾青搖了搖頭，她甚至不敢去看陳宇。
    “這裏……好陌生。”她低聲說，“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陳宇的心，隨著她的話，一寸寸地沉了下去。他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但當它真的發生時，那股酸楚還是堵住了他的胸口。
    他繼續往前走，沒有再問。
    最終，他們來到了一片宿舍區。當看到那幾棟熟悉的、排列整齊的樓房時，一直沉默的曹艾青突然停住了腳步。
    “等等。”
    陳宇轉過身。
    “這裏……”曹艾青伸出手，指著其中一棟宿舍樓，臉上是混雜著困惑與掙紮的表情，“我覺得這裏，有些熟悉，不知道為什麽。”
    這是她進入校園以來，第一次表現出熟悉感。
    陳宇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們走進那棟宿舍樓，沿著布滿灰塵的樓梯向上。曹艾青憑著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在一樓的走廊盡頭停下，站在一扇虛掩的門前。
    曹艾青的手放在門上，卻遲遲沒有推開。
    陳宇替她推開了門。
    一股塵封已久的氣味撲麵而來。房間裏的一切都蒙著一層厚厚的灰，陽光從肮髒的窗戶透進來，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四張床，四張書桌，一切都還維持著末日降臨前最後的模樣。
    然後，陳宇看見了它。
    在靠窗的那張書桌上，靜靜地躺著一本筆記本。
    周圍的一切都落滿了灰塵，唯獨那本筆記本，雖然封麵同樣蒙塵，卻能看出它被特意擺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像是一件等待被開啟的聖物。
    陳宇的全部注意力，瞬間被它吸引了。
    曹艾青也看見了那本筆記本。她自己也說不出來，為什麽自己的視線會第一時間落在那裏。
    “艾青，”陳宇開口，打破了死寂，“你知道這本書是誰留的嗎？”
    曹艾青茫然地搖了搖頭。“我……我不知道。”
    陳宇緩緩地走了過去，他的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了沉睡在這裏的時光。他伸出手，沒有去碰筆記本，隻是用能量卷起一陣微風，將封麵上的灰塵吹去。
    那是一本很普通的，帶著碎花圖案的硬殼筆記本。
    他翻開了第一頁。
    一行清秀而有力的字跡，就那樣撞進了他的視野裏。
    【陳宇，我知道你會看到這句話的，你一定會找我對不對？】
    轟！
    陳宇的腦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了。一股強烈的、難以置信的荒唐感，混合著刺骨的寒意，從他的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轉頭看著身邊的曹艾青，他真的被嚇到了有點，額頭上都出了汗。
    這不可能！
    這怎麽可能！
    “為什麽……”身後的曹艾青也看到了那行字，她發出了夢囈般的疑問，“為什麽上麵有你的名字？這……這是我寫的嗎？”
    她的世界觀，在這一刻，也開始了崩塌。
    陳宇的手有些顫抖，他幾乎是憑著本能，翻開了第二頁。
    更多的字跡，映入眼簾。
    【陳宇，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沒有找到我，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嗎？】
    【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也會找你的，如果找不到，我會一直找哦，總能找到你的哦！】
    那兩句帶著俏皮語氣詞的“哦”，像兩把淬了毒的溫柔刀子，狠狠地紮進了陳宇的心髒。
    他傻了。
    他徹底傻了。
    他拿著那本薄薄的、卻承載著另一個時空沉重思念的筆記本，猛地轉過身。
    “艾青，這個，是你寫的嗎？”他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曹艾青看著他，看著他手裏的筆記本，看著那熟悉的、絕對是出自自己之手的字跡。
    她不記得。
    她什麽都不記得！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她會寫下這樣的話？為什麽她會對一個隻存在於高中同學名冊裏的名字，許下這樣沉重的諾言？
    一段段記憶的空白，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開始瘋狂地吞噬她的理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抓著自己的頭發，身體因為無法承受這巨大的悖論而不斷後退，“為什麽會這樣……我沒有這段記憶……我沒有……”
    她的背撞在了冰冷的牆壁上，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緩緩地滑坐在了地上。
    她沒有哭，隻是抱著頭，無聲地喃喃著，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自我否定的癲狂之中。
    陳宇站在房間中央，手裏拿著那本要命的筆記本。